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瞻臣就是個弱書生,他突然來這一下,實在出人意料。不光溫鸞吃了一驚,就連與他同床共枕了幾年的溫鸝,顯然也被嚇得沒了反應。
溫鸝嚇懵了,季瞻臣這時候揚手就是一巴掌。
“啪”一聲,溫鸝半張臉上赫然留下通紅的掌印。
“賤人!我掏心掏肺地待你,你居然敢說我們沒關系!居然敢連孩子都不認!狼心狗肺的東西!”
季瞻臣惱怒,一巴掌打完,似乎覺得不痛快,揚手又要打。
幾個侍衛吼了兩聲,沖上前一左一右把人從地上一把拽了起來。
“好好說話!跟你女人動書人出身呢,就這點打女人的能耐!”
寧王府的侍衛多少認識幾個字,但也僅僅只認識那幾個,平素向來敬重讀書人,這一下子碰著個人模狗樣的,嘴里的話自然也就跟著難聽了起來。
“這人是我的妾,妾就是奴婢,我想打想罵都是我的事!”季瞻臣大喊。
兩條胳膊被人抓著,他就抬腳去踹。
溫鸝剛從地上爬起來,還沒來得及跑遠,被他一腳踹在腰上,直接又摔了一跤。
侍衛瞪圓了眼睛。
幾人互相看了一眼,嘴里道:“要不是我們打你能把你打死咯。就你這模樣,我們非送你幾拳頭不可。”
他們才說完話,一巴掌已經直接揮到了季瞻臣的臉上。
女孩的手掌,明明不大,但是這一下甩過去,巴掌聲又響又亮,一時間嘈雜的大堂全都靜了下來。
侍衛們呆愣愣地看著,下意識吞咽了下。
季瞻臣的臉上,巴掌印紅通通,整個人呆若木雞。
“疼不疼?”顧溪亭出聲。
溫鸞后知后覺的把發燙的手掌往身后藏:“沒事。”她握了握手掌,瞪眼道,“所有的事情,要處理就各有章法。她不認親子,是錯。你毆打女人也是錯。”
溫鸞松開手,嘴邊的話還沒出口,就覺得手掌被人輕輕揉了揉。
她一時呆愣,隨即咳嗽兩聲,續道,“你不能因為她是妾,就覺得拿捏住了她的性命。她的生死不由你。”
溫鸞余光瞥了一眼溫鸝。
她在地上掙扎爬起,頭一抬,淚眼朦朧地又去看顧溪亭。
溫鸞牙一咬,再不想管她。
“表哥。”搶在溫鸝開口前,溫鸞把身一轉,順勢拽住顧溪亭的袖子,“你忙了許久,該好好休息才是。余下的事,想來寧王殿下十分樂意幫忙。”
顧溪亭聞聲唇角微勾,點了頭。
那一邊,才進邸店的寧王愣了愣,指著自己,滿臉詫異。
溫鸞才不管這些,腳步匆匆,就這么拽著顧溪亭的袖子,把人往樓上帶。后面溫鸝含著淚意的聲音輕輕柔柔地呼喚,間或還有季瞻臣惱羞成怒地在罵“賤人”。
一直到聲音遠了,溫鸞這才咬牙切齒,低聲惱道:“什么表哥,跟你有多少關系!”
她說的小聲,抬起臉與顧溪亭說話時,卻又是另一番神情語調。
顧溪亭低眉含笑,等她站在房門前,伸手去推,他微微彎腰,在她耳邊笑道:“嗯,和她沒有一點關系。”
他說完,長臂一伸,推開門。
溫鸞耳朵發燙,呆愣愣的對上顧溪亭的笑眼,一直等聽到自家四叔的咳嗽聲,這才回過神,慌張地轉身跑掉。
一直到坐回到阿爹的身邊,她都仍舊有些魂不守舍。
男人令人安心的熟悉氣息到現在,似乎仍在她的耳邊……
溫鸞揉揉滾燙的耳朵,伏下身,趴在榻邊微微出神。這一出神,眼皮開始發沉,慢慢瞇眼睡了過去。
“娘?娘?”
耳邊傳來阿爹擔心地呼喚聲,有人輕輕推搡她。
片刻后,溫鸞“唔”了一聲,揉揉眼,坐直了身子。
她睜開雙眼,迷迷糊糊地往身邊看去,四叔、阿兄都在身邊,阿爹也……
“阿爹!”
溫鸞陡然醒過神來。
溫伯誠笑吟吟地摸摸她的發頂:“辛苦娘了。不害怕了,阿爹平平安安回來了哈。”
溫鸞這會兒已經徹底醒了,見溫伯誠手邊放了個空杯子,忙不迭拿過去給他斟茶。
回來的時候,溫伯誠一個勁的看她。
溫鸞指指自己的臉:“阿爹是太久沒見女兒了,所以想多看幾眼,認認人嗎?”
溫伯誠搖搖頭,抬頭看叔侄倆,這才道:“你四叔和阿兄把事情都與我說了,娘真的是辛苦了,擔驚受怕的,還差點……阿爹回來了,沒事了哈。”
溫仲宣跟著問:“阿爹是怎么進山的,那些人其實不是山匪對不對?”
