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只是意外,那就算了吧。”
溫鸞后怕地摸了摸胳膊,又問,“那個小丫鬟呢?阿爹罰她了?”
顧溪亭回道:“那小丫鬟是家生子,家里三輩子都在溫家伺候。你阿爹顧念她爹娘一片忠心,罰了小丫鬟半年的月俸,將人趕到了別處的莊子做事。”
他說完,頓了頓,有些不滿地蹙起眉頭:“你差點喪命,只罰了月份趕了人,未免太輕了些。這樣粗心大意,以至于差點害死主子的奴仆,理該發賣。”
“到底只是意外,總不能為了這事就要了一個小丫鬟的性命。”
顧溪亭臉上顯出復雜的神色。
溫鸞左右看了看,見沒人往這邊注意,笑吟吟地去抓了抓他的手指。
“你別惱,那小丫鬟一家既然都在溫家做事,若真把她發賣了,恐怕會讓他家里人生出惱怒,到時候做事不盡心也罷,就怕里應外合,心里生了惱怒幫著外頭的人暗對付溫家。”
她撒著嬌,手指勾著手指,臉頰上的梨渦深得叫人挪不開眼。
“等會兒我就要進去了。韓醫官說要先把沒長好的皮肉都剜了去,雖然有麻沸散,可也不知有沒有用。”
她有意把話題轉開,顧溪亭心下嘆氣,只好順著說起別的。
“如果害怕,不如就算了。”他手掌一番,將小巧柔軟的手握進掌心。
溫鸞眉眼彎彎:“不怕。”
身后頭傳來女醫的聲音,溫鸞抿抿唇,突然一個起身在男人的唇邊偷了一口香。
顧溪亭一時怔愣,等回過神來唇邊忍不住彎起弧度,久久放不下。
韓醫官不愧是御前伺候的人,兩位女醫也能耐不小。
三人齊上陣,配合麻沸散,不過半個時辰,就將溫鸞的胳膊做了全部處理。等她醒來,屋里濃烈的草藥味還混雜著淡淡的血腥味。
溫鸞撐起身,下床走了兩步。松香端著茶水進門,見狀忙上前攙扶:“娘不如躺會兒,不必急著走動。”
“我是傷著胳膊,又不是傷著腿。”溫鸞笑。
話雖這么說,可她才走了沒兩步,額頭就沁出了大片冷汗。
這是麻沸散的效果去了,從胳膊上帶出來的疼。
松香嘆氣:“韓醫官說,娘醒了之后得好好養幾日。等皮肉長好了,才能再上祛疤的藥。長皮肉的的時候最是容易發癢,娘可千萬別撓。”
松香一句句叮囑,生怕溫鸞一不留神就忘了胳膊上的傷。
溫鸞笑吟吟聽著,讓松香扶自己坐到窗邊的貴妃榻上:“好啦好啦,我的好松香,我都知道了。”
她抬起沒事的那條胳膊,揉了揉肚子:“我都餓了呢。廚房里有吃的么?”
她睡著前才用了早膳,一覺醒來,午膳已過,肚子自然餓得叫喚。她這會兒肚子餓著,胳膊疼著,雖然很想再問問表哥是什么時候回去的,可見松香嘴唇動了動又想叮囑,忙不迭讓人趕緊去找吃的。
松香哭笑不得,見自家娘嘟著嘴喊餓,只好去廚房走一趟。
她前腳走,溫鸞后腳沒撐住倒在了貴妃榻上,閉著眼疼得直咬唇。
等松香從廚房端了熱湯面進屋,一眼瞧見貴妃榻上滿臉蒼白的娘,嚇得差點砸了手里的碗,忙喊來瑞香,一道兒把人扶到了床榻上休息。
原先還只是以為傷口疼,讓娘睡會兒就好,卻沒想到,還沒等到晚上,人已經燒了起來。
陸娉婷趕了過來,摸著她的額頭,燙得直心疼:“娘一直是你們伺候的,怎么突然病成這樣了?什么時候燒起來的?”
瑞香急得不行:“原先看著還只是臉色不大好。我們想著定是因為醫官處理傷口的關系所以嚇著了,歇歇就好,沒成想竟然會燒起來。”
這話說完了,瑞香眼淚都掉下來了。
她伺候了娘十幾年,越來越覺得自己實在是沒用的厲害。
陸娉婷不想去喝斥一個丫鬟,摸著溫鸞的額頭,便吩咐自己身邊的婆子:“快去請個大夫來!”
婆子不敢耽擱,忙往前頭去。
陸娉婷又差遣幾個丫鬟打來水跟溫鸞擦身子。幾個人小心翼翼地照顧著,就怕讓她覺得不舒服。
大夫來了,留下藥方子,又給了個退燒的土方法,這邊被送了回去。
一院子的人卻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約莫一個時辰后,溫鸞身上的熱稍稍褪了一點。陸娉婷拿手背貼了貼她的額頭,嘆道:“幸好叔侄倆今晚都不回來,不然瞧見娘這樣子,只怕是要心疼死。”
陸娉婷說著愛憐地摸著溫鸞的頭。
丫鬟們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生怕讓娘睡得不安穩。松香在旁倒了杯茶,遞到陸娉婷手邊:“醫官的法子雖然說不錯,可娘到底是個小娘子,一時受不住也實在沒法子。”
陸娉婷嘆了口氣,有小丫鬟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附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陸娉婷驚道:“他怎么來了?”
