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昭和陳銘生吃過了飯,準備訂車票。
楊昭把陳銘生領進自己的書房,她一邊開電腦,陳銘生四下看了看。
楊昭的書房很整齊,書本有很多。陳銘生隨便拿起來一本——《青銅器紋飾、圖形文字與圖像銘文解讀》,陳銘生翻了兩下,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偶爾有幾張配圖。他放下書,看到墻上掛著一幅畫,那是一幅國畫,豎直的、長長的畫卷上只有最下方的一只鯉魚,寥寥幾筆,就將鯉魚順著河流游下來的動態(tài)描繪得靜謐又生動。
“好了。”楊昭開打電腦,陳銘生轉過身,撐著拐杖過去。
楊昭說:“你等等,我去幫你拿個凳子。”
陳銘生把拐杖立在一邊,楊昭錯身過去,準備上客廳拿凳子,剛走兩步手臂就被陳銘生拉住了。楊昭被他帶得后退兩步,回到椅子邊。
“不用了。”陳銘生說,“就坐這個吧。”他說著,坐在了凳子上,這是個真皮的辦公椅,低下有滑輪。陳銘生坐下后腳踩著地,輕輕一推,挪開了些,他靠在椅背上看著楊昭,說:“過來。”
楊昭說:“你想讓我坐哪?”
陳銘生笑笑,說:“你想坐哪。”
楊昭低頭看了看,陳銘生的左腿就擺在自己面前,她抬眼,看見陳銘生沖她淡淡地笑。楊昭別過眼走過去,陳銘生拉住她的手,帶著她坐在自己的左腿上。
楊昭說:“一條腿行么。”
陳銘生說:“沒事。”
他往前滑了滑椅子,離電腦近了點,楊昭看著屏幕,說:“我已經(jīng)點開賣票的網(wǎng)站了,你看看時間。”
“嗯。”
楊昭坐著坐著,眼睛輕輕瞟到下面。陳銘生的左手很自然地環(huán)抱著自己的腰,右手握著鼠標,在網(wǎng)站上瀏覽,不時點一下,發(fā)出清脆的聲音。
他坐在她的身后,胸口幾乎與楊昭的背脊緊緊貼實,臉也輕松地靠在楊昭的身上。
楊昭又聞到了淡淡的肥皂味。
“后天走?”陳銘生說。
楊昭感覺到背脊因為低沉的語句而輕輕發(fā)顫,她一時愣神了。
沒有聽見回答,陳銘生有些奇怪地側仰過頭看她,“怎么了?”
楊昭這才反應過來,她連忙看向屏幕,說:“可以。”
陳銘生笑了聲,說:“怎么總發(fā)呆。”
楊昭定定地看著屏幕,淡淡地說:“沒有,我在看。”
陳銘生把一條車票信息拉到屏幕中央,說:“后天走?”
楊昭看了一眼,說:“怎么是到北京?”
“嗯。”陳銘生說,“沒有直達的車。”
楊昭轉頭看陳銘生,說:“那要怎么走。”
陳銘生想了想,說:“坐火車到北京,北京到太原,中間會路過五臺山。”
楊昭點點頭,說:“那就這么買吧。”
陳銘生點進去買票,楊昭問道:“車票多少錢?”
陳銘生說:“是到北京的還是北京到五臺山的。”
楊昭說:“北京到五臺山。”
陳銘生說:“等我看一下。”
他把票價詳細信息調出來——硬座50.5、硬臥101.5、軟臥152.5、高級軟臥272.5。
楊昭說:“五十塊錢?你看清楚是火車么。”
陳銘生笑笑,說:“當然是,你可能沒坐過這種。”
楊昭轉頭看陳銘生,“哪種。”
陳銘生本想隨便說說就算了,但是看見楊昭有些嚴肅的表情,他想了想,還是說仔細了。他抬手,指了指屏幕上列車車次,說:“你看這個字母。”
楊昭說:“嗯,k。”
陳銘生說:“中國鐵路,t是特快列車、d是動車、g是高鐵、k是快速列車、z是直達、c是城際,如果什么都不寫的話就是普快,k這個……速度一般,大概在80到100公里左右。”
楊昭點頭,說:“記住了。”
陳銘生看著楊昭的臉,說:“我又不是在給你上課,這么嚴肅干什么。”
楊昭似是不太習慣陳銘生的調侃,她斜眼看了他一眼,說:“買票吧。”
“那我買軟臥了。”陳銘生鼠標就要點下去了,楊昭忽然說:“等等。”
陳銘生看她,“嗯?”
