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香和松香是連夜走的。
溫鸞從家丁那里讓她們騎走了一匹快馬,連夜離開邸店,回永安去。
此后的時間里,一直到整個邸店的人都睡了過去,她都沒有闔上眼,一直坐在房間里。
房門外來來回回的腳步聲,每一次響起,都讓她忍不住渾身緊繃。到了夜半,她果真聽到點動靜。
她站起身,走到門前。聲音離上房很遠,似乎是從樓下發出的,動靜并不是很大,可在寂靜的邸店里,還是能叫人隱隱綽綽聽見聲音。
“少了……人!”
“什么人?”
“兩個女的……屋里只剩下幾個……少了兩個年輕點的女的。”
“會不會……走了?”
“大戶人家出行帶的丫鬟……怎么會突然少兩個……說不定……”
“可能就是那……偷聽……人。去……抓……殺了……跟上……”
聲音在寂靜如空的邸店里傳進屋里,溫鸞脊背生寒。
她有預料到這些人會發現,但沒想到會這么快。可是必須有人回永安,也必須有人去入蒼,無論是去哪一頭,都可能會遇上危險。
她心口發疼。
兩輩子……如果兩輩子瑞香松香都是為了她的事而死,也許這一世她再難放下這些……
邸店外,傳來了馬匹嘶鳴的聲音。溫鸞捏緊了拳頭,一直等到馬蹄聲走遠,她都不曾松下一口氣。
那些人大概是怕住在上房的客人里,有近身帶護衛的習慣。只搜查了底下的房間,一整晚,都沒人往上房里走。溫鸞借此在屋里醒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她沒有理會還在下雨的天氣,執意帶著人離開了邸店。
白媽媽是知情的,一刻也不想在此時停留,斥責過幾個想要勸說避雨的丫鬟,車隊人馬疾馳而去。
他們前腳走,后腳邸店里又跑出一支馬隊。
為首的男人回頭看一眼來時的路,皺著眉頭。
“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到現在還沒追上么,居然還沒回來。”
“興許是路上出了岔子。”旁邊的人答道,“我聽方才走的那個車隊里的丫鬟說話,口音聽著像是永安人。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這時候帶著人出游。”
又是一日的奔馳,到夜色濃濃,山間小路上已經幾乎看不到行經的車馬。
隊伍里的家丁還好,丫鬟們卻已經開始吃不消了。哪怕大多都擠在一輛馬車上,可一整日的顛簸,哪里是她們這些從前鮮少出門的奴婢能適應得了的。
有人難免說了幾句,求到白媽媽面前,想請娘歇一歇。白媽媽卻連話都沒往回傳,直接搖了頭。
“娘,實在是不行了,休息一下吧。這天色太黑,再這么趕下去,只怕要出事。”老劉頭出了聲。
他是負責趕車的,這些年的經驗最是懂得什么時候可以走,什么時候必須停。
眼下,雨大風大,天還黑了,這樣的情況再繼續走下去,十有九容易出事。
溫鸞掀了簾子往天上看。
雨水從天而降,黑壓壓的天,看不見一絲星光,懸在馬車外的幾盞燈已經快要濕透熄滅了。
必須得停下來了。
“去下一個村子大約還要走上一個時辰,這條路我記得附近有個山神廟,娘子,不如去那里避一避吧。”
這天氣,想在野外宿營是不現實的。老劉頭提到了山神廟,溫鸞自然應了聲。
可還不等車隊往老劉頭說的方向去,隨車的家丁們忽的都警惕了起來。
“有人馬來了。”他們說道。
天黑了之后,這一路已經幾乎碰不到什么人,現在卻突然從雨聲清晰地傳來了馬蹄聲……
“會……會不會是山賊土匪……”
打著哆嗦的聲音從丫鬟們的馬車里傳了出來。
氣氛隨著這句話,陡然變得緊張,所有家丁都擺出了攻防的姿勢。
他們一路沒有遇上什么麻煩,原以為此次出行,不過就是陪著老夫人疼愛的小娘子出一趟遠門,沒想到竟然會有意外。
沿著來時的山路,奔來的是一行騎在馬背上的黑衣人。
幾乎是在看清來人的一瞬間,有家丁大喝一聲:“你們要做什么?”
