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比呂士醒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開始逐漸轉亮了。從深藍色窗簾縫隙之間透出的微光,照亮了窗臺上早就枯萎的花朵,柳生記得這是上個星期幸村精市送給他的,而他順手往花瓶里一放,似乎一直都沒來得及往里灌上一點水。
他不得小野貓的喜歡,養活不了脆弱的植物,甚至對于從小和他一起長大的柳生紗織,他都沒有辦法擔當起所謂哥哥的職責。
背上的傷口隱隱作疼,麻藥的藥效過了之后,疼痛便慢慢地被大腦感知。或近或遠的水聲,無法分辨是否下起了雨。
他的側臉貼著枕頭,紫發凌亂地散著,少年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再一次闔上眼簾。
從浴室里走出來的白發少年,只在腰間圍了一塊浴巾。浴室里滾滾而出的熱氣圍繞在少年周身,對方掛在嘴角的淺笑,沒有任何在其他人家里洗澡后還裸露身體的局促感:“搭檔,你醒了?”
赤著腳踩在柔軟的地毯上,仁王雅治精瘦的身體在昏暗只有微光的房間里,更是棱角分明得如同雕像。
他的頭發仍滴著水,白皙的臉頰泛著熱水蒸騰之后漂亮的粉色。他碧綠色的眸子深邃又明亮,微濕的白發微微卷著,摩挲著鬢邊。
仁王雅治一直都是好看的,洗完澡的仁王雅治像是被露水打濕的白色花朵。柳生比呂士的目光從他的嘴唇上一躍而過,蹙眉道:“你怎么還在這里?”
“你昨天有求于我,把我叫過來,現在就這么翻臉無情?”仁王雅治笑瞇瞇地走到比呂士床邊。他用了比呂士的沐浴露,因此身上滿滿都是年輕紳士特有的淡淡綠茶香,“搭檔你這是要…”
仁王的膝蓋覆上床沿,他俯下身看著背對著自己的柳生比呂士,由發梢滴下來的水,掉落在柳生□□的肩頭,順著他的肩膀,滲入身下的深藍色被單:“過河拆橋?”
“我記得昨晚我幫你叫了車。”
“但是這么晚了,我就想太麻煩了還不如和你一起睡。”仁王身上的熱氣牢牢地覆蓋著柳生沒有穿上衣的肩背,床邊稍微沉下去一點的感覺,還有他的呼吸聲,“搭檔你睡著的樣子,真是太可…”
柳生比呂士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抄起枕頭,砸向仁王雅治的臉:“你離我遠一點。”
白發少年被砸的踉踉蹌蹌,向后一倒,摔下了床,他無辜地躺在地上,沖著比呂士笑:“看你恢復精神,我就放心了。”
“你好像拿錯劇本了。”比呂士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的身體被繃帶綁縛著,后背凸起的蝴蝶骨還有精致的鎖骨,深藍色的被子堆在他的腰間,讓人產生了微妙的施虐欲。
少年略微蒼白的臉色,沒有戴眼鏡而瞇著眼睛來視物的模樣,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放在被面上,顯得尤為修長:“我們是什么少女漫么?”
“你說呢?”仁王重新走進浴室,換上柳生比呂士的校服,“今天借你的校服穿一下。”
紗織在餐廳里吃早飯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從自家哥哥房間里出來的仁王雅治。他看上去心情不錯,臉上的笑容淡淡的。白色的小辮子垂在身后,一如往常那般的桀驁不羈。
“仁王前輩…”紗織尷尬地從位置上站起來,她和比呂士相似的眼鏡,鏡片邊角仍是碎裂的,只不過校服干凈,馬尾清爽,一點都沒有昨晚的狼狽和柔弱,“昨晚沒有回去嗎?”
