朝上的群臣已經聽傻了,想不到這個案子還有如此的一波三折,變故頻起,簡直比看戲還要熱鬧,他們隨著揚運松的手指,又齊齊的看向嚴承祖,不知道他還有什么證據可以分辨。
嚴承祖聽了他的指認,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皇上忍不住開口問道:“嚴將軍,揚參政說的可是真的?”
嚴承祖無奈,只得行禮道:“此事微臣不知,臣并未見過什么重慶的前妻,賜婚前,他履歷上填報的是喪妻。”
揚運松轉過頭惡狠狠的瞪著他道:“洪禾的夫人就是重慶的前妻,你敢說你不知道?”
嚴承祖矢口否認:“我確實沒有見過這位女子,洪禾的夫人是他伏法之后投海自盡的,倒是我派人收的尸。”
揚運松身子一挺,還要再說,大學士搶先一步開口道:“皇上,此事確實疑點頗多,楊參政既說有那女子的哥哥出首為證,不妨召來,聽聽證人怎么說。”
皇上有些猶豫了,今天好好的一個早朝,怎么弄得跟審案的公堂似得,朕是想好了要親自過問此案,可是主犯還沒到,原告證人到是越來越多,眼看這個揚運松已經急了眼,連造船的事都說出來了,再審下去,不知道還會審出什么來。
他還沒想好要不要宣召,嚴承祖卻開口阻攔道:“皇上,朝堂重地,不宜隨便宣召市井之人,還是交由有司衙門援例審訊為好,是非屈直,不禁推敲,待審結了,結果自會水落石出。”
皇上覺得嚴承祖言語中肯,心里不禁又相信了他幾分,他也想先回去,見一見紋枰夫人,有好多疑惑不解的事,想聽聽她是怎么說。
他點了點頭,擺手示意退朝。
揚運松不甘心,張口還想再說什么,被大學士偷偷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先退下,他只好咽住了嘴邊的話,退回班列中,隨百官一起頌圣行禮。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李太平隨班站在最后面,伸得脖子都快縮不回來了,他眼花繚亂,目眩神迷,聽到最后,還是沒有明白倒底怎么回事。
他忍不住跟上正往外走的衛元辰,悄悄在后面扯了扯他的袖子。
今天因為是大朝會,衛元辰才依例與朝站班,本來他為皇子講諭,無事不用上朝,他事先得知嚴大人會在今日上奏申訴案情,心中一直捏著一把汗,生怕皇上天威不測,動了怒處置了重慶,直到聽到最后無事,才稍稍放下心來。
他低頭隨眾慢慢往外走著,心中還在盤算剛才的嚴揚二人的對峙誰更占了上風,誰知還沒走出大殿,就被那個他最頭疼的李傻子纏往,搔頭撓耳,一臉誠懇的向他問起了十萬個為什么。
“衛大人,重大哥為什么要殺揚圣佑?大學士為什么忽然又為重大哥說起話來?皇上為什么不傳喚那個證人問個清楚呢?還有……”
“你說呢?”衛元辰不耐煩的打斷了他:
“你剛才不是在朝上嗎?難道都沒聽見?”
李太平有些不好意思:“實不相瞞,他們說得太多太快,我覺得眼睛,耳朵,都不夠使,有點沒聽明白。”
衛元辰暗道:你眼睛和耳朵都挺好的,是腦子不好使。
他勉強和氣道:“說實話,我也沒太聽明白,要不我們回去都再想想?”
李太平又關切到:“重大哥真的傷得很重?性命悠關?”
衛元辰見他擔心得臉都白了,不由得又軟下了口氣,安慰道:“于性命無礙,不用擔心,只是傷得很重,需要多將養一段時間。”
李太平撫胸嘆道:“阿彌陀佛!我說重大哥也不能這么倒霉,案子還沒審清,怎么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聽我的,豁出去跟這幫貪官們干一場,那才叫死得痛快,好過像現在這樣不死不活,不明不白。”
衛元辰聽了他這通混話,差點氣樂了,忍不住揶揄道:“看來,李兄是要下定決心做諍臣,死個痛快嘍?”