楊昭說:“我們坐便宜的吧。”
陳銘生說:“這趟車差不多已經(jīng)是最便宜的了。”
楊昭說:“我是說我們不坐軟臥。”
陳銘生看著她,“那你要坐什么。”
楊昭說:“北京到五臺山要多久?”
陳銘生說:“六個多小時,不到七小時。”
楊昭說:“坐硬座吧,六個小時沒——”她說一半,忽然停下了。楊昭本來想說,六個小時不算久,看看書很快就過去了,沒有必要找張床。可她剛一開口,就意識到她忘記考慮陳銘生的情況,她不知道陳銘生的腿能不能受得了。
她只沉默了一下,陳銘生卻很快察覺了。
“我沒事的。”陳銘生摟著楊昭,靜靜地說:“不用考慮我。”
楊昭說:“要坐六個小時呢,你的腿沒問題么。”
陳銘生低笑一聲,說:“我每天上班開車都是超過十小時的,你看我有什么問題了。”
“哦……”楊昭看著屏幕,說:“那就買硬座吧。”
“你確定?”陳銘生問。
“確定。”
陳銘生點點頭,買了兩張硬座票。
到北京的票有很多,陳銘生算了算時間,最后選了一趟特快。
“行了。”陳銘生說,“你計劃要待幾天,要不要買回程的票?”
楊昭搖頭,說:“沒有定下來,先不要買。”
“嗯。”
陳銘生關了網(wǎng)站,對楊昭說:“你要帶的東西準備好了么。”
楊昭說:“沒有什么要帶的,我只裝了一些換洗的衣服。”她站起身,離開陳銘生的腿,“你要看一看么,我不知道是不是還缺什么。”
楊昭來到臥室,把自己的旅行箱拿出來,開打后先露出來兩本書。
“……”陳銘生無言地看著楊昭,“你出去玩還背著書?”
楊昭說:“在火車上看。”
陳銘生淡淡地笑了笑,說了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楊昭說:“知道什么?”
陳銘生搖搖頭,“沒什么。”
楊昭準備的東西還是挺齊全的,她又往箱子里塞了兩件衣服,然后扣上箱子,在合上箱子的時候,她忽然看向陳銘生,說:“你今天還走么。”
陳銘生坐在楊昭的床上,點了根煙,低頭抽了一口,說:“有事么?”
楊昭轉過去拉箱子的拉鎖,一邊說:“也沒什么事……”
陳銘生笑了一聲,楊昭再轉過頭,就看見他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楊昭覺得臉上莫名一熱,說:“你走吧。”
也許是因為事情都辦完了的原因,屋里的氣氛開始轉向另一個方向。陳銘生的語調有些懶洋洋的,他的煙夾在兩根修長的手指里間,看著楊昭,說:“你趕我?”
楊昭被那語氣撩得心里亂七八糟,又想笑,又想發(fā)火。她低頭弄箱子,沒有說話。
陳銘生又說:“你趕我我就走。”
“誰趕你?”楊昭剛一轉頭,就看見陳銘生依舊是那副表情,她松開箱子,兩步走到床邊,手推著陳銘生的肩膀,把他按在床上。
陳銘生手里拿著煙,怕燙到她,兩手都張開了——就像是一個懷抱。
“哦——”陳銘生長長地哦了一聲,放松地躺著。他抽空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煙霧融進了楊昭的肺腑。
楊昭手撐在陳銘生的兩旁,就那么低頭看著他。
陳銘生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任由楊昭打量。
楊昭看了一會,忽然說:“陳銘生。”
陳銘生低低地說:“嗯?”
