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縷晨光穿透了窗簾的縫隙,在地毯上留下一道淺白色的光斑,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角度越變越大,最終跨越了地毯上堆積的枕頭、衣物,橫越千山萬水,爬上了金色的頭發、光.裸的手臂以及淺金色的睫毛――最終,它成功地喚醒了珍妮,她扇了扇睫毛,捂著嘴打了個呵欠,從床上翻了個身,差點掉在地上,但最終又掙扎著從床邊翻了上來。
“幾點了?”打開手機確認了一下時間,珍妮本能地驚呼了一聲,但隨后又想起今天是每周的休假日,這讓她的肩膀放松地垮了下來。“還可以再睡幾小時。”
雖然在休假日她不會安排晨跑等運動,總是縱容自己享有一個放松的早晨,但常年的習慣,也讓珍妮沒了享受回籠覺的福分,沉進枕頭里又閉了閉眼,她還是嘆了口氣,抓過ipad查看起了每日新聞,昨夜到現在新收的e-mail,以及累積沒看的報表與公文。――能在床.上賴著辦公,而不是起身晨間運動,這已經是對自己的款待了,珍妮只恨自己不能把公事帶到演藝空間里去辦――這是每次她強迫自己辦公時最大的怨念。
“喂,李奧,是的,我已經醒了――嗯,給我十五分鐘吃早餐,然后我們就可以開始了――”不過,這樣的好景也沒能持續多久,才過了十幾分鐘,珍妮的電話就響了起來,而她掃了屏幕一眼,基本就已經猜到了李奧的來意,對于李奧來說,這部電影是沒有休息日的,他永遠都在做嘗試入戲的練習,而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和珍妮對詞。
“給。”當李奧走進珍妮的別墅時,他識相地奉上了一盒草莓做貢品。“這是我的農場種的有機草莓,你可以當餐后點心吃。”
“謝謝。”珍妮沖他挑了挑眉毛,給他讓開了一條道,“薩爾維呢?”
“他午飯后可能會過來參與,如果那邊會開完的話。”李奧說道――《了不起的蓋茨比》的制作流程相當復雜,因為有不少臨時演員眾多的大場面,這也是它在洛杉磯拍攝的原因之一,這里完善的臨時演員體系終究是外地所不能比較的,而這當然也意味著不少額外的會議。薩爾維自愿放棄了他的休息日,不過,主要人物在拍電影的時候基本也不休息,休息日是供給那些拿周薪的工作人員的福利。“你吃過早飯了嗎?”
“還沒,如果你不介意對著一個吃麥片的女人說臺詞的話,現在你就可以開始了。”珍妮說道,“否則的話,你還是得等我一會。”
“ok。”李奧聳了聳肩。“我可以看著你吃――這可能會幫助你加快速度。”
珍妮沖他彈出一枚麥片,作為玩笑的回應,她盤起腿,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瑪麗把清洗過的草莓放到她身邊,又過去查看了一下李奧的臺詞本,為珍妮把臺詞本翻到了相應的頁數。李奧則踱到了露臺上欣賞著窗外的花園與遠處的山景,表情悠然,絲毫也沒有拿出手機打發時間的意思――事實上,這也是他雖然在洛杉磯有房子,但卻住在酒店的原因,基于和拍攝《人生旅》時差不多的原因,薩爾維讓人去掉了別墅中的電視和網絡,當然,手機也在禁用之列。如果李奧無聊的話,他只能看書。
享用了一些草莓和麥片,珍妮拿起劇本,在茶幾邊緣上敲了敲,吸引了李奧的注意力,她順帶著踮起腳,跟著李奧的視線方向看了過去,隨后忍不住笑了起來,“噢,李奧,我說你為什么這么早就過來――你是什么時候發現這個秘密的?”
