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鳥真的在月山辦起了音樂節,只不過是和別人合作,他們演上半場,下半場由另一個鄉村搖滾樂隊來演。
沈未明邀請宋見秋一起去看,這次準備了充分的理由。
“上次他們來酒吧表演你不是錯過了嗎,這回正好。”
本來是想這么說的,可她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搬出這些話來,宋見秋便答應下來。
她有些驚訝,眼前這人真的在很認真地履行‘陪伴’的義務。怕對方反悔,沈未明接著問到:“怎么去呢?”
“開車嗎?”說到這里,宋見秋“警覺”地看了她一眼,笑道,“不會又想拿司機錢吧?”
“不不不。”沈未明連連擺手,她在心里苦笑不停,在宋見秋心里她估計像鐵公雞一樣了。
“就在西南體育廣場,公交吧,開車過去估計不好停。”
“好。”宋見秋低頭攪動著飲料,沒再說什么。
雖說是爵士搖滾,沈未明聽到最后也變得很狂熱。全部觀眾好像集合成一個緊密的樹樁,所有人都蹦著跳著呼喊著——除了宋見秋。
她的確很喜歡青鳥的音樂,但她全程淡定地靠著欄桿,后面左邊右邊全是躁動的人,她在其中顯得相當格格不入。
礙于她這種表現,沈未明也沒敢融入那些人。她在宋見秋旁邊乖乖地站著,可是慢慢地身體已經不自覺地開始搖擺,雖然沒跳起來,但腳尖一顛一顛的,更是像個奇行種。
宋見秋當然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中場,樂手和大家聊天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建議道:“沈老板,你想跳的話可以盡情跳。”
她心說,別搞得我像你監護人一樣。
她剛好和臺上的人同時開口,沈未明沒聽到她說什么,猜測道:“覺得吵嗎?”
宋見秋搖搖頭,剛準備開口重復一遍,卻又趕上臺上的人說話。
她欲言又止了三四次之后,沈未明再也忍不住,趴在欄桿上笑個不停。宋見秋干脆也不執著了,擺擺手說:“算了。”
這兩個字倒是正好落到空隙里,語氣里帶著的小小的氣惱都被沈未明聽出來。沈未明直起腰來,用肩膀碰了碰宋見秋,傾身道:“說嘛,現在好了,他們要下去換下一家了。”
宋見秋垂眼看著她,猶豫了幾秒之后,又一次開了口:“我不介——”
“喔喔喔——Country Rock——你們好嗎——”
下一個樂隊就這樣上臺了,一瞬間,音樂的聲音和人群的吶喊填滿了她們之間的縫隙。
還是沒說完,一句話經歷了這么多波折,宋見秋忍不住也低頭笑了。
她重新抬起頭來的時候把頭發撩上去,沖沈未明搖了搖頭,帶著無可奈何的笑意用嘴型說到:“不說了。”
舞臺閃爍的燈柱在她側臉上來回,就連發絲也染上顏色,沈未明呆滯地看著這一幕,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欣賞這個人的初衷。
真的不是一見鐘情對吧?
“你想走嗎?”沈未明忽然問她。
這次換宋見秋沒聽見了,她微微側頭,好像在詢問一樣。
臺上的表演似乎只剩下燈光,沈未明聽見自己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這一刻她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握著宋見秋的手腕踮起腳來,湊到她耳邊說:“我們走吧。”
是她的錯覺嗎?在她的手心里,宋見秋的手臂、乃至整個人都僵硬了。沈未明以這個動作頓了兩秒,然后緩緩卸了力,又松開了手。
完了,這是她的第一個想法。
她不無緊張地看著身邊的人,卻發覺竟有期待和緊張并存。
走去哪里呢?她不知道,同樣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問這種問題。
宋見秋拿出手機來,然后開始打字。在她一如往常的冷靜中,沈未明的心慢慢地沉回去,接著又沉,直到宋見秋把手機遞給她。
打在備忘錄里的一句話:“為什么想走呢?”
