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和朝鮮雖然都是大明屬國,但實質(zhì)上與大明最像,封建程度更高的,則是朝鮮。憆
官制、年號、禮法(大明律),與大明等同,宛若一個小大明。
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儒家的華夷世界觀下,朝鮮頗為自得,覺得自己是天下第二國。
至于日本,不過是東施效顰,學(xué)了點皮毛罷了。
明清或許在后人看來,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中央集權(quán)名不符實
但凡事就怕對比。
無論是朝鮮還是日本,亦或者西歐、北歐,普通人根本就沒有姓氏,只能擁有名字。
而在中國,到了西漢中后期,也就是宣帝、元帝時期,儒家大興,普通人才有了姓氏。憆
有了姓氏,才能精準(zhǔn)收稅,剝削人口紅利,是中央集權(quán)的根本。
朱元璋時期開始了史學(xué)界公認(rèn)的第一次人口普查,建立了戶帖制,也就是戶口本,延綿到二十一世紀(jì)。
換句話說,明清時期對民間控制,相較于唐、宋、元時期,達(dá)到了歷史巔峰。
但受限于生產(chǎn)力、財政因素的影響,不得不將民間權(quán)力與士紳分享,但卻能勒住其命脈——科舉。
如果說明清是皇權(quán)不下鄉(xiāng),那是不想下,那唐、宋時期,皇權(quán)頂多控制縣城,根本就下不了。
事實上,朝鮮雖然學(xué)的是明朝,但國內(nèi)體制卻一如宋朝,屬于國王與貴族共天下。
士大夫不一定是貴族,但貴族必定是士大夫。憆
明朝的鄉(xiāng)間是士紳、豪族與朝廷共治天下,而在朝鮮,則是兩班貴族、書院、寺廟,三分天下。
貴族掌握權(quán)力,書院控制輿論,寺廟掌控思想,三者報團(tuán)的話,衙門自然就成了傀儡。
三者之所以如此豪橫的基礎(chǔ),莫過于他們擁有免稅權(quán),霸占土地,欺凌弱小,容納破產(chǎn)農(nóng)夫為佃戶。
朝鮮王朝也正因為三者在民間盤根錯節(jié),除了咸境道因為歧視經(jīng)常造反外,其余的鄉(xiāng)村極其穩(wěn)固。
這不,松商和灣商們得到了越王的要求農(nóng)戶人口的訂單,開始陸續(xù)返鄉(xiāng),琢磨起來。
夏鶴侯大腹便便地坐著驢車上,臉上寫滿了沉思,驢兒吃力得拉拽著,幾個仆人護(hù)衛(wèi)著,有時候碰到上坡也要推拉。
朝鮮財政不寬裕,故而官道修繕都是地方貴族們維持,畢竟國王不走,你家人不也得出行不是?憆
朝廷國小地貧,物產(chǎn)不多,馬匹的數(shù)量極少,故而民間代步的多是驢和騾子,以及牛車。
當(dāng)然了,兩人抬的竹轎也盛行,但只能走短途。
路上的行人注意到驢車的威風(fēng),一個個避讓不及,眼神之中滿是畏懼。
「嗯哼——」驢車顛簸了下,夏鶴侯驚了下,從閉目養(yǎng)神中恢復(fù)過來。
「怎么回事?」
「老爺,是一位從城中奔出的少年,騎著一匹駿馬。」仆人忙匯報道。
「在開城能如此肆意的,怕是留守之子了。」夏鶴侯忙道,臉上露出驚慌之色:「沒有驚擾到他吧!」憆
「沒有,馬兒走得很快,顧不得咱們。」
可惜,話音剛落,就見一陣灰塵撲來,一個少年騎在馬上,居高臨下道:
「夏大家,你從漢城回來?」
「公子客氣了,曉得這是從漢城回來,剛參加總會。」
夏鶴侯恭敬地說著,話語中提起來商會。
松商來自于開城,在本土盤根錯節(jié),實力極大,又資助過孝宗大王李淏登基,可謂是越發(fā)興盛。
少年為之一滯,面色不虞道:「我欠些錢花。」憆
「這點意思,少年您拿去花吧!」
夏鶴侯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十塊銀圓,然后用荷包包好,小心地奉上,舉過了頭頂。