“當然!”李太平自從重拾了夢想,豪情萬丈,天天憋著要尋個大貪官死磕一個,他覺得,只要磕上,不管是誰,必須得死一個,要不然對不起自己忠君愛國的一腔熱血。
“不過,我答應過衛兄,等重大哥的案子了了之后,再參!”他不但忠君,而且重諾。
“李兄真乃杏仁,杏仁!”衛元辰不敢招惹傻子,忙拱起手敷衍兩了句,飛快的溜了。
皇上終于盼到紋枰夫人進宮來了。用望眼欲穿來形容他的心情一點也不過份,他心里有太多疑問和難題,急切的想要見到她,當面問個究竟。
他們像以前一樣坐在了棋盤前,心思卻都不在棋上,他問了她好多問題,她也告訴了他好多的事情,皇上從來沒聽別人將這么多事連起來說的這么通透,他心中若明若暗的思緒漸漸浮出水面,長久以來的困擾好像也已經有了答案。
“這么說,是揚圣佑誘殺重慶不成,被重慶誤殺了的?”
“臣妾沒有親眼看見當時的情形,走的時候將軍也還沒有醒來,但他是一早被揚圣佑派人來府里請走的,說他是事先安排,蓄意殺人滅口,于情理不合。”
二小姐沒有答案,她只是將自己看到的事實講述出來。
這一點非常重要,皇上知道,只需細問一下當時事情發生的經過,就能真相大白。
“那個工部的郎官是你們的親戚?是重慶吩咐他去修繕府邸的?”
“孫大人是我姐夫的哥哥,我們曾經幫過他一個忙,他說是為了酬謝將軍,趁他上朝去了,自做主張把府中修飾了一遍,我們事先都不知情。”
嗯,皇上心想,孫大郎只是個小吏,事前巴結,事后畏懼君威推諉責任,也是有的,只不知他這摻了假的御漆是從哪里得來的。
“重慶的前妻,確實是誘敵的臥底嗎?他并未喪妻,你們婚前都不知道嗎?”皇上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
二小姐神色平靜,依舊從容回稟道:
“洪禾的夫人是自己主動規勸丈夫招安的,并不是什么臥底,她是重慶前妻的事,我和父親一直不知,但她是丈夫死后,自己投海自盡的,并沒有人逼迫。”
皇上認真的聽著,他知道,她沒有騙他,重慶沒有結黨受賄,沒有通敵,但是卻欺了君。
“如此說來,他不但欺君,還騙了你,騙了嚴將軍,隱瞞了自己妻子還在的事實,你覺得,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真的是為了貪圖權勢嗎?”
“臣妾不知。”她的回答很簡短,也很誠實,她想起了昨日與父親和師爺之間的那場對話。
“此事已事實分明,是揚運松搜羅偽證,企圖陷害大人和重慶,然后扶持自己的兒子取而代之。”師爺的語氣很篤定。
“揚運松的身后,是大學士的授意,雖然他從未出過面,但這一切的前因后果,絕逃不過他的指使。”
“我們既然有自證無罪的證據,為什么不據理陳情,求皇上寬宥一二,而非要重慶認了這欺君之罪呢?”嚴承祖非常的不忍心,必竟這件事,他和師爺都有責任。
“若是治了罪,那他和如兒的婚事不就完了嗎?”若是認了欺君騙婚,那他和她的婚事肯定是不能做數了。
“我們雖有制敵的證據,但皇上不一定愿意相信,兩方大臣互訐,各執一詞,此時讓他偏袒任何一方,都很為難。而且我們雖然哪里都預料到了,但重慶被賜婚時確實還未喪妻,這是事實,只要對方抓住這一點不放,他這個欺君之罪是無論如何也逃不掉的。”
師爺耐心的向他們陳明利害關系。
“這件案子鬧到現在,你們覺得皇上會怎么判?”他反問他們。
嚴承祖搖了搖頭,表示猜不出來,二小姐卻沉吟到:
“這件事的關鍵,是那條船!”
“船?”嚴承祖聽不明白,這所有的事情,跟船有什么關系。
“我們都知道,大學士私造船只,是揚運松著手督辦的,而他幾次三番賣破綻給我們,好像等著重慶去御前參奏他這件事,這說明,這條船真正的主人,可能不是他,而是皇上。”
嚴承祖點了點頭,這件事師爺他們也曾聊過,也還曾商量過將計就計用這件事引大學士現身主動出擊。
“如今我們雙方各執一詞,就算大學士沒有出面,就算皇上明白有罪的是揚運松,他也不會處置這兩個人,最起碼現在不會。”
嚴承祖明白了:“那么只能讓重慶認罪,將事情做一個了結。”
“是的,”二小姐平靜的說,“他要是不認,對方死咬住不放,就會牽連父親和更多人,結果會更糟。
嚴承祖低下頭不說話了,師爺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二小姐做的這個決定,他心里也不好過,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想辦法安慰他道:
“大人無需自責,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非黑即白,我贊成二小姐這個決定,而且我相信,以后會有事實證明,這是個最好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