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平良轉頭，瞧見站在身后的人，不由得一怔：“周禾川？”步伐調轉，雙手背于身后，“你又惹哪位老師不高興了？”

　　“沒有。我最近可乖了，上課特別認真。”
　　周禾川擠出笑，又趕緊為自己證明，“馬老師，你要是不相信的話，可以去問丁蓉啊。”

　　“既然沒起爭端。”
　　馬平良的唇角揚起笑，“那你來找我做什么？”

　　周禾川不好意思地抿唇，做賊似得說：“老師，我想要兩套數學題。”

　　馬平良皺眉：“大點聲，打球的氣勢都被狗吃了？”

　　“報告馬老師。”
　　周禾川條件反射般地站直身體，昂首說，“我想要兩套數學題。”

　　話落，引來周圍同學戲謔的目光。

　　他默然垂下腦袋，足尖磨蹭著地面：‘我就知道會這樣......’

　　“對嘛。”
　　馬平良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道，“想學習就該大聲說出來。”

　　周禾川的耳尖漲紅，只能默默地點頭。

　　入夜，二樓的書房仍沒關燈。

　　楊蕓捧著手機，好奇地望向兒子的房間，正巧見王阿姨路過，忙小聲問：“他這么晚還沒睡，呆在屋里干嘛呢？”

　　“在讀書呢。”
　　王阿姨笑，語氣里有認可，“我剛才去送牛奶時都看見啦，禾川正在做數學題。”

　　楊蕓訝然道：“真的？”

　　“真的。”
　　王阿姨莞爾點頭，“夫人呀，你可以放心啦。”

　　待王阿姨走后，楊蕓才對著電話那頭的人，小聲說：“你聽見沒有，周禾川竟然主動看書了。”

　　周海笑：“兒子開竅不是件好事嗎。”

　　楊蕓嘆氣，“我多年的教導，竟然還抵不上人家小姑娘的一句話。唉，真是傷了老母親的心吶。”

　　周海的笑愈加清晰，輕聲安慰道：“別難過，等我回來以后啊，再好好地教訓他。”

　　楊蕓望向藏在云里的月亮，問：“那你什么時候回家。”

　　那頭安靜片刻，才傳來周海低沉的聲音：“項目的資金出了些問題。不過你別擔心，張哥答應會幫忙解決。”

　　“你是說張海濤？”
　　楊蕓皺眉，“項目款的數額巨大，他能靠得住嗎。”

　　“放心。”
　　周海笑著說，“我們是多年的老朋友，他說話肯定算數。”停頓，聲音漸輕，“這件事你別與兒子說，讓他安心學習就好。”

　　話落，沒有聽見回答。

　　周海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看著車流在路燈間穿梭來去。

　　楊蕓沉默半晌，才輕聲說：“我知道了。”

　　一班出了件奇事，向來最喜歡體育課的周禾川同學，竟然主動和老師請假。

　　大家原以為他會在醫務室打點滴，結果下課一看，這貨竟然在班級里偷偷地寫作業。

　　“體育委員為何帶頭逃課，讓我們走近探索發現欄目來一探究竟。”
　　賀明趴在窗戶邊耍貧嘴，隨手翻看起周禾川的作業本，“誒，這題錯了，應該選C。”

　　“少講話。”
　　周禾川沒好氣地說，“我還沒來得及檢查呢。”

　　賀明聳肩，慢悠悠地轉身：“喲，這么嫌棄我呢，不打擾你嘍。”剛想走，又神秘兮兮地歪頭，“聽說紀雪琳最近也在努力讀書哦。”

　　周禾川輕嘖，隨手揉起紙團就要朝他丟。

　　賀明一個閃身躲開，溜得比兔子還快。

　　丁蓉路過自家班級的走廊，正巧看見周禾川要揚手丟垃圾，忙側步擋住窗口，對同行者說：“應該要去交檢查表了。”

　　女孩點頭，筆尖隨意在紙面打出分數：“嗯，你們班基本不會扣分吧？”

　　“嗯。”
　　丁蓉心虛地點頭，“老師管得嚴。”

　　女孩這才合上記錄本，笑著說：“那咱們去交表格吧。”

　　丁蓉松了口氣，回眸瞥一眼耳尖漲紅的周禾川。

　　待兩人并肩走入辦公室，周禾川才泄氣地趴在桌面，下巴抵著課桌，將團起的紙球扔進垃圾桶：“老天爺，就讓我在她的心里留下些好印象吧。”

　　上課，復習，模擬考，講試卷......