「明錢?我會還你的。」少年這才露出一絲笑容,拿走錢后,騎著馬奔走。
「走吧!」夏鶴侯松了口氣,臉上露出肉疼之色,重新坐上了驢車。
十塊銀圓在大明不算什么,但在錢貴糧賤的朝鮮,可是一筆不小的數(shù)字。
但沒辦法,雖然他名義上也是兩班貴族,但卻是在孝宗大王在平壤登基時捐贈了大量的財貨,以賤民登入兩班。
這是從壬辰倭亂時期不得不開始的賣官鬻爵,后來每逢財政危機,朝鮮就會大肆賣官,使得中人、手工業(yè)者步入兩班貴族。憆
到了19世紀(jì),兩班貴族甚至占據(jù)了人口的七八成,財政接近崩潰。
所以,作為新晉兩班,夏鶴侯即使有錢,也不敢跟留守的公子亂來。
匆忙進(jìn)城,守門的瞧著夏老爺?shù)男蓄^,也不敢要錢,直接放行。
開城作為高麗時期的國都,時間長達(dá)600年,更是特產(chǎn)高麗參所在,如今也是三京之一。
兜轉(zhuǎn)回到家中后,歇腳了沒一會兒,就得邀約。
松商行會的邀約。
松商與明朝的徽商、晉商一樣,屬于松散而又緊密的同鄉(xiāng)商會,壟斷了高麗參的買賣。憆
基本上是仲裁商會成員的爭斗,同時一致對外爭奪利益。
來到會首家中,聚集了數(shù)十名有錢有勢的豪商,人人分案落座,討論不止。
夏鶴侯安坐,豎起耳朵聽得起來。
「今年朝貢天朝十萬石糧,該由平安道和咸境道出了……」
「這兩萬塊賜錢,殿下慣例是一半發(fā)放俸祿,一半是修建景福宮和陵寢……」
「那是灣商的活了,他們最能巴結(jié)宰相們。」
「不一定,咱們也能爭取下,有一點是一點。」憆
所謂的朝貢,指的是當(dāng)年明、朝的朝貢條約,朝鮮入貢十萬石糧,明朝賜錢兩萬塊。
如今朝鮮米價銀貴米賤,一塊銀圓能買三至四石米,這場朝貢對于朝鮮開始完全能承受住。
可當(dāng)時朝鮮一年財政收入才二十萬石,即使虧損三四萬石大米,也是難受的緊。
于是,商人們倒了大霉,朝廷八道,每兩道的商人們湊夠這虧損的兩三萬石糧食。
而朝廷則收入兩萬塊銀圓,填補了金銀的欠缺,偶爾還能賺一點。
實際上,許多官員恨不得把十萬石朝貢都甩給商人,但松商、京商,灣商三大商會極力勸說,才算是免了。
忽然,一個中年人緩步而來。憆
他一到眾人起身,恭敬行禮。
他就是松商大房,趙安,由商人們舉薦推舉而出,威望素著。
尤其是當(dāng)年在平壤,他力排眾議,要求松商貢獻(xiàn)三萬石糧,一萬兩白銀,支持時為世子的李淏登基,可謂是讓松商受益無窮。
「諸位,永宗島之事,想必大家都知道了差不多了,天朝之越王將要就藩,雖然是蝦夷地這般的窮寒之地,但到底也是一國。」
趙安面帶笑容道:「越王言語,健男健女,每人與兩塊銀圓,這可是一筆大數(shù)目。」
「另外,越國新建,無論是米糧,亦或者鐵器等,尤為缺乏,如果咱們占了先機,就能因此獲利不菲。」
「大房,不知這越王有多少銀錢?」有商人問詢道。憆
「我從明人那么打探了,越王排行第五,按照天朝的習(xí)慣,幾十萬塊銀圓也是有的。」
這番話,讓所有商人為之振奮。
朝鮮如今不過兩千萬人,經(jīng)過永宗
島通商后,戶曹年入二十萬石貢糧(實際上卻是六十萬石,被損耗多半),一百萬兩白銀,相較于往年富盈的一倍。
別誤會,這里的兩指的是朝鮮貨幣,一兩等于一百枚銅錢,一百萬兩實際上卻只有十萬塊銀圓罷了。
在朝鮮,正一品官員,每月的俸祿也只有米三石八斗,豆二石。
經(jīng)過孝宗年間的通商后,正五品以上的官員俸祿改革,變成了銀圓。
即使如此,正一品的領(lǐng)相,年祿也不過三十六塊銀圓。憆
區(qū)區(qū)越王就藩,就有朝鮮一年甚至數(shù)年的財政收入,這是何等的一塊肥肉。
「所以,咱們?yōu)樵酵蹀k事,就得用心。」趙安嚴(yán)肅道:「我意,咱們松商在入秋前,必須弄上一萬名賤民,以好向越王交差。」
「大房,那錢怎么分?」
「是啊,一萬人好弄,咱們先得分清楚了人數(shù),莫要亂了陣腳。」
「我愿意弄一千人,為咱們松商出頭——」
