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quán)太后眼中的默然一點點聚攏，直直地看向九炎落，見他沒有揮退下人的動向，權(quán)太后也只是淡掃一眼毫無為意。
一個進過冷宮的太后，多荒謬，她還有什么好在意的：“皇上謬贊，犬子無情，哀家不會無意。
哀家自認從你到哀家身邊，便一心扶持你，即便有所猶豫，也是物盡天擇，斷然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你把哀家關在這里，反而令哀家不解，更令哀家實在惶恐。
哀家實話告訴你，下藥的雖是哀家的人，卻不見得是哀家授意，這天下，想把哀家拉下馬的不是沒有。
除去賢妃娘娘不會自己害自己的孩子，皇上敢說西北王沒有讓國庵寺的圣母歸宮的意思？！”
權(quán)太后輕蔑的冷哼：“就算她沒資格入宮，有人暗地里想提高她的威望哀家總沒有猜錯吧，哀家可聽說，她現(xiàn)在搬了新住處后普度眾生、悲天憐人，國庵寺一帶已經(jīng)隱隱傳出她是菩薩在世，佛祖下凡。
下一步恐怕就是美名遠揚，要求皇上晉封，既而入宮吧，而哀家又落得如此境地，她又是皇上生母，到時候就算哀家出了這冷華宮，宮中誰為尊不難猜吧？”
權(quán)太后的話很有技巧，無論是‘賢妃娘娘不會自己害自己’還是‘西北王’以及‘國庵寺美名遠揚’的‘無辜’受益者。
權(quán)太后無疑在說，不排除賢妃娘娘自己害自己，鏟除宮中壓在她頭上的一座山；
另一方面是，西北王聯(lián)合國庵寺里的人想東山再起，而國庵寺里的人很配合，這其中便有抹黑國庵寺之人的意思，若國庵寺里的人沒那心思，又怎么會讓自己‘美名遠揚’。
權(quán)太后一句這樣引皇上不悅的話也沒說，卻包含了自己的意思，至于皇上愿意理解幾分是皇上的事。
九炎落看眼權(quán)太后高高在上的臉，這位向來清高的太后，以前不屑欺辱他，現(xiàn)在依然不屑他的判斷，以為兩三句模棱兩可的話就能為自己脫罪。
九炎落不禁覺得好笑：“太后似乎忘了，當初進來時是什么罪名，不是太后指使人謀害皇子，而是太后失察，縱容屬下行兇，不錯吧。”
“你——”權(quán)太后頓時憤怒的看向九炎落，見他云淡風輕，不為所動，不禁為自己一直等這一刻感覺棋路散盡，可笑至極：“與我有什么關系！我不過自保罷了，你不該這樣對我，卻讓兇手逍遙法外！”
九炎落看著她，忽明忽暗的燭光下，權(quán)太后蒼老得厲害：“太后說的是西北王，急什么，他送給朕這樣一份大禮，朕不讓他斷子絕孫豈不是太對不住他。”九炎落說著陰險的一笑：“太后說是不是。”
權(quán)太后驟然有種與虎謀皮的感覺，心底升起一股寒意，臉上的平靜散去，急切的吼叫：“我們有什么錯！不過是知情不報！罪不至死，你不該把我們關在這里！”
九炎落看眼四周空寂冷嗖的環(huán)境，再看看權(quán)太后蒼老疲倦的臉，漫不經(jīng)心地道：“的確不適合。”隨后一本正經(jīng)地深思道：“朝夕宮地下有座活地牢，要不太后屈就一下？”
九炎落說的是問句，看在權(quán)太后眼里卻冰冷至極，她徹底明白了，九炎落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主謀，只是知道就足以判她死刑！
權(quán)太后一夕間心若死灰，卻又舉得荒唐無比，到底不是親兒子，不是親兒子！說無情便無情，他此次又得勝歸來，連道德的譴責都沒有承受就是無盡贊美，而她卻在這里受盡磨難！