小丫鬟自然回答不出。
陸娉婷也沒打算為難她,只猶豫了下,到底還是讓小丫鬟將人請了進來,自己起身將床前的帳子放了下來。
顧溪亭進了內室,就見坐在帳子前的陸娉婷站了起來:“顧大人怎么來了?”
“經過的時候見到了下人送大夫出門。”顧溪亭站在帳子前沒有伸手,“四夫人,娘怎么樣了?”
冬日的床帳為保暖料子用得厚了些,不比天氣暖的時候,隔著帳子還能瞧見里頭的人影。顧溪亭這會兒站在帳子外,什么也看不見,心底有些擔心。
陸娉婷道:“吃過藥了,睡了一會兒,燒也褪了一些。”
顧溪亭看著帳子,微微有些出神,不多會兒回了頭。
“因為傷口?大夫開的方子在哪,我帶回去請韓醫官看看,免得和韓醫官的方子有沖突。”
“是該請韓醫官看看。”陸娉婷忙讓丫鬟去拿了方子過來,“方才光顧著讓大夫看看,忘了將兩個方子拿到一處比對下藥性有沒有沖突了。”
方子很快拿了過來,顧溪亭正要細看,帳子里傳來溫鸞細細弱弱的聲音。他顧不上多看,收了方子,伸手掀開帳子。
他動作太快,陸娉婷剛要叫出聲來,帳子已經被掀開。
溫鸞面色通紅,滿頭是汗地躺在床上。
“阿軟?”顧溪亭臉色一變,當即坐上床沿,什么禮教規矩都顧不得了,伸手就把人抱進懷里,手掌撫上溫鸞的額頭,眉頭緊蹙,“這就是退了燒?”
他掌心滾燙,分明是溫鸞的燒越發厲害了。
他低頭看懷里的女孩,手掌撫過她的臉龐,心疼得胸口發悶:“怎么燒成這樣了。”
“顧大人!你不好這樣抱著娘子的,這不合規矩!”
有個婆子瞧見這模樣,心里慌了下,剛要再說上兩句,顧溪亭的目光已經掃了過來。
皇城司都是殺過人的!
婆子臉色唰得白了。
“規矩規矩規矩!這是什么時候了,還想著規矩!人都要燒糊涂了,難道還能想著規矩?長明長樂,去請韓醫官!”
顧溪亭話音落,屋外院子里就傳來了長明長樂的應答聲。
陸娉婷道:“這時候能請到么?”
“能。陛下特地允了韓醫官今日給娘治傷后休沐兩日。”
顧溪亭隨口一答,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溫鸞的身上。
她燒得厲害,整個人迷迷糊糊的,難受極了才哼哼幾聲,像受了傷的小獸在夢里頭索求依靠。
顧溪亭低下頭,輕輕拍了拍她的面頰,嘴里喊著“阿軟”。
陸娉婷一直在旁看著,手里的帕子揪了又揪。好一會兒,才見溫鸞費勁地睜開了眼睛:“娘!”
她喊了一聲,卻發覺溫鸞似乎沒有注意到這邊,反而睜開眼,病懨懨地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
聲音虛弱,一聲“表哥”,弱弱的,無力極了。
顧溪亭的心頓時揪了起來,像被人拿刀狠狠地剜了一塊,蝕骨一般疼得不能自己。
“沒事了,韓醫官很快就來。”
他甚至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撫的話,只能緊一點,再緊一點把人摟進懷里。
溫鸞燒得迷糊,只覺得頭也疼,身上也疼,從頭到腳沒有哪一處是舒服的,甚至一陣冷一陣熱。
她難受地想哭,可聽到熟悉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喊她的名字,阿軟,阿軟……明明是喊錯了,可就是打從心底歡喜得不行,想要張開嘴應一聲,更想睜開眼去看一看,跟他說,我沒事,我不難受。
等眼睛真的費力睜開了,看見了抱著自己的男人,什么沒事,什么難受,一下子全都化作了委屈。
溫鸞沒忍住,眼淚撲簌簌的就掉了下來。
顧溪亭心頭一亂,忙將人緊緊摟住,顧不上什么陸娉婷,什么丫鬟婆子,低頭親了親溫鸞的額頭,一下一下拍著她的背。
“除了頭疼,還有哪里難受?傷口疼不疼?”
他一哄,溫鸞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疼……哪里都疼……”
麻沸散的效力過去之后她就沒哪里不疼的。
顧溪亭不停地哄著,一會兒低頭隔著衣裳往她傷口上吹,一會兒親親她的額頭。就連韓醫官被請進內室,坐在床前診脈,他都沒松開手,全然將自己當做靠墊,讓溫鸞安穩地靠著。
韓醫官看過藥方,眉頭皺了幾下。
“可是藥方有什么不對?”陸娉婷心都吊了起來。
“確有些不對。”韓醫官搖搖頭,“藥性沖了一二,加上小娘子并非是尋常風寒發熱,是以吃了也只能暫時退燒,不多會兒就返了回來。”
韓醫官這么說,陸娉婷更是著急,等他再寫下新的方子,忙親自下去熬藥。
屋子里一時間就只剩了幾個伺候的丫鬟。
顧溪亭掃了那幾個丫鬟一眼,抱著溫鸞的動作沒有變過,甚至在木香端來水想給她擦身子的時候,還在一旁搭了把手。
方才的婆子已經下去了,沒人再敢這時候跳出來說一句“不合規矩”。
瑞香想說的話不少,可瞧著自家娘子燒得都要糊涂了的樣子,心疼地把那些話都咽了回去。
她打算去小廚房瞧瞧湯藥,剛把身子一轉就看見了與陸娉婷站在一處的李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