「憑什么,我有兩千人——」
一時間,為了錢財,所有人都爭吵起來。憆
隨后,趙安作為大房,直接開始商量分賬,他直接就吃下兩千人,占了大頭,剩余的八千被眾多商人們瓜分。
基本上按照都是勢力和威望的高低勉強算是公平。
夏鶴侯只撈到了三百人,只能嘆氣不止。
即使如此,也抵得上他兩三年的凈利潤了。
「咱們松商做事要用心,有子女的優(yōu)點,不算人數(shù),算是給越王的添頭了。」
最后,趙安補充了一句后,就直接散去。
夏鶴侯則迅速回到家中。憆
歇息了兩三日,他才離開了開城,去向自己的莊田。
捐了兩班貴族的身份后,不僅經(jīng)商方便了,更是能合法掠奪、購買小民的田產(chǎn)。
如今,他擁有著百結(jié)土地,也算是不大不小的地主了。
朝廷的土地按產(chǎn)量結(jié)、負(fù)、束、把來算,一結(jié)土地就是產(chǎn)二十石大米的土地,差不多是二十畝。
百結(jié)就是兩千畝左右。
為他耕種的佃戶有近百戶,一個個須交一半的大米給他,還要自己負(fù)擔(dān)貢米,日子只能是勉強過活。
「如今天朝招募移民,但凡去開墾的人,不僅吃飽喝足,而且每戶還給十畝地……」憆
「天朝上國,什么都好,還能擺脫賤民的身份,若不是我在這有家業(yè),我都去了——」
吆喝著,夏鶴侯不遺余力地瞎編的好處,甚至為了讓這群人宣揚出去玩,他給讓人準(zhǔn)備了綠豆湯發(fā)了下去。
朝鮮人分五等,宗室、兩班、平人、準(zhǔn)賤民和賤民。
平民是小商販,手工業(yè)者,基本上貴族的庶子,也被稱為中人。
準(zhǔn)賤民是包括花郎、游女、巫女等,賤民則是奴婢了。
但對于兩班貴族來說,平民與***相差無幾,哪怕是自己的庶生子。
除此以外夏鶴侯也有別的招:憆
對于那些家有三五畝地的,他在夏收后,直接一股腦收回農(nóng)夫的借貸,逼其舍地抵債,然后再逼迫窮困潦倒的他們?nèi)ピ絿?br/>
借貸,利滾利,這是商人們拿手好戲,也是農(nóng)村土地兼并的大殺器。
精明的商人們不榨干一點錢財,是決不罷休的。
果然,帶到七月初,松商就募集了一萬男女,還有一萬多子女,超額完成了任務(wù)。
……
日本,薩摩藩,島津家。
對馬島家考老宗室信前來拜訪。憆
藩主島津光久正好準(zhǔn)備啟程去往江戶參勤交代,故
而好奇之下接見其人。
宗室信也不含糊,直接道:「我知道幕府閉關(guān)鎖國后,島津家賦稅大減,入不敷出,故而我嚴(yán)原藩前來給貴藩獻(xiàn)策——」
島津光久一愣,也不接茬,隨即笑道:「據(jù)我所知,貴藩也好不了多少,自救還來不及,怎么有招救我島津家?」
「殿下,本家知曉和則兩利之法,故而不計得失。」
宗室信認(rèn)真道。
島津光久笑了笑,給自己盞了杯酒,道:「說說吧!」
他目不轉(zhuǎn)睛地盯宗室信,顯然心中并不平靜。憆
「上個月,越王去向江戶,求取了德川家公主,實際上卻要在蝦夷地開藩建國。」
宗室信也給自己倒酒,淡淡道:「可惜,明國雖然支持了數(shù)十萬兩黃金,卻無多少人手前去開荒。」
「所以,越王準(zhǔn)備從貴藩募集人手,每戶夫妻,包括子女,與貴藩兩塊銀圓。」
「兩塊銀圓?」島津光久臉色動容。
江戶時期的日本,只有長崎對外貿(mào)易時一兩白銀才值一貫銅錢,實際上在日本一兩白銀只值兩百文左右。
兩塊銀圓看起來不多,但人家只是招募人手,他只要坐著收錢就行了。
而且,多年承平,島津家武士、農(nóng)民人口滋生,這些人去越國后,還能讓土地富裕些,簡直是一舉兩得。憆
「我不要銀圓。」島津光久回過神來,沉聲道:「給我生絲、書籍、瓷器、藥材,人參、高麗紙……」
宗室信聞言一怔,好家伙,這是要賺兩回啊!
「只是幕府那邊?」
「咱們屬于藩對藩,也是國內(nèi)。」
島津光久輕笑道:「你那七十船的貨物,我可沒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