李奧委屈地離開了露臺,以及露臺方向可以偷窺到的,遠處花園酒吧中的一臺小電視那模糊的聲響和畫面,他嘀嘀咕咕地為自己辯解,“那是昨晚大聯盟的直播――昨天早上,不過那時候電視沒開。”
對于意志不是那么堅定的李奧來說,堅持自我隔絕的確并不太簡單,尤其居住在洛杉磯郊外,他面臨的誘惑的確要比在新西蘭時大,不過,珍妮作為制片人之一,并不打算慣著他的毛病,她沖瑪麗做了個手勢,同時比了比起居室里的大電視,“只要你能讓薩爾維一條就滿意,你的電視也會回來的,現在最好還是忘掉大聯盟,除非你想被踢出劇組,換克里斯來接手――你知道,他對這個角色可是相當有興趣。”
對珍妮來說,黛西這個角色應該是手到擒來,她自感自己甚至無需金手指的幫助就能演出黛西的精髓,這是閱讀原著時就有的感覺――同時,她對于這個角色也頗有表演熱情,并不在乎黛西其實算是個反派,在整個故事中也完全就是配角,和演出《邁克爾.克萊頓》時一樣,這個角色和她的某些心境相當切合,當然,也許那是過去的她,也許扮演黛西并不像是扮演可樂一樣是一種探索,扮演凱倫一樣是一種宣泄,但扮演黛西也不是沒有魅力,演出黛西更像是一種……自我理解,像是某個時段,某個側面的她對大眾的坦白和交流――誠然,珍妮弗.杰弗森是個被包裝得很有魅力的商品,而她只不過是主要生產商之一,但在承受了粉絲們和觀眾們這么多年的熱情和支持以后,珍妮當然也有和他們交流的欲.望,這個想法并不理智,也不現實,一直被她壓在心底,但自我表達的*依然揮之不去,而黛西多少算是她的隱晦告白,哪怕只是通過角色,哪怕沒有人會收到她的信息,她依然想要無聲地告訴大家――其實她并不是那么的完美,在人生中的某個時刻,她就是黛西,至少她曾是黛西,而她想把黛西心里的想法分享給大家,就像是奉獻上一片真實的自我。
“好吧。”李奧聳了聳肩,看得出來,他的心思徹底從電視上回來了,他拿出了劇本,“事實上,即使沒有那臺電視,我也想早點過來――明天就要拍攝重逢戲碼了,而我感覺我還沒有真正的入戲。”
是的,在原來的版本里,你和黛西的重逢幾乎就是一場災難……珍妮無聲地吐了個槽,但沒把自己的想法表露出來,“我們從哪一段開始?”
“我們這樣開始。”李奧顯然已經有了考慮,“j.j,你到臥室去,開門走出來――瑪麗,請你坐在這里,我想讓你查看我的表情,你知道,大膽地說出你的想法,就說說你從我的表演里看到的東西,你猜測的兩個人的關系。”
這是很原始且樸素的做法,但對薩爾維的導演風格來說則恰到好處,他可能是演員們最懼怕的那種導演――敏銳無比、犀利而不留情面,對于自己要求的東西不會有絲毫妥協和放松,而他所要求的一直都非常明確:那就是發自內心的真實感受,演員必須從內心深層進入到他需要的狀態里,全神貫注地投入進去。
對演員來說,每一條都全神貫注是極為苛刻的要求,而薩爾維的敏銳則讓蒙混過關變得艱難無比,這種風格讓托比.馬奎爾在進組的第一天幾乎就瀕臨崩潰,但亦不能不對他感到服氣――他和演員之間不存在溝通障礙,演員的進步他都能感受得到,而且薩爾維對自己要的東西非常清楚,當托比真正地找到了尼克的狀態以后,他立刻喊了good,這下反而是托比有些不滿意了,他覺得自己還能演得更好,薩爾維對他不像是對李奧那樣嚴格,這是一種偏心。
