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神奈川的路上，柳生紗織沒有說話。又或者說，只要是立海大網(wǎng)球部球員在場的情況，她都盡可能地減少存在感。少女縮在最角落的位置，黑色衛(wèi)衣與邊緣的漆黑靜謐融為一體，只有白皙的面孔，像是夜晚皎潔的月亮。

　　她知道自己是不受歡迎的，知道自己是某些人眼中最佳的惡毒女配，她甚至可以猜想到有人會對她的厚顏無恥產(chǎn)生如何反感又不屑的情緒。

　　一年之前的這個時節(jié)，那時候的柳生紗織總想著該怎么樣和仁王搭話，想著要用什么樣的方式吸引對方注意。

　　蹩腳的笑話也好，夸張的言行也罷，所換來的是仁王雅治淡淡的笑。碧綠色的眼睛瞇成一只狡黠的狐貍，白色辮子在身后一晃一晃，少年總是隨性又桀驁的。

　　他夸紗織可愛，夸紗織像個孩子。她因為對方的一舉一動，因為球場上偶爾的驚鴻一瞥，產(chǎn)生對方也喜歡自己的錯覺。

　　但現(xiàn)在想來，也只是出于對隊友情面的敷衍應(yīng)付罷了。

　　對仁王毫不遮掩的喜歡，對涼子輕微的敵意，在自己顯而易見，昭然若揭的言行舉止，在立海大網(wǎng)球部成員面前，是耍弄著無聊把戲的小丑。

　　她還記得涼子和她說她和仁王在一起時候的表情。微微低著頭，嘴角的笑容帶著幾分幸福與嬌怯。黑發(fā)少女如同一朵在夕陽下染得金黃的柔軟蒲公英，和她這樣愚蠢又沒有自知之明的小丑，是可怕的天壤之別。

　　那時應(yīng)該是下雨天吧？

　　也可能只是她哭的太傷心，而產(chǎn)生了全世界都濕淋淋的錯覺。

　　紗織的手握成拳頭，指甲劃過手心，她才回過神來。

　　丸井還在回味剛才和芥川次郎的烤肉競技大賽，坐在旁邊位置的胡狼對此似乎顯得很不開心提醒了好幾句“巴西烤肉也很不錯”。

　　柳蓮二飛快地在筆記本上記錄著什么，鉛筆劃過紙片的沙沙聲，是讓人心生安定的音調(diào)。紗織猜想，筆記本上的內(nèi)容會不會是關(guān)于烤肉醬汁的絕妙配比。

　　“蓮二，今天青學(xué)的比賽怎么樣？”這是幸村的聲音，帶著點雌雄莫辨的低沉。哪怕比賽完也是那樣優(yōu)雅的氣定神閑，神之子的名頭，套用在幸村精市身上絕非夸大。

　　“那個一年級正選?！睆募喛椷@個角度只能看到立海大軍師高出椅背一點的頭頂，焦糖色的頭發(fā)，與他平靜的嗓音有所反差。

　　“前輩！”切原將那個少年的名字補充地更全面了一點，“那家伙叫越前龍馬?！?br />
　　“越前。”柳大概是看了切原一眼，他頓了頓才維持著與之前無異的語調(diào)，繼續(xù)說道，“是個有趣的對手?！?br />
　　紗織無法確定，柳蓮二口中的有趣，是褒義還是貶義。

　　“對了，紗織和青學(xué)的好像很熟？”涼子轉(zhuǎn)過頭去看紗織，少女的黑發(fā)有綢緞般的光澤，鋪散在單薄的肩膀上。涼子的黑色瞳孔沉靜而晦暗，像是一口深不見底卻又冰冷刺骨的井水。

　　柳生比呂士出聲解釋：“小春是紗織小時候的朋友，現(xiàn)在在青學(xué)網(wǎng)球部當經(jīng)理?！?br />
　　“原來是這樣啊。比呂士你怎么不早說？不然我還能打個招呼呢?！本相凉值卣f著，“果然是因為太久沒當經(jīng)理才這樣嗎？”

　　如果此時井上在場的話，肯定又會開始用臟話來攻擊涼子的表里不一。但紗織不會，也不敢。她只是笑了笑說：“下次也還有機會的。”

　　網(wǎng)球部眾人在立海大附近的公交車站點下了車，他們向司機道謝之后，約定了星期一的部活時間，便準備分道揚鑣。

　　“我送涼子回去?！比释跽驹跊鲎由磉?，比少女高出一點的頎長身材，穿著休閑服，像是俊美的模特。

　　切原沖紗織揮了揮手，他的黑發(fā)仍是帶著幾分可愛的微卷，因為吃飯時候被真田差遣干這干那，現(xiàn)在連頭發(fā)都有氣無力地垂下來：“柳生，明天見?！?br />
　　“好?！北葏问款h首著，走到紗織身邊，他仿佛是不經(jīng)意地擋住了切原赤也的視線，淡笑著扶了下眼鏡，“那我們也先走了?！?br />
　　所謂的我們。紗織抬起頭，看著柳生比呂士。

　　紗織記得他們也曾一起回過家，還有仁王雅治。在結(jié)束訓(xùn)練之后，在路邊買上一大串熱氣騰騰的關(guān)東煮。烘暖手的熱湯，還有從小到大味道沒有變過的魚丸。

