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文在網(wǎng)上看到一個日本本州游的旅游產(chǎn)品，為時六天，包含食宿機票，只要六千塊錢一個人。自從日本發(fā)生大地震、核電站泄露以后，所有日本的旅游產(chǎn)品都大幅度降價，比前兩年便宜了能有一半，確實很實惠。
    葉佳文有點心動，開始在心里計算他和向青云的那點小金庫。
    他和向青云在一起已經(jīng)有十五年了，雖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但是省吃儉用這么些年，又因為零二年房價瘋漲之前就好運的買了房，雖然房貸至今沒還完，前兩年貸款把車也買了，一輛大眾polo而已，倒是買個車牌花了車價的一半。有房有車，于是日子也算過的風生水起了。而他們的兒子向曉龍剛剛熬過了最討厭的叛逆中二期，今年要上高中了，學習成績不錯，人也越來越懂事。這三口之家里雖然沒一個女人，這多年也因此承受了不少來自各界的壓力，但是現(xiàn)在葉佳文很滿足。他對生活條件沒有很高的要求，像現(xiàn)在這樣，苦盡甘來，相知相守，就已經(jīng)是幸福的生活了。
    向曉龍中考超常發(fā)揮，被本區(qū)最好的一所市重點中學錄取，于是葉佳文和向青云說要獎勵他，讓他自己提要求。他因為一直很喜歡看日本動漫，所以就提出想去日本玩，于是葉佳文就上網(wǎng)找旅游產(chǎn)品了。
    比較了幾家的產(chǎn)品，又在相關(guān)論壇里調(diào)查了一下幾家公司的口碑，葉佳文最終敲定了綠舟公司的一款產(chǎn)品。6156元一個人，個別項目需要自費，肯定還會有一些其他花費，包括要買的禮品等等，三個人加在一起，省著點用，兩萬五應該足夠。
    因為前年剛買了車，他們小家的存款不多，大概還有七八萬。旅個游去掉兩萬五的話，還剩五萬，萬一有個小病小災的，應急用也夠了。
    于是當天下午，葉佳文就給旅行社打了電話，詢問了一大堆有關(guān)事項，讓他們發(fā)過來很多旅游相關(guān)的文件，到下班的時間就把文件全部拷進u盤里，準備回家以后再繼續(xù)慢慢研究。
    一整天葉佳文的心情都很好，他一想到自己和向青云現(xiàn)在有房有車有兒子，還有閑錢可以出國旅游，心里就美的自冒泡，簡直恨不得原地跳舞打轉(zhuǎn)?；丶业穆飞希龅揭粋€已經(jīng)在同一條路上蹲了三年的老乞丐，三年來，他第一次給乞丐的碗里投了一張十塊錢的紙幣，還對乞丐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他買了半只燒雞和幾個涼菜回家，到家的時候家里還沒有人，他就把菜放進冰箱里，開始收拾房間。等他跪在地上用抹布把客廳的地板一寸寸都擦干凈以后，向曉龍抱著籃球滿身是汗的回來了——中考剛剛結(jié)束，他熬過了人生的第一個大難關(guān)，簡直玩瘋了。
    葉佳文從地上爬起來，擦了擦頭上的汗，對他笑道：“餓了沒？冰箱里有燒雞，餓了自己去熱熱吃。”
    向曉龍在玄關(guān)處把臟衣服和臟鞋都脫了，換上干凈的拖鞋走進房間，洗了個手，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大叫道：“?。》蚱薹纹『ｒ仡^！小爸，你買了這么多菜??！”
    葉佳文高興地邀功：“都是你喜歡吃的吧！”
    向曉龍開心地跑進浴室，兩三分鐘就沖完澡出來，從葉佳文手里接過抹布：“小爸，我來擦地，你去休息?！?br/>     葉佳文說：“你打了一天球不餓嗎？餓了先吃點好了?！?br/>     向曉龍搖搖頭：“等大爸回來一起吃。”
    過了一會兒，向青云回來了。葉佳文已經(jīng)告訴他自己買了幾個熟食，所以他只買了一斤青菜和兩個番茄回來，一進門換了鞋就跑進廚房，眨眼的功夫弄了個香菇炒青菜和番茄蛋花湯，葉佳文在外面把桌子擦好餐具擺好，向曉龍盛好三碗飯，然后就開飯了。