至于被偏心的李奧呢,他亦沒法抱怨薩爾維的‘特殊照顧’,至少,在入戲奇快,一條就過的珍妮跟前,他是說不出什么來的。薩爾維的標準就在這里,希斯、珍妮,甚至是曾經的西蒙都能達到,他也并不會對李奧特別苛刻,所以雙方就形成了這樣的‘虐戀’關系,薩爾維一次又一次地喊卡,用那種摧毀心防的方式來榨取李奧的真實情緒,而李奧也發展出了一套因地制宜的土辦法,其中就包括自行把排練時長提前,讓這種被摧毀的狀態早些出現,以及請瑪麗來評判,判斷他的表現里是否有表演的痕跡,有沒有用最微小的表情傳遞出最精準的信息。
其實理論來說,這種排練也不需要由珍妮出馬,因為真正牛逼的表演是可以不分對象的,但顯然,李奧從‘放’到‘收’的轉型已經夠艱難的了,不論是作為制片人還是他的朋友,珍妮都覺得自己有義務幫忙,因此,當她回到臥室里,醞釀著準備走進房中時,她甚至還調整了一下自己,迅速地進入到了黛西的角色里,這才打開門,用輕靈的腳步,緩緩地走進了起居室中。
黛西有沒有愛過蓋茨比?恐怕這是《了不起的蓋茨比》所設的一個永恒的問題,但對珍妮來說,這個問題則再簡單不過――在重逢的這一刻,黛西肯定是愛著蓋茨比的,在她本性允許的范圍內,她是傾其所有地愛著蓋茨比,只是對黛西來說,有太多的東西比愛更加重要,她的生活,她從小熟悉的,富裕、體面的生活,她對于貧窮的陌生和恐懼――恐怕她從未想過自己會淪落到一文不名的地步,對于這種可能的茫然無措,她所受的教育,家庭的壓力,這所有的一切讓抉擇變得如此的艱難。
最終,就像是她這個階級所有女兒家做的那樣,黛西選擇了一條實際的道路,她嫁給了可憎的湯姆,而在婚禮前她的動搖正是對蓋茨比愛情的體現,當時她已經知曉了蓋茨比的真實身份:盡管在相遇時他是個軍官(如此年輕的軍官往往是富裕子弟的特權),他的言談舉止都顯示出了高尚的背景,但蓋茨比實際上一文不名,只能供給妻子極為窘迫的生活――但,即使如此,黛西依然在婚禮前夕痛苦猶豫。而在數年之后,當她被困于不幸的婚姻之中,而昔日的戀人以巨富的身份,如此風光又囂張地回到她的生活里時,黛西的心里必然是燃起了火花――是的,她不能不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希望,那是她僅有的亮色,而她也不能不沒有忐忑,時光過去了,現在的蓋茨比應有盡有,他……還依然會被她征服嗎?他對她的愛是否始終不渝?要知道,她已經不那么年輕了,她的臉頰也不再像做姑娘時一樣豐滿而紅潤了――
懷著這極端復雜的心情,她推開了這扇門,把最好的一面不著痕跡地展現在了矜持的步伐里,她的眼神看似無意的掠過房間,在蓋茨比身上停留了那么一會兒――他還是一如往昔,英俊又清瘦,讓她的呼吸暗自緊繃,而他的表情,他的表情――
“呃。”瑪麗說道,她瞇起眼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李奧,“說實話,我覺得你的表情有一些浮夸,李奧,你看起來像是……我不知道,你很餓了,看到一個漢堡包,你犯了藥癮,看到一包大.麻――你知道,看起來不像是你珍愛著她,倒更像是你想把她吃掉。”
她轉向珍妮,“但對j.j,你就能明確地說出她的感覺,她還愛著你――但是她有些怕你不愛她了,還有我覺得她對場合可能會有一些遲疑,你知道,這是一次私下的幽會,大致來說不那么道德,她有點害怕丈夫的反應,所以顧慮重重,是這樣嗎,j.j?”
“差不多。”珍妮聳了聳肩,回到了平常的狀態里。“再來?”