權(quán)太后仿佛看到了自己悲慘的未來，就如九炎落所說，她不是主謀也是從犯，主謀如果要滅九族，斷子絕孫，她這個從犯能好到哪里去，足以自生自滅無人問津。
權(quán)太后心如死灰，頹然地握著枯木欲碎的座椅，在忽明忽暗中掙扎，一直期盼的唯一機會成了最后一道壓垮她的稻草。
權(quán)太后明白，她完了，即便從這里走出去她亦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不會是人人敬仰的主子，她需要給章棲悅讓步，退出唯一能用孝道壓制棲悅的權(quán)位，再不能對他們造成一丁點影響。
權(quán)太后表情不甘的抽搐兩下后，反而平靜了，一切繁華落盡，看到了自己的盡頭，權(quán)太后比想像中更加平靜。
她看向站立在空無一物的冷華宮中的身影，身姿挺拔、玉樹臨風，他無意是少女傾慕的對象，大周朝最光明的希望。
權(quán)太后看眼自己的侄女，她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如兒，從小被她接進宮受盡非議，端蜃的拒絕，九炎落的放棄，讓她始終與太子妃之位、皇后之位差了一步，可這孩子，如今被她連累進冷宮，她給不起一點庇護。
這一年多來都是如兒無怨無悔的照顧她，權(quán)太后知道，正因為知道如兒才是她知道自己覆滅后唯一的虧欠。
權(quán)太后愧疚地看向一旁跪著的粗布灰衫的身影，看向站立在大廳唯一鎮(zhèn)定的男子：“皇上，哀家愿在冷華宮安享晚年，但哀家有一事相求。”
“不準。”冰冷的聲音永遠淬了一層冰渣：“‘安詳晚年’已是朕恩，想速死也是朕開恩，你沒資格跟朕講條件。”
權(quán)太后聞言突然仰天大笑：“好一個沒資格！九炎落你又有什么資格！你不過是個竊國賊！名不正言不順！
當年哀家接受你，如兒更是從中出力！事后無怨無悔地被你放在妃位上，她可曾抱怨過一句，她事事為你著想，你是怎么對她的！
九炎落！如果你還是一言九鼎的漢子，就該用心看看跪在地上女子她做錯了什么被你的愛妃送來這里！
如果有我這樣的姑母是錯，那你當初何必接近她！享受她在我面前說話給你帶來的益處！
九炎落你就算對得起天下人，你對得起如兒嗎！她做錯了什么！不過就是愛上了你！她就該被你頤指氣使，隨意踐踏！”
九炎落不為所動，仿佛權(quán)太后口中忘恩負義的人不是他：“那就麻煩太后告訴她，別再愛我這種狼心狗肺的東西，免得受了傷，心生抱怨，徒留怨念！”
權(quán)如兒瞬間抬起頭，眼淚縱橫地看向九炎落，一身明黃色的家裝，發(fā)絲一絲不茍地束起，沒有多余的裝扮，卻給人富貴天成、孤傲狂妄的壓力，她用心愛過的男人，曾無數(shù)次給予她安慰的男人。
雖不曾體貼入微，但也是榮辱與共過，如今……如今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權(quán)如兒頓覺五雷轟頂，難以置信！“皇上……”
權(quán)如兒臉色發(fā)白嘴唇青紫，比剛才更加孱弱無力、迎風欲倒，她睜著茫然的明眸，倔強的看著九炎落，大顆大顆的眼淚向下落，瞬間泛濫，昏厥過去。
九炎落微微蹙眉，沉默了一息，吩咐慧令去請?zhí)t(yī)。
權(quán)太后看著九炎落絲毫沒有上前查看如兒的樣子，心冷如霜，但他總算是請了太醫(yī)，請了就好，請了就好！
權(quán)太后連哭都沒有力氣，對一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來說，她現(xiàn)在想用自己的命換如兒的前程都不行，如果九炎落背上了弒母的罪名，他定讓端蜃和如兒生不如死。
