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之前村上涼子對車禍原因的解釋,可以被其他人毫不在乎地忽略,而套用上自認為正確的答案。那么現在,跡部景吾的發問,在雙方當事人都在的時候,就變的正式又嚴肅了。
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擁有專屬于自己的英雄。
“跡部君,那場車禍已經過去這么久,我不想再提起。”村上涼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是古代大家所作的水墨畫。她的嘴唇尤為蒼白,小小的站在跡部面前,倒顯得贏弱了。
仁王還記得涼子躺在病床上昏迷的樣子,醒來之后流著淚喊著疼的樣子,那個總是笑容滿面,似乎無所不能的村上涼子,復健時被汗水打濕的病號服,她的嘴唇被牙齒咬的出血,仁王記得一清二楚。
立海大幾乎無所不能的白發欺詐師正要說話,就被柳生比呂士拉住。一向冷清又不喜將情緒外露的搭檔,此時眉頭深鎖,鏡片后那雙清澈的紫色雙眸,像寒冬結冰的湖面,泛著熠熠冷光。
他對仁王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插手。
“如果你無法回答,那么本大爺就認為就當你默認了,紗織沒有推你的這個事實。”
如果可以的話,紗織想要記錄下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遠處的呼喊還沒有停息,夏日涼爽的風吹得高處樹葉沙沙作響。網球有節奏地撞擊在地面重新彈起,撞上球拍。
跡部的身上披著耀眼的光芒,連他汗濕的后頸都是漂亮潔白的。
“紗織只是沒有拉住我…”涼子的聲音仔細聽來似乎有些顫抖,她低著頭,白色發帶似乎也失去了生氣,柔順地垂在少女的耳畔,“她并沒有推我。”
涼子的解釋盡管聲音輕微,但依然可以被在場的五個人清楚捕捉。這可能是第一次紗織所看到的,仁王雅治覺得一切脫離控制才產生的詫異與驚訝。
“之前我也說過,跡部君為什么還要一問再問呢?”
“既然如此。”跡部景吾揚起下巴,他的模樣是神那般俊美,五官上的每一處細節都是恰到好處又賞心悅目的,“那么你應該向她道歉吧?”
“你想問為什么,是么?”
這條潛伏在陰暗處伺機出動的毒蛇,終于遇到了自己的天敵。紗織看到涼子的黑眸里溢滿水光,像是積蓄著風雨的烏云。
“因為你的含糊其辭,而讓其他人成為你自己錯誤的替罪羊。”跡部的笑意收斂了,他的丹鳳眼冰冷又凌厲,滑過一旁的仁王和柳生,最終定在村上的面孔上。
在醫院的走廊上無助哭泣的少女,她的鏡片上還沾著血液的痕跡。她的頭發是蓬亂的,像極了每一個被意外擊中無從反抗的被害者。
那時跡部的爺爺在住了院。在海邊舉行的酒會,邀請了其他的名流,在說祝酒辭的時候,不知什么原因就暈了過去。
跡部的手上還握著爺爺的病危通知書。他的父母還在國外和生意伙伴談法國酒莊的合作項目,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面對著長輩的生死。從東京傳喚過來的各科室醫生還沒有到達,而他對所有的動態,都無能為力。
紗織的眼睛是泛紅又朦朧的。她看到跡部,又垂下頭去,臉深深的埋在膝蓋里,跡部看到她的肩膀微微地顫著。
可能是同病相憐吧?跡部坐到紗織身邊,自言自語道:“我爺爺出事了。”
“醫生說很有可能爺爺很可能就這么…走了。”跡部景吾閉上眼睛,腦海中回想起混亂的酒會和賓客的尖叫,那張病危通知書還未被簽下名字,就已經被少年揉成了一團。
手上忽然被覆蓋上一層柔軟。跡部睜開眼睛,才看到是身旁少女的手。
她的手白皙又冰冷的,像一塊凝固的黃油。跡部無法分辨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夾雜在其中粘膩的汗到底屬于誰。
“會好的。”少女的聲音輕輕的,她用力地握緊了跡部的手,嵌入對方手心的沙礫也同樣磨痛他的手背。
跡部偏頭看向少女,落下的眼淚在她臟兮兮的臉頰上沖刷出兩條白皙的痕跡。她是那么狼狽,又那么弱小,分明是自顧不暇的樣子,但仍然用那怯怯柔柔的聲音,安慰著他,也安慰著自己。
“都會好的。”
少年見過奢華宴會里那些女孩子精致完美的妝容,見過后援團她們狂熱的面孔,他的母親是優雅的,他家里的女仆是謙恭的。
跡部人生中的大部分女人,懷揣著成為跡部財團未來女主人的夙愿,模樣諂媚又虛假。
聽上去像是言情小說的一段劇情,但確實,那時的跡部景吾覺得眼前這個亂糟糟,和華麗完全掛不上邊的女孩子是特別的。
醫院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推著疾馳而過的手術車和凌亂的腳步。
跡部隱約瞥見走廊盡頭幾個穿著土黃色運動服的少年,身旁的陌生人抖了一下,臉色變的更為蒼白了。
跡部抿起嘴唇,將少女摟進了懷里。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連自己身上有汗味都無法容忍的跡部景吾,第一次沒有嫌棄。
少年聽到她低低的哀鳴,像是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狗,連哭聲都是間斷又隱忍的。
“不是我推的…不是我……”埋在跡部胸口的紫發少女,能說的似乎就只有這句話了。
穿著西裝的少年,穿著校服的少女。兩個人在最絕望的時候,遇見了對方。
嘈雜的走廊,充滿消毒水的醫院。
兩條似乎永遠不可能相交的線,在最不可思議卻又最理所應當的地方相遇了。
…
柳生比呂士覺得跡部景吾不過是個少年。這樣錯誤的認知,來源于他親眼所看到的,少年與紗織相處的細節。
他總是仔細又周到的,笑容繾綣,眉眼之間散發著暖陽般明亮溫柔的光暈。但這個少年實際上一點都不容小覷。被幸村精市所看中,柳蓮二有關于跡部景吾一整本筆記的記錄,但他一直都不敢輕敵。
少年可以因為紗織變成和煦的光,也可以因為紗織轉化成尖銳的冰。
“你們每一個人。”跡部景吾面容冷清,卻另有一種內斂而神秘的美色從他的眉眼之間傾瀉而出,“都是她村上涼子的幫兇。”
說著“你不配當我妹妹”的柳生比呂士,說出“你的喜歡讓我覺得惡心”的仁王雅治。
柳生紗織紫色的長發被風吹起,露出她紅腫還未完全愈合的傷口。
比呂士知道她是隱忍又沉默的,哪怕再怎么疼,都絕對不會在他面前示弱或者哭泣。因此他無法感同身受,他不能了解他的妹妹不過才十幾歲的年紀,無法承擔更多的東西。
這一年來,她是怎么樣的孤立無援,怎么樣的膽戰心驚。她放學后一個人逛街,一個人吃飯的畫面,她面對著自己總是恐懼又拘束的模樣。
自以為失去了聯系仁王價值,而被妹妹疏遠的比呂士,實則是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之一。
紳士的肩膀下垂著,透露出些許疲憊。
“紗織…對不起……”涼子終于落下眼淚來。晶瑩的淚水順著她瘦削的臉龐落下,最后掉在粗糙的地面上。她就算是哭泣的時候也是漂亮的。但這次卻再也沒有人,當著跡部景吾的面去安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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