楊昭說:“其實我覺得你,還挺帥的。”
陳銘生夾著煙的手微微頓了一下,他的目光終于從楊昭那里轉開了,低垂著,說:“是么。”
楊昭說:“你長得很耐看。”
陳銘生笑笑,沒說話。
楊昭說:“你應該多笑一笑。”
陳銘生說:“好啊。”
他再一次想把煙放進嘴里,可楊昭先一步壓住了他的手腕,陳銘生看過來,楊昭俯身吻住他的嘴。
很多女人喜歡干干凈凈的吻,可楊昭不同。
她喜歡帶著味道的吻——酒精、煙草,一切可以讓靈魂變得濃烈的東西。
陳銘生忍不住摟住她的腰,楊昭的手不由自主地向他身下探過去,隔著褲腿,摸到他的斷肢。
她按壓、揉搓,那短短的一截肢體,每一次細微的顫抖和緊繃,都讓她萬般疼愛。
楊昭吻了許久,似乎有些累了,她放松身體,趴在陳銘生身上。她的臉埋在陳銘生的臉邊。
陳銘生拿起手里的煙,又抽了一口,淡笑著說:“你就真的這么喜歡我的腿。”
楊昭靜了好一會,說:“嗯,我喜歡。”
陳銘生沒有說話。
楊昭側過頭,鼻尖碰到陳銘生的頭發(fā),稍稍有些扎。她說:“你的那些朋友,她們說的有一部分是真的。”
陳銘生說:“是么。”
楊昭靜靜地躺著,她感受著陳銘生的身體,隨他每一次呼吸,輕輕浮動。
又過了一會,陳銘生的煙抽完了,他把煙頭掐滅,扔進床頭的煙灰缸里,然后摟著楊昭的腰,翻過身把她換到身下。
楊昭看著他,陳銘生低頭吻她,一邊低聲說:“你喜歡就給你好了。”
楊昭摟住陳銘生的身體,往下拉,陳銘生手撐在兩旁,說:“你再使勁我就壓你身上了。”
楊昭說:“壓吧,你沉么。”
陳銘生想了想,說:“不輕。”
楊昭笑著,把陳銘生拉了下來。
陳銘生到底不敢太用力地壓她,胳膊在一旁緩緩使力。雖然如此,楊昭依舊被陳銘生壓得胸口沉重。
可她并不討厭這種沉重。
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座山,讓她有一股切身的踏實感。
她在他耳邊輕聲說:“陳銘生,今天不回去了,行么。”
陳銘生收回手臂,抱住楊昭,翻了半圈到了床里面。楊昭的頭發(fā)黏在嘴角,陳銘生看到,抬手輕輕拉下。
楊昭枕在他的胳膊上,又說:“行么。”
陳銘生輕輕一笑,說:“嗯。”
那一晚,楊昭在陳銘生的懷里,睡得很踏實。
她是第一次,在這間公寓,在這間屋子里,和另外一個人一同入睡,又一同起身。
楊昭起的比陳銘生稍早一點,她側過頭,看著身旁的陳銘生。他的臉枕在軟綿綿的枕頭里,只看得到半邊。他似乎在沉眠,連呼吸都有獨特的力量。
楊昭忽然很想摸摸他。
可她怕吵醒陳銘生,最后也沒有碰他。
楊昭坐在床上,看了看窗戶的方向。太陽已經(jīng)升起來了,深藍色的窗簾遮不住溫暖的陽光。
楊昭笑了笑。
就在她笑的時候,陳銘生似乎在夢里預感到了什么,他動了動,睜開眼睛。
他剛剛睡醒,眼睛睜到一半,看起來有些蔫。他看見楊昭的笑容,翻了個身。楊昭心想,他是真的剛剛睡醒,連動作都慢吞吞的。
陳銘生撐起半身,將枕頭放到身后,然后靠了上去,一邊掐了掐自己的眉心,一邊說:“……你在笑什么?”
他的聲音有些低啞,楊昭轉頭看著他,說:“陳銘生,這很美妙。”
陳銘生手沒停,隨口道:“什么美妙。”
楊昭說:“當我睜開眼,你和朝陽一起存在。”
陳銘生松開手,長臂一撈,將楊昭抱了過來。楊昭躺在他的懷里,她覺得枕頭和被子僅僅在一個晚上,就染上了他的味道。
楊昭閉上眼睛,回抱著他。
這很美妙。
當我睜開眼,你和朝陽一起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