路人不會是這樣的打扮!
山賊土匪也不會!
這分明是一波打定主意要殺人的家伙!
“護著娘!”
“保護娘!”
那邊來的黑衣人一言不發,開始沖這邊跑來。
有帶了弩箭出來的家丁,遠遠開始射箭。黑衣人卻好像絲毫不懼怕夜色,刀光揮舞,砍落飛箭,迎面一刀砍下了就近一個家丁的胳膊。
丫鬟們發出尖叫,慌亂跳下馬車。
白媽媽緊緊抱住溫鸞,身子顫抖:“娘,別怕。”
老劉頭駕著馬車,在家丁護衛,開始朝著前路趕。
沒趕緊跑的那輛馬車附近,已經有了慘叫聲。家丁們分出人,騎著馬護衛著馬車逃離。
可后頭的黑衣人也追得極緊,仿佛下定決心一定要將他們屠戮干凈。
“我后悔了。”聽著老劉頭大吼著趕車的聲音,溫鸞開口。
白媽媽毫不猶豫地將人摟緊:“娘說什么糊涂話。難道娘覺得,咱們所有人都回去,就不會遇上這些人了?”
事到如今,她們即便再不清楚這幫黑衣人的身份,也知道他們的目的就是殺人。
“我不后悔我繼續去入蒼。”溫鸞說道,“我后悔讓你們跟著我冒險。我該一個人去的……”
白媽媽立刻用顫抖的聲音打斷她的話:“娘休得胡說!這樣的事,誰能想到會發生,要是放著讓娘你一個人走,但凡出了任何事,老夫人只怕會后悔終身!”
溫鸞不再說話。
她聽到有箭扎進馬車的聲音,也聽到了風雨聲,還有老劉頭的驚呼。
“燈熄了!”
溫鸞不語,明顯發覺白媽媽身上的戰栗更厲害了。
她們這次出行,考慮到夏季天氣多變,時晴時雨,帶上的幾燈都是溫家鋪子從番邦進來的特制的燈,外頭罩的是薄薄的水晶燈罩,蠟燭在里頭,可以燃燒很久不怕被雨打濕。
可逃命的功夫,燈罩掉了一半,雨水直接澆滅了里頭的蠟燭。
一時間,前路漆黑,什么也看不見,老劉頭不得不停下了馬車。
這時候,溫鸞聽到后頭緊追不舍的黑衣人似乎也停了下來,不遠不近。
其,有人高聲道:“這條路,再往前不遠是山崖,溫小娘子大可以繼續往前,到那時車毀人亡,連個尸首都不一定撈的回來。”
那人清清楚楚地喊出了溫鸞的身份,儼然是將挑明了一般。
溫鸞想要出去,被白媽媽緊緊抱住:“娘要做什么?”
“他們在找我……”
“娘以為留下,我們的性命就能留著了不成?這些人一路殺過來,難道還會在意多殺幾條性命?”
白媽媽其實怕得很。大半輩子的安穩日子,吃過苦,更多的是跟著老夫人享樂,臨了卻遇上殺身之禍,多少心底還是懼怕。
“娘,這些人若是打定主意要殺了我們,你留下沒用。”
溫鸞當然知道沒用。
她甚至在想,興許瑞香和松香也出了事情。
馬蹄聲越來越近,那人還在是說話:“……溫小娘子的兩個丫鬟不見了蹤影,不過沒關系,人已經找到了,等小娘子去了,自然會在黃泉地府主仆相認……”
“走!”
溫鸞咬唇,突然道:“死路還是活路,走了才知道!”