　　復習周結束后，期末考試終于到來。

　　紀雪琳在考場遇見了坐在窗邊的周禾川，正想悄悄去打聲招呼，對方偏在這時抬起頭。

　　紀雪琳怔住，心跳越加慌亂，下意識順著他的視線望去。

　　窗外，丁蓉手捧著復習材料路過走廊。

　　她分明沒有注意到周禾川的目光，后者卻甜蜜地揚起唇角。

　　‘裝什么呀。’
　　紀雪琳皺眉想，氣呼呼地坐回位置，腳踩在課桌擋板，將參考書翻得胡拉響。

　　考試鈴響，周禾川拿出一百二十的認真面對試卷。

　　題目讀過三遍才下筆，哪怕是最基礎的題型也要做檢查。整場考試當中，他連抬頭的時間都沒有。

　　馬平良站在講臺處監考物理，目光環顧過考場內的所有人后，又停留在埋頭計算的周禾川身上。

　　他的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雙手背于身后，在各列間巡視著考場。

　　走到周禾川身旁時，馬平良停下腳步，余光掃向對方的卷面。

　　字跡干凈，答題規范整潔，不難看出答題者對待試卷的認真與重視。

　　馬平良點了點頭，放心地從他身旁走過。

　　出分數的那天，周禾川始終趴在桌上睡覺。

　　丁蓉側目看了他好幾眼，又故作無事地繼續去寫作業。

　　陸續有同學去大廳看分數，外面的喧囂傳入教室。

　　周禾川用胳膊遮住耳朵，皺起眉，身體朝里側挪了挪。

　　丁蓉起身，關上兩側的窗戶。

　　唐博文跑回教室，視線從左至右地掃去，徑直沖向周禾川的座位：“周哥，周哥！分數出來了誒！”

　　周禾川瞇著眼抬頭，揮手止住他的話：“收聲，讓我再睡一會。”話落，又‘砰’地垂下頭。

　　唐博文仍處于興奮中，見他這般說，又去找丁蓉搭話：“誒，學委。你怎么不去看分啊。”

　　“我？”
　　丁蓉淡淡開口，“我不需要。”

　　正巧這時，剛看過分的同學們路過走廊，談話聲隨風吹入室內。

　　“你看見沒，年級第一又是丁蓉。”
　　“意料之外啊，沒想到她會選理科。早知道我就選文科呢，說不準還能撞進精英班呢。”
　　“少扯了，就你那137名的分數，還是別在這里做夢了。”

　　......

　　兩人說笑著離開，交談聲隨及遠去。

　　丁蓉稍微聳了聳肩膀，似乎在說：‘看見了吧。’

　　唐博文驚訝地嘴都合不攏，緩過半晌，才后知后覺地豎起大拇指：“牛還是學委牛。”

　　‘砰’的聲響，班級的后門被踹開。

　　周禾川‘哎呦’了一嗓子，扯過校服外套罩住腦袋，身體快要在桌椅間縮成蝦米。

　　丁蓉放下筆，側身向后方看。

　　許揚臭著臉進門，將校服外套甩在桌面，仰起頭，咕嘟咕嘟地喝水。

　　“許揚報的是理科，排名在一百開外。”
　　唐博文小聲說，“這回估計連普通班都夠嗆。”

　　丁蓉轉身，輕輕地點頭：“嗯，我猜也是。”話落，瞄向在身旁睡覺的人。

　　中午放學后，周禾川依舊趴在桌上睡覺。

　　丁蓉的眉頭皺起又松開，還是背上包，從他的身后走過。

　　‘看樣子，他多半是考砸了。’
　　丁蓉這般想，心里有些沒由來的失落，‘不過也好，我再不用期待什么了。’

　　有風來，吹散天邊的云彩，暮色漸濃，為草坪鍍上層淺薄的金。

　　等班級內的人全部離開，周禾川才慢悠悠地坐直身，將背包挎在肩頭，緩步離開教室。

　　大廳內空蕩，三兩張塑料板依次擺放在墻邊，上面張貼著用紅彩紙打印出來的分數。

　　周禾川闔眸深呼吸，垂在身側的手攥拳，努力平息著心頭的緊張：“沒事，沒事，反正都考完了。”終于下定決心，可當睜眼的那刻又快速轉身，仰天嚎，“天，萬一落榜怎么辦啊。”

　　他雙手攥拳，一個勁兒原地轉圈，像是一只在追逐自己尾巴的貓。

　　日暮逐漸歸西，操場上再聽不見踢球聲。

　　“不管了。”
　　周禾川猛然停住腳步，皺眉，瞪大眼，雙唇緊繃，一副要英勇就義的表情，‘唰’地轉過身。

　　燈光灑過，照亮分數板上的字。

　　“丁蓉，楊軍，馮麗麗......”
　　周禾川一行行地看過去，終于在第25行看見自己的名字，“.......周禾川。”

　　“我考上了？”
　　他呆愣愣地說，身體再次朝前湊，鼻尖與板面只有一寸的距離，“周禾川。”確認是這三個字沒錯，歡喜才逐漸涌上心頭，“我真的考上了！”

　　安靜的校園里忽然傳來笑聲，聲音驚起歇在枝頭的鳥。

　　“我做到了！我又能和她在一個班了！”
　　周禾川高興地尖叫，并沒有留意鳥兒遠去的方向。

　　青鳥飛過一朵又一朵的云，借著天地間的最后一束光，落在窗外的枝丫上。

　　鳥啼聲并沒有能打擾屋內人的興致，丁立強依舊越說越起勁：“理科屁用沒有，還不如去樓下超市做收營員呢。”

　　丁蓉垂眼，以沉默回答他的所有問題。

　　“誒，你怎么想的？”
　　丁立強多年酗酒的臉漲得更紅，用酒瓶敲擊桌面：“給老子說話，你是個啞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