    這頓飯很豐盛，三個人弄了四菜一湯。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葉佳文情感特別豐富，從決定要出去旅游之后，干什么都覺得自己幸福的不得了，現(xiàn)在看到一桌菜和身邊一大一小兩個狼吞虎咽的男人，簡直幸福到頭暈，兩只眼睛前一陣陣冒白光，身體輕飄飄的。他心想，真要命，原來人還能幸福到要昏過去的地步。
    葉佳文對向曉龍說：“小龍啊，今天小爸上網(wǎng)查了幾家旅行社的行程?！鳖D了頓，特意賣足了關(guān)子，咧嘴笑道：“這個寒假，帶你去日本！”
    向曉龍呆了呆，雙眼立刻大放光彩，“哇！真的？”
    葉佳文笑道：“真的。你中考考的那么好，這是我跟你大爸給你的獎勵。這兩天你到你們新學校的教務處跑一趟，請學校給你開張在校證明，出國簽證的時候需要的?！?br/>     向曉龍連連點頭：“好！”
    葉佳文望向向青云，沒想到向青云臉上沒有喜色，反而隱隱約約有些憂慮。葉佳文用胳膊肘捅捅他：“怎么了，你不想去??？”
    向青云搖頭，對他們笑了笑：“去啊，怎么不去，小龍還沒出過國吧？”
    葉佳文很疑惑地看著他，直覺告訴他向青云有點不對勁，但是此刻向青云臉上的一抹憂色已經(jīng)不見了，變得和他們一樣歡欣鼓舞，他也只好作罷。
    吃完飯，向曉龍回房間上網(wǎng)，向青云把碗洗了，出來陪葉佳文一起看電視。放廣告的時候，向青云往葉佳文身邊靠了靠，問他：“旅行團要多少錢一個人啊？”
    葉佳文說：“六千多一個人，算上其他花銷，我們節(jié)省一點，總歸不會超過兩萬五吧。”
    “哦，兩萬多，那還行?！毕蚯嘣扑闪丝跉?。
    葉佳文挪了挪屁股，靠進他懷里，撈起他的胳膊從自己背后繞過去，讓他摟住自己。他美滋滋地向他說著自己的計劃：“現(xiàn)在七月份了，我打算報一個八月份的團，所以要抓緊了，這兩天我再詳細研究一下，下禮拜就要付錢了，簽證什么的都要時間準備。哎，你前幾個月到日本出差過，你的簽證還有效嗎？”
    向青云點點頭：“我的簽證還沒過期。”
    葉佳文笑道：“那好，我問問旅行社能不能把簽證費省下來。不過現(xiàn)在旅行社都很黑的，我今天問他們我們能不能三個人要兩張床位睡一間房，省下一個床位錢，旅行社的人跟我說就算放棄床位也不能退錢。真黑！”
    向青云點點頭，不知道說什么。
    葉佳文說：“八月份我們學校也放假了，哎，在學校里面工作就是這點好，自由，一把年紀了還有寒暑假放。你都好幾年沒請假了吧，去把年假請了，好好放松一下！”
    向青云側(cè)過頭吻了吻他的額角：“好?！?br/>     這天晚上，葉佳文格外熱情，一反常態(tài)主動地做了個全套。他們其實已經(jīng)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做過全套了，因為葉佳文嫌煩，做一次全套要傷幾天元氣，所以他們的親密一般也就互相撫摸一下就完了，除非特別有興致的時候才來一套□□。正因為如此，做的時候一對老夫夫還格外有激情，到最后那一下，葉佳文舒服的全身痙攣，居然失去意識十幾秒鐘的時間。
    醒過來就看到向青云一臉緊張，緊緊抓著他說：“你嚇死我了，怎么突然昏過去了？”
    葉佳文不好意思地把臉埋到他肩窩里：“年紀大了，太激情，身體受不了?！?br/>     向青云抱著他拼命地親他，還跟十幾年前一樣把他抱進浴室里為他清洗，并且主動換好了床單，才摟著他躺下入睡。向青云一般一沾枕頭就都很快睡著，葉佳文的睡眠就沒有那么好，所以等向青云開始打鼾了以后，他的神智還很清明。