外面,老劉頭“誒”了一聲,揚鞭趕馬。黑夜之,馬鞭響亮的一聲“啪”,驚天動地。
黑衣人顯然怔愣了一下,隨即馬蹄聲驟然加快。溫鸞從白媽媽懷里掙脫開,握緊了手里的馬鞭。
有箭“嗖”一聲穿過一側車簾,扎進了車里。
箭羽微顫,離她的鼻尖不過一寸。
“娘!”
白媽媽抽了一口冷氣,忙伸手去拔劍。
“老劉頭!再快點!”吳媽媽的聲音都已經嘶啞了,馬蹄聲逼近。
溫鸞低頭。
裙角被釘在了底下。她拽了拽,索性撕開。
“娘……”
溫鸞笑了笑:“裙子破了。不過沒事,要是命大,回去阿爹還會給我添置新裙子,要是命薄……也不忌穿著破衣裳下去。”
白媽媽已經雙眼通紅。
小娘……
溫鸞從沒有像今天這樣后悔過,先前是后悔讓身邊的丫鬟婆子們跟著冒險,現在是后悔為什么明明重活一世,有那么好的機會,卻沒去學什么自保的功夫。
她……只學會了騎馬。
“啊——”
馬車外,老劉頭傳來一聲慘叫。溫鸞坐不住,掀開簾子去看,老劉頭整個人撲在前面,手里還緊緊攥著馬韁。
箭頭已經進了他的一側胳膊,整個人在不住地顫抖。
“娘別出來……”老劉頭忍痛,“我趕了這么多年馬車,連老太爺都夸過我,怎么也得把娘送到安全的地方……”
老劉頭已經疼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可仍舊趕著馬車,飛快地逃。
風呼呼從兩側過,溫鸞緊緊抓著車門:“把馬車……”
她話沒說完,在馬蹄聲逼到身后的瞬間,有人一箭射了馬脖子。馬車頃刻間在驚馬揚蹄翻倒。
溫鸞被撲上來的白媽媽緊緊護在懷里,除了摔得一身是泥,身上并沒有不好的地方。可白媽媽昏倒在地,一側的老劉頭被翻倒的馬車壓住了一條腿,整個人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馬蹄聲氣勢洶洶地走到近處。
“溫小娘子。”
溫鸞爬起身,半蹲在白媽媽的身邊。
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他們穿著夜行衣,手里的刀劍還流著血。
那些人坐在馬背上,用仿佛在看螻蟻的眼神注視著她。
“殺我的理由是什么?”
為首那人笑出聲:“溫小娘子,你的話太多了。”
溫鸞垂下眼簾,撐在地上的手緊緊攥起一把潮濕的泥。
馬蹄聲一點一點接近。
這時候稍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踏響山間草葉的聲音。
黑衣人聞聲回頭,卻見一人一騎,手提彎刀,頃刻間已風馳電掣到跟前。
刀身一揚,動作簡單直接,卻如有萬鈞之勢,接連將數人砍下馬背。
“什么人?”
雨水沖淡了血腥味,卻沒沖淡來人的聲音。
“娘!過來!”
為首的男人旋即反應過來,不等身后人上前,揚刀就要去砍近在面前的溫鸞。
溫鸞卻在這個時候,猛地揚手。
一團土,正正當當砸了男人的臉。
她順勢連滾帶爬地躲過男人,迎著雨,跑向后面騎在馬背上的那個人。
“表哥!”
她伸長手,被人一把拽過,整個人轉眼間坐在馬背,被人緊緊護在懷。
耳后,還能聽見“噗”一聲,像是又砍了一個黑衣人。
鼻尖,則滿滿都是血的腥味。
作者有話要說:男主?男主當然存在。
不然做夢都要被顧三郎追著砍。
話說昨天的龍哥……怕錯過,我連洗手間都不敢去,后來微博搜了節目表,這才放心大膽地去了洗手間,回來繼續蹲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