　　仁王的肩頭落滿白雪，柳生無奈地從包里拿出雨傘來，撐在仁王頭上，低聲說“小心感冒”。

　　而她總喜歡擠在兩人中間，從嘴里呼出的熱氣將少年們的眉眼渲染地模糊又溫柔，大概像是大雨天蓋著棉被那般舒適與安心。

　　她透過霧氣看到仁王雅治遠山寒星般的雙眸，連冰涼的手指尖都因為心跳加快而酥麻溫暖起來。

　　三個人并肩一起踩出的腳印，還有她頭頂大大的雨傘。紗織挽起仁王的手臂，笑著說：“以后帶上我一起吧?！?br />
　　柳生比呂士回到家的時候，衣服總是被雨雪沾濕。立海大校服深色的一點點痕跡，還有少年有些發(fā)紅的鼻頭。

　　年輕紳士云淡風(fēng)輕地收攏黑傘，抖落一地冰冷的白絮，他站在玄關(guān)外，被滿室的溫暖和明亮所籠罩。少年的眼鏡彌漫上一層白色水汽，他沒有擦掉，而是注視著在外面蹦蹦跳跳的紗織，問一句：“沒弄濕吧？”

　　她和比呂士的關(guān)系其實也有過緩和，有過一般兄妹的親密無間。只不過對于紗織來說，在仁王和涼子在一起之后，柳生比呂士就失去了被利用，被親近的價值。

　　盡管紗織想要忽略內(nèi)心最深處的陰暗面，但不得不承認，柳生比呂士的存在，一部分等同了連接她與仁王雅治的橋梁。

　　因此此時此刻，她并不責(zé)怪比呂士的冷漠與最差的惡意。因為是她忽略了那個在大雪天替她打傘，替她拿過可笑女式包，也曾經(jīng)溫柔擁抱過她的哥哥。

　　比呂士和紗織兩個人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她忘記有多久沒有和比呂士單獨相處過。自從涼子住院，她和比呂士的關(guān)系就降到了冰點。

　　少年的呼吸綿長又穩(wěn)定，和自己這個跑八百米只能跑到及格線的廢柴體力完全不同。他的腳步也是緩慢的，不知道是否為了遷就紗織而刻意放慢了速度。

　　“紗織…”

　　“哥哥？”

　　柳生的背影是寬大的，他的側(cè)臉像是立海大畫室里積了灰塵的石膏像，完美又冷硬：“下星期村上就會回去上課?！?br />
　　“恩。”

　　遠處的水果店正在關(guān)門，卷簾門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最后一縷光線也被隔絕在深藍色的門口。已經(jīng)鮮少有行人的道路上，她和比呂士一前一后地走著。

　　“她的課業(yè)會有許多跟不上的地方，要麻煩你多照顧了?！?br />
　　“啊…好?！奔喛楛c點頭，她跟在柳生比呂士身后，腳尖可以踩到對方忽長忽短的影子，“我知道了?！?br />
　　立海大離柳生家并不算遠，只是平時比呂士結(jié)束部活之后太晚，柳生母親擔(dān)心兒子會餓壞肚子，這才開始派車每晚接他放學(xué)。

　　這片區(qū)域的別墅都是別出心裁的歐式風(fēng)格，柳生家的別墅也是如出一轍的奢侈裝潢。每一家的窗臺上種滿了各種各樣的植物，每一個夏天起風(fēng)的夜晚，這里的味道，是甜蜜清新的。

　　紗織記得井上家里的陽臺種過辣椒和小蔥，紗織也記得她某一次開了窗戶一整夜，第二天得了重感冒，她還記得小時候和比呂士手牽手在路上奔跑，記得他們穿上夸張的衣服，在萬圣節(jié)的夜晚，敲開鄰居家的門討要糖果。

　　“紗織？”

　　許久沒有聽到紗織聲音的柳生比呂士回過頭來。

　　“恩？”

　　這可能是紗織第一次看到比呂士驚慌失措的表情。紳士的五官，是扭曲而詭異的。

　　紗織還沒反應(yīng)過來，便被比呂士往后狠狠一推。她摔倒在地上，那只從早上便被放在衣服口袋中的橘子咕嚕嚕地滾向路邊。

　　比呂士的眼鏡掉落在一邊。清脆的瓷器碎落的聲音，紗織的嘴唇被濺了些微的泥土。

　　她睜開眼睛，看到眼前柳生比呂士有些蒼白的臉色。少了眼鏡遮擋而邪氣叢生的紫色雙眸，對方紫發(fā)性感而凌亂，比呂士的雙手撐在她腦袋的兩側(cè)，白凈皮膚之下因為用力而突出的青筋，像是盤根錯覺的樹木根系。

　　替她擋掉從上空掉下來花瓶的比呂士，或者說，只想要保護她，甚至不吝惜自己身體的柳生比呂士。

　　沒有遲疑，沒有猶豫，下意識地成為了妹妹的保護傘。如果有機會考慮幾秒鐘的話，柳生比呂士大概不會這么做。到

　　少年額角的冷汗緩慢又沉重地掉落在她的眼皮上。紗織覺得世界重新回到了那個大雨滂沱的日子。

　　她渾身濕漉漉地跑進學(xué)校圖書館，找到正在溫書的柳生比呂士。而她的哥哥，分明是不贊同的表情，但還是抽出手帕，替她擦掉臉上混合著雨水和眼淚的液體。

　　“你沒事吧？”

　　當時他的問話，和現(xiàn)在的話語重合在一起。紗織覺得自己的心臟酸澀地像是有什么要爆炸開來。

　　“哥哥?！?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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