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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九九〕瞎鬧騰

    顧溪亭看著面前兩個截然不同的女孩,不禁心底發出一聲長嘆。
    十娘就像溫室里的花朵似的,被三房護得牢牢的,一派天真,一切以自己為心。她信誰,不信誰,喜歡誰,不喜歡誰,唯心論。
    溫鸞則像是從溫室里移到庭院里的花,她嬌美、纖弱,卻又歷得起風雨,受得了苦難。
    她的種種,不必刻意,都會讓人忍不住將目光放縱地停留在她的身上。
    就連他,都在不知不覺,習慣了對她好,聽她說話,看她與人撒嬌。
    具體是什么時候喜歡上溫鸞的,顧溪亭其實并不能說清楚。
    可能是在她笑吟吟說要給自己送鞋墊的時候,也可能是因為她時常在祖母跟前,順其自然地就生出了那些心思。
    可在去甘州的路上,他一度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想護著溫鸞,不是因為什么表哥表妹,不是因為祖母的囑咐,也不是那什勞子的她欠了自己一條命。
    他是真真切切地想她,想看她笑,想聽她說話,想摸摸她的頭,乃至想親吻她的唇瓣。
    如果不是她還小,顧溪亭早就請求祖母立即為他上門提親。
    可祖母的那些話,是試探也好,是未有深意也罷,他都聽出來了。一向沒有門第之見的祖母,在他的身份改變后,有了門第之想……亦或者說,他的祖母希望他能迎娶高門女,為了……他日后好。
    顧溪亭自然是不愿意和自己的嫡親祖母有太多的爭執。
    自生父去世,生母改嫁后,他就是祖母一手帶大的。他不愿祖母太過難過,所以府的事他這些年來也一貫依照祖母,處處忍讓,處處不爭。
    只他的婚事,寸步不讓。
    哪怕現下他閉口不言,也只是為了來日能正式坦白。
    話雖如此,顧溪亭心里多少還是攢著一團火的。這團火,從松柏堂里燒到了松柏堂外,又一路跟著燒到十娘的跟前。
    三房的叔父叔母因是庶出的關系,從來謹小慎微,究竟是如何生出了十娘這樣性子的女兒?
    看看,她都說了什么?
    英俊有才的郎君?
    齊家大郎?
    “十娘,你說的那個英俊有才的郎君,該不會是光祿寺卿齊大人府上那個姬妾成群的齊大郎吧?”
    顧溪亭重復問。
    十娘差點咬了舌頭:“姬……姬妾成群什么的,不過是誤傳,也就幾個……幾個而已。哪……哪家的郎君房里沒幾個女人。”
    顧溪亭看著她笑。
    當年圣上初登基,東宮屬臣們自然在朝有了不少的位置。連帶著后宮的皇后四妃的娘家兄長們,也跟著升了官。
    四妃最小的那一位出身算不得多好,其兄長在光祿寺任職。圣上登基后,一度極寵愛這位妃子,便將讓其兄長填了光祿寺丞的位置。
    余后十幾年,從光祿寺丞到光祿寺少卿,又從光祿寺少卿一路到了光祿寺卿,可謂是一路順風。日子久了,漸漸的,齊家上下就有了傲氣。
    這齊家大郎就是這位光祿寺卿的嫡長子,年紀不小了,卻一事無成,不過是仗著家世在外頭惹是生非。幾年前,因為在勾欄瓦舍與人爭搶一個歌姬,拳腳相加,將人生生打死惹出禍事來,被齊大人狠著心送到了南邊暫時避一避。
    永安城里的世家子弟,哪一個不是打小就互相認識。除開后幾年陸續從外地任職年滿調回永安的官家子弟,沒人不知曉齊大郎的事。
    齊大郎這次回來,顧溪亭也是知情的。
    還知道,他不光自個兒回來了,還帶了一車的女眷,和幾個都已經能滿地跑的兒子閨女。
    “三個妾,四個通房,個破了身子沒名分的,還有從外頭帶回來的那些七七,一溜兒數下來,也近二十人,這難不成還成不了群?而且,光是庶子庶女,都夠排成排給齊大人請安了。”
    顧溪亭笑,“十娘,齊大郎這樣的,你可是喜歡?”
    十娘有些慌:“不過……不過就是些無關緊要的人。日后成了親發賣了就是。至于庶子庶女……賞一口飯吃就行。”
    她咽了下口水,“左右齊大郎沒成過親。家家世也不錯,還頗有才名。三哥哥,我是好心給娘做媒,總不會害了他的。”
    十娘還想解釋,顧溪亭冷眼一掃。
    “你與齊大郎從何處認識?又是從何處知曉他不曾娶妻?”
    十娘臉頰微紅:“是……是與李家表哥一道認識的齊大郎。齊大郎自己說從未娶妻,我想著雖有妾室,可哪家的郎君屋子里沒個女人,若娘能和他走到一處,也是不錯。”
    顧溪亭冷著臉。
    饒是被護在身后的溫鸞,這會兒也察覺到了他的不喜。
    可偏偏十娘卻沉迷在自己的世界,滿面羞紅,分明是又想起了李英。
    十娘仍舊三不五時會往外跑。
    聽說她是買通了李英身邊的一個書童,每日李英做什么,書童都會傳消息到三房。尤其是李英出門的消息,一經傳達,十娘就一定會一番打扮,裝作湊巧的樣子,追上李英。
    永安城的書齋、茶館、酒樓,哪哪都有十娘追著李英的影子。
    李英又因旁人引薦,認識了齊大郎。十娘便跟著也與齊大郎見了面。
    幾番往來,十娘就把齊大郎的事聽了個七七。
    “你說那位齊大郎有才,他可做過什么詩詞?”溫鸞探出頭,問。
    十娘一愣,擰著眉頭,艱難地回憶。
    “水精簾里藜麥枕,暖香鬧夢鴛鴦錦。江上柳如月,雁飛殘煙天……雙鬢隔香紅,玉搔頭上風。”顧溪亭隨口道。
    “對對,就是這個。”十娘撫掌笑道,“齊大郎果真有才,這詩作,連三哥哥你都聽說過。”
    她才說完,溫鸞已經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
    “你笑什么?”十娘問。
    溫鸞答:“這才學……李家表哥難不成也贊揚得很?”