沈未明覺得自己的吞咽聲淹沒了整個廣場,她已經完全冷卻了。
“沒事,我以為你想走。”她接過手機來,打了這么一句話。
宋見秋收回手機來,沉默地看著手機屏幕。沈未明已經不知道第幾次在心里嘲笑自己——到底什么時候才能不這樣自作多情,到底什么時候才能冷靜得像個大人一樣?
那些在音樂節飛奔出逃的把戲,并沒有隨著時間成長起來。
思考完這些,她看到宋見秋又開始打字了,短短幾秒后,手機朝向她。
“那走吧。”
屏幕上只剩這三個字,而她已經被定格在這個瞬間。
她看向手機背后的宋見秋,這一刻宋見秋的目光,她知道自己再也忘不掉了。
其實不是飛奔出逃,也不是任何浪漫的事。她和宋見秋說了一路的借過,才終于來到了人群的邊緣。
她們站在最外圍,甚至有些氣喘吁吁。舞臺仍然燈光閃爍,人們仍然燥熱,遠處臺上的吉他手在臺上一圈一圈跑,帶著人群揮動雙臂,沈未明看著他,突然說:“那是我前任。”
“嗯?”宋見秋轉過頭來盯著她,詫異道,“這個瘋子嗎?”
沈未明被她的說法逗得哈哈大笑:“怎么叫人家瘋子啊,音樂節就要這樣啊。”
“哦,”宋見秋似乎還是不以為然,她回到上一個問題,“這種風格啊……”
沈未明也轉頭看著她,頓了片刻,點頭道:“嗯,你怎么看?”
“不怎么看。”宋見秋躲開她的目光,也不再看向舞臺,直接轉身沿著街邊開始走。
她此刻強烈地覺得這男人配不上沈未明,說不上原因,就是不想再看,她帶著一種擰成疙瘩的心情走得飛快。
“不是吧,這么冷淡?”沈未明趕忙追上去,走在她身側,傾身去看宋見秋的表情。
“好啦,騙你的……”她一下有點心虛了,她害怕宋見秋會因為她撒謊而生氣。
宋見秋停下步子轉頭看著她,目光似有些認真:“沒關系的,不用在意我的看法。”
“嗯?”沈未明反應過來她的意思,然后猛烈地搖了搖頭,“真的不是,我就是想聽聽你會說什么。”
她露出求饒的表情來:“抱歉,有點忘形了。”
呼……
宋見秋的郁悶消減了點,又開始奇怪自己為什么要郁悶。
“沒關系,”她轉身繼續往前走,“但你也沒達到目的吧,我也說不來什么——還沒說什么你就自己攤牌了。”
有點不開心,說不上來為什么,心里似乎有一棵樹倒下來橫在血管上,但說不上來在在意什么。
“唔,好像真的是,”沈未明抿著嘴笑了笑,“怕你生氣,所以就攤牌了。”
“哪有那么容易生氣?”
沈未明心里松了一口氣。
“不過你這算不算造謠?”宋見秋笑道,“那人在臺上什么也不知道,無端變成你的前任了。”
“不算,”沈未明振振有詞,“只在你面前跑一下火車而已。”
她們走到公交站了,兩個人很默契地停下來。誰也沒說從音樂節離開之后要去哪兒,但她們似乎都選擇了回去。
沈未明常說一些帶“只有”的話,“只和你聊得專注”、“只能在你面前演奏”、“只和你說這些”、“只聽你調遣”。這些話在宋見秋聽來像是突然爆破的煙花,來時因為巨響被嚇得躲開,回味的時候卻發覺煙花的燦爛。
比如剛才這句。
如今宋見秋已經能平靜地對待這聲巨響,她接住了這句話,而后反問到:“所以你會喜歡那種類型嗎?”
幾乎是不過腦子的一句詢問,問完,她發覺自己原來是在意這件事。沈未明好像從未提起過自己的感情經歷,是因為沒有還是什么?