    他伸出手指，借著窗外打進來的微弱的光線用指腹描摹向青云的五官。向青云五官長的很立體，葉佳文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還以為他是什么混血兒，后來才知道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nóng)民兒子，能長成這樣，純屬基因突變。年輕的時候葉佳文以為自己不會喜歡老男人，也無法想象自己年紀大了以后變得油頭油腦發(fā)福大肚子怎么辦。但是現(xiàn)在，他跟向青云兩個人都快四十歲了，也差不多邁進老男人的行列了，他們卻還是那么相愛。雖然皮膚不那么緊致了，雖然眼角已經(jīng)有皺紋了，但是在他眼里，向青云還是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他可以想象，再過幾十年，他們頭發(fā)斑白牙齒掉光，向青云還會是最英俊的老頭。
    這么多年，他和向青云不是沒鬧過矛盾，吵最兇的時候也鬧過幾次分手，但是現(xiàn)在還是高高興興躺在一張床上；最窮最苦的時候，他們兩個人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在別人家的地下室擠了一個月，白天還要打三四份工，但是現(xiàn)在有房有車有錢旅游了；最艱難的時候，除了要還房貸，外面還欠著一屁股債，被債主上門潑油漆點鞭炮，每個月工資剛轉(zhuǎn)到賬戶里馬上又被轉(zhuǎn)出去，吃兩毛錢的掛面連個雞蛋都舍不得加，但是現(xiàn)在每個月也能存上兩三千塊錢了。所以說，只要人能健健康康的活著，就沒什么坎是邁不過去的。
    第二天是周末，一大清早，向青云接了個電話，說是一個老同學來s市，他去接一下。葉佳文知道這個老同學和向青云聯(lián)系了有一段時間了，好像是上個月突然冒出來的，說想來上海打工賺錢，讓向青云幫幫忙。向青云是個大好人，老同學跟他提的要求，他當然是能幫就幫，最近幾天一直幫人注意著報紙上招聘的消息，還問過葉佳文他們學校招不招人。葉佳文跟了他十幾年，對他這種老好人的脾氣已經(jīng)摸透了，也就隨他去，沒有放在心上。
    向曉龍吃好早飯就出去找同學玩了，葉佳文在電腦前坐下，繼續(xù)研究關(guān)于旅游的事。他們家三個男人里，兩個姓向的都是馬大哈，這種需要計劃安排的事，都只能全權(quán)交給他來操辦。
    旅行社的負責人給了他一份關(guān)于簽證需要的東西的文檔，他看了一下，除了單位開的在職證明外，簽證還需要開一份財產(chǎn)證明，證明自己至少有五萬元的存款。如果是一家人，那么一張財產(chǎn)證明就夠了，但是他跟向青云有一家人之實，卻比尋常夫妻缺了一張證，所以他們不能出具同一份財產(chǎn)證明。他們的錢扣除旅游所需的費用，只剩下五萬，只能開一份財產(chǎn)證明，萬幸的是向青云的日本簽證還沒有過期，所以五萬就夠了。
    在出門去銀行□□明之前，葉佳文給自己在日本東京生活的大伯父打了個電話，跟他噓寒問暖，告訴他自己打算八月份去日本，到時候有機會就去看看他。然后還特地詢問了一下日本核輻射的情況，大伯父很肯定地告訴他現(xiàn)在核輻射的濃度對人體已經(jīng)沒有多大損害，何況他只是去幾天就回來，讓他不要擔心。其實葉佳文之前在網(wǎng)上已經(jīng)查了不少資料了，基本上都說日本現(xiàn)在核輻射的程度沒有大礙，想想也是，都過了這么久了，也沒聽說日本本土有什么怪病蔓延、有人發(fā)生變異，只要不去福島的話基本沒什么影響。何況這個核輻射也給他省了不少錢，就當是去照照x光吧。
    葉佳文出門去銀行的路上，接到了向青云的電話。他問向青云：“怎么樣，人接到?jīng)]有？”
    向青云的語氣聽起來很郁悶：“寶寶，我可能遇到騙子了。”
    “嚇？？？”葉佳文吃了一驚：“怎么回事？”
    向青云說：“那個人不是三個星期前給我打電話嗎，他說是我老同學，其實我根本不記得這個人了，我想可能是我忘記了，既然他說是，還能叫得出我名字，那就肯定是了。他這段時間里給我打的幾個電話都是說他們家家境怎么慘，他媽媽生病，他爸爸被車撞死了，一直跟我訴苦，說想來上海賺錢給他媽媽治病，我就想一定要幫幫他。他跟我說今天來上海，讓我去接他，我車開到半路，他給我發(fā)了條短信，說出了急事，讓我?guī)О饲K錢過去給他救急，我突然覺得有點不太對勁了……”