    十娘哼哼:“李家表哥自然是覺得齊大郎的這詞好極了。”
    溫鸞不說話了。
    她再不學無術,不想上課,可也是聽四叔和阿兄讀書長大的。單是聽,也聽得出來這詞委實……被改得一塌糊涂。
    她抬手,戳戳顧溪亭的后背,示意他說話。
    顧溪亭一只胳膊往后,按住搗亂的小手,面色尋常,道:“李英要是真情實感地夸贊齊大郎這詞做得極好,那他的學問看來根本不足以進國子監。”
    “三哥哥這說的什么話?”
    “這詞原作乃先人溫大詞人。原是首瓦舍勾欄間的寫閨情的詞作。他辭藻華麗,濃艷精致,尤其在煙花柳巷所流傳。”顧溪亭嗤笑,“齊大郎倒是好意思,拿了先人的詞作,改幾個字,就當做自己的,與人討名來了。”
    “這詞,改得奇爛!”
    齊大郎是個紈绔子弟,這一點顧溪亭清楚不過。性好漁色,分明就是他身上的標簽。
    再論學識,齊大郎只怕連個落第秀才都不如。
    十娘哪曉得那么多,被顧溪亭幾句話駁斥得整張臉都漲紅了。
    顧溪亭卻絲毫沒有放過妹妹的打算。
    “你說齊大郎不曾娶妻。但幾年前從南邊傳回過消息,他在那兒自行娶了個鄉紳的女兒,成親不足半月,妻子因發現他不光流連勾欄瓦舍,還在外安置了數個外室,甚至于欺辱寡婦,憤而休夫。”
    顧溪亭握了握身后往后拽了拽的小手,惋惜地松開,嘴上繼續道,
    “所以,十娘,這就是你打算說給娘的,英俊有才的郎君?”
    十娘滿臉冷汗。
    丫鬟趕忙扶著人,壯著膽子回話:“三郎怎么能……怎么能這么和十娘說話。十娘……十娘分明也是好心,娘子左右不過是……”
    “這里沒有你說話的份!”
    顧溪亭拔高了聲音。
    溫鸞在身后勸,他忍著心頭,怒道:“十娘,你是真心也好,還是有意想推娘入火坑也罷。你若是有膽敢攛掇齊大郎,或是往他跟前說一句娘的閨名,我就要請家法伺候了。”
    “三哥哥果真是越來越偏心了!”
    十娘跺腳喊,眼眶都紅了。
    顧溪亭道:“我偏心娘,那是因為娘值得。你是我同宗的堂妹,但凡你乖巧聽話,我自然也會照拂你。”
    “你什么時候照顧過我!”
    “你當真以為家里人不知你成日往外跑,不知廉恥地追著李英滿永安城的跑,鬧出了多少丟人現眼的事嗎?”
    顧溪亭怒極。
    “你仔細想想,你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
    “顧家沒有那么嚴的禮教規矩,不拘著未出閣的小娘子在外走動。女兒家見得多了,才不至于被人隨隨便便騙了去。可你都做了什么?”
    “你自頭回見過李英后,追著他跑遍了永安城的茶館、酒樓。李英去什么地方,你就要跟著去什么地方,他要見什么人,你也要跟著見一遍。但凡他身邊有個一二女子出現,你都要撒潑吵鬧。”
    顧溪亭深呼吸,身后溫鸞一直在輕聲勸說。
    “你嘴上說著哪家郎君房里沒幾個女人,可李英與人應酬,身邊有一二勸酒的女伎,你卻是怎么都不肯罷休。”
    “春柳坊的秦娘,鶯歌院的趙娘子,你抓傷了別人的臉,砸了人家的營生,也丟了顧李兩家的臉。”
    顧溪亭嘆氣:“你若真不希望李英常去那些地方,理該好生勸說。可你沒有勸說,李英次次幫你收拾,為你道歉,你面上同他說對不住,轉身卻行事照舊。他尚且還是應他人要求去的那些地方,若日后他流連不舍,你又該如何?”
    況且,李英身邊還有個青梅竹馬的表妹。
    這一個,可是怎么都躲不掉的。
    顧溪亭說了那么多的話,再多的火,也被身后軟軟糯糯,輕聲細語的勸說壓下了不少。
    可十娘聽不進就是聽不進,被說得漲紅了臉,支支吾吾半晌,突然一聲嚎啕,捂著臉就哭著跑走。
    溫鸞目瞪口呆地望著人影。
    頭上被人輕輕拍了兩下。她仰起臉,顧溪亭垂著眼簾道:“你別聽十娘的瞎話。什么齊大郎李大郎的,你還小,不必急著出嫁。”
    溫鸞唔了一下,揪著袖口,算是應聲。
    作者有話要說:我也還小,所以相什么親,談什么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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