愛情在她心里是一種很不堪言的感情,基于這種心理,她想讓沈未明也從未有過愛情,或許是她的私心吧。
她心里的話帶了點威脅的意味:你最好是說不喜歡哦。
“不喜歡啦,隨便指了一個而已。”沈未明答得很誠實。
宋見秋沒再回應什么,又變成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了。
公交車到來了,她們一前一后上去,車上有一半的空位,宋見秋投了幣便直接往最后面走,沈未明跟著她。
她們在倒數第二排并肩坐下。
公交車一晃一晃地開動了,車廂中間有兩個人一直在聊天,內容好像是家里小孩的升學壓力。其他人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公交車一如既往地,給人一種透明又不透明的感覺。
陰影投在沈未明腿上,身旁的宋見秋坐得很直,她也就隨之坐得很直。她盯著自己腿上晃來晃去的陰影線,開始回味宋見秋剛才的一舉一動。
想到宋見秋說“不怎么看”的時候的表情,她不禁有些氣惱。怎么能這么冷淡呢,就算是強裝冷淡,也太讓人沮喪了些。然后又想之后的種種,宋見秋發問了對吧,但是問到一半卻變得很不在意似的。
怎么能這么別扭呢,翻來覆去,把人搞得糾結如此。
這么想著,她轉頭看向身邊的人。
察覺到沈未明的目光,宋見秋只微微轉了轉頭看著她,腰板依然挺直。
她好像有種刻意要保持距離的感覺,有些公事公辦地問到:“怎么了?”
看她這幅樣子,沈未明更是沮喪。明明和她一起不管不顧地從音樂節跑出來,怎么現在又變成一塊鋼板。
這一刻她不知哪來的勇氣,忽然間靠過去,靠在這塊鋼板的肩頭。
宋見秋僵住了,她看不見沈未明的表情,只聽見那人說:“好累,宋見秋。”
很小的聲音,讓這兩個座位一下子與世隔絕了,而且,意外地叫了她的名字。
宋見秋不敢吞咽,這么近肯定能聽到所有,即使車里還有聊天聲。她默許了沈未明的動作,雖然她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親密,但她告訴自己或許幾分鐘就可以習慣下來。
她沒有去想,到這一步還是為了禮貌或者責任嗎?她也同樣沒有去問自己究竟喜歡沈未明怎么做,她是個很少問自己喜不喜歡的人,因為理智的她一直在說:你是個沒有喜好的人。
在透明又不透明的公交車的一角,她們在陰影里靠近著。
公交車停下來,兩三個人下去,兩三個人上來。人群流動的嘈雜聲中,沈未明撐起身子來。
這一秒宋見秋以為她要離開了,沈未明卻挽上她的左臂又一次靠過來,整個人軟在她身側。
有人走到她們前面坐下了,公交車繼續開動。
宋見秋只能看到沈未明的眉眼,她發覺對方已經閉上了眼睛。
“這么愜意嗎?”她的聲音很小,只在獨屬于她們的氣氛中流動。
沈未明點了點頭,像是在她肩頭蹭了蹭腦袋一樣。宋見秋不受控地吞咽了一聲,然后立刻反應過來自己的暴露,另一側的手攥緊了衣袖。
沈未明似乎沒有發現任何,她仍然很愜意地靠著,她感慨道:“我總能在音樂節把自己搞得很累,但是音樂節的開心之處其實不止在那一個小時。”
“嗯?”
沈未明彎了彎嘴角:“就比如現在啊,可以這樣靠著你回去,對我來說也是莫大的幸福。”
宋見秋緊攥的右手緩緩松開了,她忽然覺得一切都不必這么謹慎,退一萬步說,她們是最沒有牽扯的陪伴關系。既然如此,每一分每一秒,不如就坦然地接受。
她輕嘆一聲,而后帶上溫和的笑意。
“好。”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