“恩。”仁王微微頷首,卻也沒有再多解釋什么。
他觀察著紗織的表情,要是以前,她大概會是失望又難過的。小心翼翼地咬著嘴唇,像是一只擔驚受怕的小兔子。
但是現在她只是稍微沉吟了一會,語氣也是平淡而不夾帶任何其他的情緒:“仁王前輩在這里吃完早飯再走吧,現在過去應該趕不上部活了。”
少女變得沉靜了,也變得更加琢磨不透了。仁王忽然懷念起那個在寒冷冬天,裹得像是個雪團子似的柳生紗織,被凍得通紅的鼻頭,還有在聽到自己叫她紗織后綻開的明亮笑容。
怯生生地叫自己“仁王前輩”也好,偷偷地往他課桌里塞牛奶也罷,樂此不疲地問柳生比呂士關于自己的喜好。那樣的喜歡,哪怕現在回想起來,那么泥濘骯臟,但當下,應該是純粹又一往無前的。
仁王坐在她身邊:“吃完一起去上學吧。”
紗織渾身僵硬地看向對方。少年校服左胸前的刺繡是柳生比呂士的名字,兩人原來身形就差不多,若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是仁王穿了柳生的衣服。
她看得到仁王手心長時間打網球所產生的繭,聞得到仁王身上和自家哥哥相似的清淡香氣,但她仍然無法將視線移上他的面孔。
紗織把才吃了幾口的三明治放回餐盤上:“我已經吃好了。仁王前輩慢慢吃,待會司機會送您到學校的。”
她在逃避,在恐懼。仁王看的很清楚。那個曾經恨不得一直粘著她的少女,飛快地在玄關換好鞋子,背著書包消失在了門口。紗織書包上掛著的玩偶有些眼熟,仁王想起那是紗織剛上初一的時候,他偶然在路邊攤上買來送給她的史迪仔。
仁王垂眸看著眼前的餐具。溫熱的牛奶,剩下大半的三明治,他們大概已經成為了再也無法同桌吃飯的關系了。
胖乎乎的保姆阿姨準備好了三明治和熱牛奶,端上桌前。
“柳生…這么早就過去了?”
“啊…您說小姐嗎?”保姆阿姨無奈地收拾起紗織留下的食物,“她說要鍛煉身體,早上都不和少爺一起乘車走呢。”
討厭出汗,討厭運動的柳生紗織竟然會想著要步行上學?仁王摩挲著冰冷的餐具:“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去年吧?也是這個時候。”保姆阿姨仔仔細細地回憶著細節,“好像小姐和少爺吵過架,夫人和老爺訓斥了她之后,小姐就很少和少爺一起了。”
應該是涼子出車禍的時候。仁王想。
“我看得出來,您和小姐之間也不像以前那樣了。”保姆阿姨的眼神一直都是溫柔的,像極了手中這杯溫度妥帖的牛奶,“小姐從小到大沒有很多朋友。雖然沒有資格說什么…但我們大家真的很久沒有看到她的笑容了。”
要贖罪的話,一年應該夠了吧?紗織畢竟也只是個孩子罷了。仁王想起昨天晚上比呂士對他說的話。
仁王放下三明治,對著保姆阿姨鞠了個躬:“我先走了。”
從柳生家到學校的這段路他并不熟悉,只記得柳生比呂士提起過這塊別墅區時常會出現的花斑貓。太陽已經升到了空中,比呂士的校服對于他來說還是有些陌生。
仁王雅治加快步伐之后,輕易地看到了走在遠處的柳生紗織。他跟在紗織身后,慢慢地往學校方向走去。
隨著接近學校,周圍穿著立海大校服的人越來越多,而其中有幾個,仁王認得是她的同班同學。
紗織也沒有走近,只是簡單打了個招呼,便又各自走各自的路。倒是仁王雅治一路上遇到不少熟人,還有個低年級的學妹送了一份早餐,讓他訓練加油。
仁王雅治加快了腳步,走到她身邊。她走路的時候總是低著頭,發現身邊有人,以為是自己擋了對方的路,下意識地往旁邊移動了一點,低聲說了句“抱歉”。
她側臉上的傷口還是沒有好好處理,過了一夜之后,顯然比之前更加嚴重了。發白的傷口,透出皮膚下發紅的新肉。
紗織怯懦的道歉樣子,和仁王印象,又或者想象中的柳生紗織完全不同。她被母親責罵的樣子,被比呂士避開的手,還有總是躲避著自己的眼神。
一年的時間,竟然足以將一個人改變成另外一番模樣。而這造成一切的始作俑者,可能是自己。
——贖罪的話,一年時間應該夠了吧?
應該夠了吧。
“柳生。”
紗織抬起頭來,見到比她高了小半個頭的白發少年,對方側頭望著她,碧綠的瞳孔盈滿明媚的日光:“仁王前輩?”
她飛快垂下頭去,道了聲“日安”。
“恩。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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