“ok。”李奧抹了抹臉,就像是每次找到狀態之前一樣,無奈又疲倦,“再來。”
這個‘再來’在一小時內持續了十多遍,李奧的表情越來越收斂,但瑪麗還是沒給出正面的評論。
“我感覺――我不知道怎么說,我感覺一般人在日常不太會做出這樣的表情,你知道嗎,好像你的蓋茨比得了狂躁癥,它看上去讓人害怕。”
“我覺得你有點太激動了……不知道,就是讓我感到不真實。”
“好吧,看起來你確實挺喜歡她的,我現在有這樣的感覺了,但最大的問題是――不知道該怎么說,覺得蓋茨比不是這樣的性格,你的表現讓我覺得他性格浮夸,但有個很大的問題是,黛西應該不會愛上浮夸的人,這感覺就像是你和她處在不同的頻道一樣,你看,她是那么的優雅――她是上流社會的名媛夫人,但你看起來好激動,就像是……反正不像是她會喜歡上的那種人。”
“蓋茨比受過良好的教育,所以他的反應應該也是合乎禮儀的,是不是?但你看起來――我不知道,你剛才吞咽的動作確實有點不那么上流。”
“好吧,現在你很合乎禮儀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一直沒有從你的表情里感到你對她的愛,而喜歡和愛是不同的。”
說到最后,在李奧糾結無比的表情里,珍妮宣布休息半個小時――她倒是入戲習慣了,一次又一次地開關情緒,對她來說屬于片場的家常便飯,尤其是這種貼合自身的體驗,只需要做小小的調整,并不成問題。不過李奧看來已經瀕臨混亂,需要整理一下思緒。
“要克服本能的反應并不簡單,尤其是在你已經形成了習慣的情況下。”她鼓勵著李奧,“你的進步已經非常明顯了――一開始我們幾乎要用兩小時來去掉你習慣性的外放,但現在?十幾分鐘以后,你就有意地開始收斂了,再這樣練習幾天,新的表演模式應該就能定型――我們才正式開機一周,不是嗎?你的進步已經很大了。”
“但我現在確實找不準那種感覺,”李奧今天確實要比之前更抓狂,他比了比瑪麗,“說真的,對我自己來說,我的情緒已經到位了,在最后一次,我覺得我真的進入到了我自己的生活里――明白嗎,我是用看前女友的眼神在看你的――但――這只是……”
“well……”珍妮慢吞吞地說,“那么也許你就不那么的愛她,是嗎?”
她忍不住小小地八卦了一下,“那個她是吉賽爾嗎?是嗎?”
李奧臉上浮現出了尷尬之色――如果對吉賽爾的愛意流露都會被瑪麗判定為‘不怎么愛她’的話,他多年來的情史似乎就顯得較為諷刺了。
“……是吉賽爾,”但最終,他還是承認地說道,“是吉賽爾,而我真的覺得自己愛過她,ok?我們之間是很認真的,她對我來說不僅僅是玩玩而已。”
是啊,不過最后她還是把你給甩了……
珍妮聳了聳肩,沒有再追問下去,她有了個新想法。“也許這是因為你現在已經不愛她了――你找錯投射對象了,換個替代對象,我是說,找個你現在依然非常愛戀――”
看了看李奧的表情,她識相地改了口,“依然非常渴求,但總是得不到的東西,比如說――奧斯卡――想想看,你和奧斯卡在一間房里,它已經脫光了,但旁邊還有全世界的人在看,你知道,你不能做什么――你不能把你的絕望給泄露出來,就像是你看到克里斯得獎的時候――你的心都碎了,但你還要鼓掌――哎喲!”
她大笑著跳開了,而李奧還維持著肘拐的姿勢,他怒瞪著珍妮,深吸了一口氣,又抹了抹臉,上前奪過了珍妮手里的水杯。
“我們再試一次。”他堅忍地說道,把瑪麗從洗手間門口招呼了過來,“來,讓我們再試一次。”
這一次,他還是沒過――不過下一次他就過了。
再下一次、下下一次、下下下一次,他都過了,就像是找到了狀態一樣,李奧忽然間完全進入了角色――就連薩爾維第二天在片場都沒挑出什么毛病,這個場景,他一遍就過,下一個、下一個、再下一個,都是‘good!’
――不得不說,19歲就拿到奧斯卡最佳男配提名的天分絕非等閑,一旦找到了方向,又有了努力的動力,多日的積累一旦爆發,李奧簡直一發不可收拾――和珍妮一樣,在薩爾維的片場里,極為罕見地同時出現了兩名‘一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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