除此之外她更沒有可奉獻的依仗，放權(quán)、讓路都不是她能左右的事，她對于現(xiàn)在高高在上的九炎落來說是死棋，看一眼都是奢望。
但她不甘心，不甘心！權(quán)太后冷然的看向九炎落再看看昏過去的侄女，嘴角泛起冷然的笑，笑容凄涼、心碎無依：“你以為你贏了嗎？哈哈！章棲悅愛你嗎！愛你嗎？”
權(quán)太后惡毒的盯著九炎落，如一只最后掙扎的蝎子：“她喜歡瑞楓葉！她愛的是瑞楓葉！你看——她們彼此多么默契，章棲悅進宮后不談瑞楓葉，瑞楓葉也不給她添亂，兩個相愛至深，恨不得黏在一起的人，一夕間形同陌路，皇上你以為為什么？難道以為自己魅力無窮讓你悅姐姐對你心生情愫！
哈哈！別逗了，她跟你在一起那么多年，當年不會愛上你現(xiàn)在也不會，她愛的是瑞楓葉，她要保護的人是瑞楓葉！
你信不信，你現(xiàn)在把賢妃趕出宮，瑞楓葉一定會冒著天下大不敬娶她！珍愛若寶不離不棄！所以，九炎落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愛至深無條件風險自己愛的姿態(tài)多么另人可憐，把愛你的人拒之門外，留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你不可悲嗎！”
權(quán)太后盯著九炎落，目光嘲諷：“不服氣是不是！那你敢不敢賭？你敢不敢試？你不敢！因為你知道答案！”
九炎落開始還有幾分動容，任誰把他的傷疤解開又事關棲悅他不可能不動怒，可是權(quán)太后的一句話又讓他平心靜氣‘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
九炎落不知道‘心在你身上’該如何定義，但誰能說章棲悅心不在他身上，一個為他生兒育女的女子，一個會為他煲湯吃藥的姐姐，一個安慰他看著他走到今天的人。
誰敢說他九炎落沒有在章棲悅心上，不管以哪種方式，他定在她心里，或深或淺罷了。
至于試不試？有必要嗎？章棲悅一定會選擇九炎皇，就等于選擇他，如果當初就為了愛，他何須費盡心機，把她搶來，又怎么可能因為她不愛，心生埋怨，沒了初衷。
九炎落覺得只有懦夫才失了因果，變的想要更多，不得便怨恨對方忽略了自己的付出。
九炎落只求章棲悅永遠不知道真想，不憎恨與他，其它的，有則是他幸，沒有就是他的命，他要的只是章棲悅留在他身邊，圈養(yǎng)成不會飛的鳥，白癡成傻瓜找不到出去的路！
至于那奢侈的東西，哼！等他們都老了，兒孫滿堂時，誰敢說沒有！誰敢說棲悅不愛他！
權(quán)太后見九炎落一瞬間恢復平靜，恨不得吐血！驕傲天下的皇者，到頭來也有膽小如鼠的時候，何其可笑：“不過是個如兒，她對你有恩，你對她不是無情，竟然不要，九炎落你讓天下人怎么看你！”
“重要嗎？”天下人的眼長在天下人身上，他欠他們的他努力做到，滅了一個在全民心里溫文爾雅的太子，他還給他們一個不辱沒國度的未來，兩不相欠，其它的重要嗎？
他是什么樣的人，只要棲悅肯定就好，其他的哪有功夫多想。
太醫(yī)很快到了。
宋太醫(yī)請了安，目不斜視，誠惶誠恐的急忙給權(quán)妃娘娘診脈。
權(quán)太后把目光移過去看向地上縮成一團，淚流滿面的侄女，窗外的冷風仿佛要吹滅桌上唯一因皇上到來點亮的燭火，心里似針扎一般。
她已經(jīng)盡力了，九炎落卻粥米不進，剩下的路，如兒自己走成敗全靠她自己，而她卻不看好如兒，有心對無心，再怎么說已經(jīng)輸了。