溫伯誠點頭:“哪是什么山匪。應該是永安城里的哪位大人物的手筆。只怕是和漕糧的事牽連極深,不然不必這么鋌而走險。”
他沒明言是禹王,也一筆帶過上山躲藏的事,只就寧王與顧溪亭山上救人的事情,十分感激。
“……你大伯幾次不聽勸,想要一個人逃跑,你大伯娘不肯,跟著一起走,結果才沒幾步路,你大伯娘就遇害了。那伙奸賊殺人不眨眼,就是老弱婦孺,也從來一刀斃命。你大伯眼看不行,又跑回來,就這么把那伙人也帶了過來。”
“隨行的衙差護著我們,差點都賠了進去。后來我發現山洞就帶著人都藏了進去,那些怕我這種時候還設局的人,我隨他們去死。季家那混賬小子本來也不敢,還是他爹為了家里不會死絕,拉著他一起躲了進去。”
說著,溫伯誠紅了眼眶,“這些家伙,壓根就不是人,遇到事就把自家婆娘推出去。從出事開始,他們都推了幾個女人,要不是我發現的及時,七娘也要沒了。還要寧王殿下和顧家侄兒趕到及時,不然說不定那個礦洞也要被那些奸人發現了。”
提起山上的事,溫伯誠多少臉色還會變白。
那種時候,哪還會去管誰是犯人,誰是好人。大家想的都是一起活下來,說不得活著回永安城,罪名下來最嚴重也不過是流放,好歹還有命。瞎跑卻可能被奸人發現,直接砍死。
可有的人,就是忘不掉自己的身份,哪怕是一起逃命的時候,也想方設法地要保全自己,不惜坑害別人。
溫伯誠想到那些死在面前的人,臉色就更難看一分。
溫鸞嘴唇動了幾動,沒去提溫鸝在樓下鬧得那些事,握著阿爹的手,低下了頭。
“好在阿爹安好。”溫仲宣長嘆一口氣,“這樣阿娘也能放下心來。”
相對于兄妹倆的安心,溫伯仁顯然想得更多:“所以,大伯和季家犯的是遠比我們想象的嚴重?”
如果不是這樣,他們倆又何必處處想著逃跑,直到最后發現沒法逃脫,這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跟著躲避。
溫伯誠咳嗽兩聲:“十有九,是殺頭的重罪。如果最后是被流放,也絕對是被流放往苦寒之地。”
他說完,忽的問,“你們有看到七娘的孩子么?”
“在樓下,掌柜娘子正幫忙奶著。要不是有掌柜娘子在,那孩子恐怕要哭到嗓子啞……”溫仲宣哈哈一笑,話沒說完,被溫鸞猛地撞了一胳膊肘。
溫伯誠瞪圓眼睛:“你們兄妹倆,打什么機鋒?”
溫仲宣尷尬地笑,溫鸞嘴里念著“好累我回屋睡一會兒”了,趕忙揉著眼睛往外頭跑。
溫伯誠不舍得喊住女兒,瞪著兒子問:“說,到底怎么回事?”
溫仲宣摸摸鼻子,求助地看向溫伯仁。
后者扭開臉,不發一言。
溫伯誠醒的時候,天色已經暗沉下來。
溫鸞出了門,沒回屋休息,反而下了樓想找點吃食。
大堂里,寧王侍衛進進出出,個個行色匆匆。間或雜著幾個禹王府的侍衛,卻各個神色難看,與人說幾句話,都有些形容狼狽。
店小二從旁端來熱飯熱菜,瞧見溫鸞在注意那些人,忙湊近了勸道:“小娘子還是遠著些他們。都是動刀動槍的人,啥時候發瘋也不曉得,小心躲著些。”
溫鸞謝過好意,正要跟著小二上樓,就聽見門外傳來了馬鳴。
她回頭去看,院子里人頭攢動,更有幾輛馬車被人拉到了院外,緊接著就是顧溪亭與人一道一邊說著話,一邊往大堂走。
那些侍衛瞧見他,無論是寧王府還是禹王府的,一時都躬身喊“大人”。寧王府的大多滿臉敬佩,禹王府的那一些卻個個神色倉皇,隱隱透著懼怕。
他一進門,神色尋常,抬頭掃一眼大堂,目光剛好和站在一樓樓梯口的溫鸞對上。
溫鸞愣了一瞬,便見他唇角微微上揚,迎面走了過來。
看著越走越近的男人,溫鸞莫名就想起了十三娘以前說過的話。
三哥哥長得可好看了,比天上的星星都好看。
天上的星星……哪有比他好看。
溫鸞想。
他明明是這世上生得最好看的人。
星子、皎月,都不如他生得奪目。
“明日回城。”
一直等人到眼前,溫鸞這才恍然回過神,急忙追問:“明日幾時,我好與阿爹他們說,早些起來準備。”
她說話有些匆忙,似乎是因為剛才出神的關系,這會兒臉上帶了些許羞惱的痕跡,兩頰透著粉色。
顧溪亭喉嚨未癢,忍住唇邊要溢出的笑,別過臉清了清嗓子:“我會提早喊。你們盡管睡便是,不用擔心。”
他這么說,也不知突然想到什么,轉回頭,柔聲道:“溫家長房和季家的人,現下都由寧王殿下的侍衛看守著。如果他們有誰來找你,你只管告訴我,放人的寧王會罰,找你的我會管教。”
溫鸞微微驚疑:“他們還要來找我?”
她都打了季瞻臣一巴掌,又沒給溫鸝好臉色,怎么還會有人想在她身上動心思?
顧溪亭見溫鸞茫然,想起那幾個手段下作的人,不由冷了聲音:“有的人,心懷鬼胎,到這個時候都不忘再動點手腳。厚顏無恥四個字,只怕是連認都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