    葉佳文的嘴角狠狠抽了抽，“我靠，這種低級的騙術(shù)你也上當？！叫得出你名字，肯定是什么無良的中介公司把你的信息賣了，我現(xiàn)在接廣告騷擾電話十個有九個都叫得出我名字！”
    向青云的聲音又輕了一點：“我怎么知道他會是騙子啊……宋志懷這個人你聽說過么？他說他是我大學同學。”
    葉佳文翻了個白眼。他跟向青云是大學同學，他一開始聽說是個老同學，自己有沒聽過名字，就以為是他的高中同學，沒想到向青云頭腦簡單到這個程度！他沒好氣地說：“沒聽說過，你就不會問他你們是哪個學校畢業(yè)的，讓他說出五個導師的名字??？”
    向青云木訥地說：“哦，那我問問他?！?br/>     “你是白癡啊！”葉佳文對著電話大吼道：“你現(xiàn)在還要去問??！明擺著是騙子好不好！就算不是騙子，是你老同學，你真打算給他八千塊？你的錢是天上飄下來的??！”
    向青云那里結(jié)巴了一會兒，有點沮喪地說：“哦，那我不去了，我現(xiàn)在回來。你中午想吃什么，我買菜回來做。”
    葉佳文做了幾個深呼吸，平息火氣，說：“不用了，小龍中午不回來吃，昨晚還剩很多菜，我們隨便弄點吃就行了。對了，你買個豬蹄吧，晚上給小龍燉豬腳湯喝，”
    掛了電話，葉佳文一路上直唉聲嘆氣。向青云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實誠，在這個不怎么實誠的社會里到處吃虧。以前讀書的時候葉佳文覺得這是他的優(yōu)點，可是真的跟他一起過日子了，這些就成為他致命的缺點了。絕對不是夸張，真的是致命的缺點，就因為他這個脾氣，葉佳文跟著他十幾年不知道吃過多少苦頭，好幾次眼看日子要蒸蒸日上了，卻又被人騙的傾家蕩產(chǎn)。
    一旦開了個頭，思緒就像潮水般涌出。葉佳文有點不忿的想，其實向青云這個人做朋友是一等一的好，但是卻不適合一起過日子。他的脾氣是苦了自己也不能苦別人，虧了自己也不能虧別人，所以做他的同學、同事、伙伴，那真是再好也沒有?？墒恰酢跞?，對他來說自己就不是“別人”了，就得跟著他苦，看著他把錢掏出去讓別人好。
    人有的時候就是這么善變，昨天葉佳文還在想自己是多么的幸福，今天出了這么一件事，他又開始覺得生活不如意了。不過銀行很快就走到了，他的思緒被打斷，沒有再想更多的陳年舊事了。
    這年頭干什么事都要排隊，吃飯要排隊，上廁所要排隊，連買房子都要排隊。銀行當然也不甘示弱，就辦那么一件小事，葉佳文拿著手機玩了快一個小時的連連看，終于排上了。
    他把存折和身份證交給銀行辦事人員，說明來意，對方訓練有素地把他的存折磁條刷了一下，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先生，您的存折余額是三萬八千五百六十四點四元?！?br/>     葉佳文本來還有點心不在焉，愣了一秒鐘，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什么？！你說還剩多少？”
    銀行業(yè)務員看了看他的臉色，手指指電子屏，示意他自己看：“元?！?br/>     葉佳文一瞬間感覺自己的心臟停止跳動，然后又劇烈地跳動起來，簡直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他克制著自己撲上去的沖動，顫聲道：“不、不可能的！少了四萬塊錢！你給我查查怎么回事！”
    銀行業(yè)務員聳聳肩，在鍵盤上噼里啪啦一陣敲，然后說：“本月十號，也就是前天，您的賬戶被進行了四萬元整的轉(zhuǎn)賬。請問您需要調(diào)出轉(zhuǎn)賬信息嗎？”
    葉佳文瞬間仿佛被一桶冰水兜頭澆了個透心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