宋太醫(yī)收回手，恭敬的跪在皇上三丈之外道：“回皇上，權(quán)妃娘娘是憂慮過甚、營養(yǎng)不衡、身體虛弱引起的昏厥，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否則……”
宋太醫(yī)等了一會，見無人配合，誰也不問，不敢再玩推卸的心思，急忙道：“否則會積勞成疾，釀成大病。”
權(quán)太后聞言不哭反笑：“我多好的侄女，做錯過什么，到頭來確實這樣的下場……九炎落你高興了，你稱心了！只要她一死，你又可以向章棲悅表明你一絲心跡！證明你愛她多一點！
九炎落！有意思嗎，犧牲別人成全你自己！你就是帶她回去吃點藥，關進靜心殿都不肯！如兒有那點對不起你！她為你跑前跑后都是她活該她犯賤！你良心被狗吃了嗎！你一無所有時就只有章棲悅對你好嗎！如兒何嘗沒有把心放你身上，一心為你照相！
九炎落別讓你自己都瞧不起你自己！”
殿內(nèi)的人很靜，落針可聞。
宋太醫(yī)更是大氣不敢喘，縮在地板上裝不存在，祈禱賢妃娘娘別懷疑是他故意把病說重與權(quán)妃勾結(jié)，否則他冤枉死了！
九炎落也笑了，笑容依然冷清：“朕本來是想把她帶回去養(yǎng)養(yǎng)，不過是幾頓飯，朕付的起，就如太后所說，賢妃也不是不大度的人。不過……”
九炎落邪魅一笑：“既然太后耳聰目明，又有力氣說這么多話，所以朕決定——”九炎落一字一句的道：“讓太后親自照顧侄女——成全太后的愛女之心，不用太感激朕，朕也是體恤幕后之人。”
權(quán)太后聞言氣的瞬間吐血：“你——”
九炎落冷靜如初：“給太后娘娘也看看，免得照顧不了病人再把自己累出病來！”說完冷冷的掃權(quán)太后一眼，轉(zhuǎn)身便走！
冷華宮還是不一樣了，因為皇上下令醫(yī)治權(quán)妃，死氣沉沉的冷華宮多了五顏六色的事物。
往日冷清鬧鬼的宮殿，一夕間成為某些人眼里應該重視的存在，送入冷華宮的東西漸漸變多，太醫(yī)出入的時間也越加頻繁。
倒不是太醫(yī)院諂媚而是權(quán)妃身體不好，平日嬌生慣養(yǎng)的閨閣千金，在冷宮呆了一年，哪里受過那樣的苦，身體損耗大半，稍不注意就會留下無能根除的隱患。
更讓太醫(yī)院操心的是，權(quán)妃娘娘當初吃下了藥散，沒及時排出，這一年又心力交瘁，寒氣入體恐怕不會再有身孕。
這個消息被送到機要處時，九炎落眉毛都沒抬，揮手讓人下去。
……
朝露宮內(nèi)。
花嬤嬤在賢妃娘娘跟前焦急的勸說：“娘娘，您不能不妨啊。”
章棲悅逗弄著手里的小皇子，臉上溢滿笑意：“好了嬤嬤，您也不口渴。”
防，她自然會防，更會自己跟九炎落說，只是不滿表達到了，決定權(quán)卻在九炎落手里，他若喜歡，就是現(xiàn)在攔住了，以后也攔不住，她做的太過，徒留一段隔閡而已，就如從前。
若是九炎落沒心，她敲敲邊鼓，這件事根本不是事。
“娘娘。”花嬤嬤不放心的是賢妃娘娘的態(tài)度：“皇上對娘娘好，老奴心里明白，但娘娘，奴婢是擔心您，您可千萬別為了彰顯大度賢惠，為現(xiàn)在眾臣提議立后造勢，把權(quán)妃娘娘接出來，否則后患無窮。”
章棲悅拍著又困了的寶貝，邊走邊哄他：“花嬤嬤，本宮心里有數(shù)。”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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