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搭檔,你妹妹過來了。”仁王雅治揚了揚下巴,望向在網球場外幾乎要被淹沒在人群里的紫發少女。
已經有一年多沒有踏足過球場的柳生紗織,現在出現在這里,倒算得上是稀客。有可能是以為村上出院就想著要重歸于好,仁王彎起嘴角,不屑地輕笑了一聲。
柳生站在球場底線附近,將網球向天空中拋去,少年彎曲起來的柔韌身體和手臂所爆發出來的力量,揮舞著的球拍發出尖利的嘯聲。
與紳士稱號不相符的凌厲球風,仁王饒有興味地看著場內發球的柳生比呂士。
熒光色的光點劃出一道流光,狠狠地撞擊在球網之上,在對面準備接球的一年級新生跌跌撞撞地向后退了幾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立海大土黃色的運動服,穿在白發欺詐師身上,是讓人艷羨的合身好看。打完球之后大汗淋漓而解開的外套,里面白色的T恤被汗水浸濕,半透明地貼在少年精壯的身體上。
仁王雅治將網球拍架上肩膀,語氣戲謔地調侃著發球失誤的柳生比呂士:“她來找你的?”
柳生的眉眼籠罩在一片影影綽綽的紫色之中,他抿著唇,聲音是一如他表情的冷清淡然:“不用管她。”
幸村坐在教練席上,早將柳生的反常收入眼底:“比呂士,有什么事情說清楚比較好。”
年輕的網球部部長仍然披著外套,纖瘦的身體,比起一般女性更為白皙的皮膚,安靜坐著的時候雌雄莫辨的漂亮容貌,總會讓人誤以為幸村精市是一朵柔弱的花。
但只有在球場上與幸村一較高下過的人,才明白這其中蘊藏著多么可怕的力量,他“神之子”的稱號并非浪得虛名。
“太松懈了。”這是正在柳蓮二身邊的真田弦一郎做出最后言簡意賅的總結。
柳生垂下眼睫,他修長的手指勾動著球拍上的網線,蓋了層薄汗的額頭讓向來無懈可擊的紳士有了幾分凌亂的性感姿態。
“等結束訓練吧。”
被排序到網球,家人,朋友之后,幾乎已經到達最末尾的柳生紗織,實在不足以影響到柳生比呂士的訓練。
紗織站在球場外圍,看著場內練習的正選隊員。正在場上訓練學弟的柳生比呂士也好,在和丸井一起跑圈的切原赤也也罷,他們都是上帝所精心打造的,所謂“天之驕子”。
而其中最為顯眼的仁王雅治,他接過學妹遞來的冰水和毛巾,對著她露出閃閃發光的笑容。隨手將毛巾掛在肩膀上,擰開瓶蓋,仰起頭來咕嚕咕嚕地喝著冰水。
他上下滾動的喉結,還有順著臉頰蜿蜒而下的汗水,蜜色皮膚在陽光下像是抹上一層甜膩清透的蜂蜜,白發少年還未長成男人,卻也有了幾分介于少年與男人之間微妙的吸引力。
翠綠的眼睛總是會專注地看著說話的人,含著笑的模樣,盡管看上去有些漫不經心,但紗織知道以欺詐為名仁王雅治擁有著超越一般人的觀察力。
紗織還記得第一次見面時候,由柳生比呂士引薦的仁王雅治。
她記得很清楚,他伸出的手掌,手心厚厚的一層繭,還有他彎成新月似的狐貍眼。應該是某個寒冷的冬天,仁王的手卻像個熱氣騰騰的火爐:“喲,你好。我是你哥哥的搭檔,仁王雅治。”
如果人生中一定會出現一次一見鐘情的話,這應該就是最完美的一次了。
從酥麻的手指尖蔓延到心臟的悸動,對方圍在脖頸上黑色的圍巾,還有落滿雪的肩頭。小說或者電影中描繪過那么多一見鐘情的場面,在生活中一點都不驚天動地。
但是依然足以讓人,銘記此生。
紗織等到太陽下山,才等到洗完澡出來的自家哥哥。他與仁王雅治并肩走在一起,低聲講話。幸村精市和真田目不斜視地從她面前經過,頎長的少年們,在夕陽之下的影子,挺拔地如同蒼翠竹節。
紗織知道比呂士不喜歡她出現在網球部其他人面前,也不會愚蠢地跑上前去搭話。她既然可以等到比呂士結束部活,自然不會在意從球場走到自家車上的這一段時間。
切原最后一個洗完澡,鎖上更衣室的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紗織背著那只掛著史迪仔玩偶的書包,與柳生比呂士和仁王雅治保持著十步的距離。
她和往常一樣低著頭,手上還拎著沒有吃完的蛋糕。少女的紫發乖巧地綁成馬尾形狀,在血紅的日光下,小巧的耳垂被染得如同櫻花口味的茶果。
切原低聲咒罵了一句,只能放慢腳步,落在所有人的后面。他看不到紗織的表情,也無法想象她此時的心情。
曾經并肩走在一起的三個人,從何時開始變成現在的模樣。之前柳生比呂士和紗織的關系雖然說不上好,但絕對不是現在這樣的相看兩相厭。
應該是自從村上出車禍開始吧?
仁王和比呂士在學校門口道別,又約定了明天一起去東京的時間。紗織停在很遠的位置,隱約聽到“涼子”“醫院”之類的單詞,垂在身側的手用力地握成小小的拳頭。
等到仁王對著自家哥哥揮了揮手,才慢慢地往前走去。
白發少年側頭朝紗織看來。
她有些緊張地咬著嘴唇,抬起手,正想對仁王雅治說“再見”,而仁王只淡淡地扯起嘴角,目光在她身上一晃而過,便轉身離開。
她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慢慢地彎曲起來。幸好現在沒有人,所以不會有人看到她僵硬的笑容,當然也不會有人看到她的自作多情。
仁王雅治白色的小辮子隨著動作在身后晃動,他懶洋洋地拿著網球包,無論是走路的步伐,亦或是身體的搖擺,都充滿了隨性瀟灑的氛圍。
如果人生中一定要有一次一見鐘情的話,紗織到此刻還是愿意選擇,那個寒冷的連血液都要凍結的冬天。
撐著雨傘,白發與雪景融為一體的仁王雅治。那雙碧綠眼睛波光滟瀲,如同一汪散發著熱氣的幽靜溫泉:“那我以后就叫你紗織了。”
比呂士走上前去,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他側過身擋住紗織看向仁王的眼神,語氣冷淡:“有什么事?”
“明天…”收回視線,紗織不安地用手指絞著裙擺,她向來都是了解柳生比呂士的,知道他的底線,知道他的雷區。
她唯一不知道的,可能就是對方為什么如此反感自己的理由。
“恩?”
“明天…我自己去東京就可以。正好我有個朋友明天要去東京看畫展,所以想和她一起過去。”
根本就沒有畫展這類的東西,幸村提起的東京畫展早在上個星期就已經閉幕了。柳生懷疑連自己妹妹口中的朋友都是虛構的人物。
目的是為了逃避去東京。
“我和雅治都會過去,你不用麻煩其他人了。”
“哥哥和仁王…前輩,和我同一輛車應該會很困擾吧?”紗織的腳尖輕輕地點著地面,她的裙擺在空氣中飄揚起來,清淺的嗓音沒有任何的起伏,像是敘述了某種簡單的事實,“現在我早就有自知之明了。”
“隨便你。”柳生比呂士沒有解釋,也沒有否認所謂“困擾”的說辭,他身上有一股好聞的肥皂味道,可能是剛沐浴完,帶著點惱人的水汽,“明天早上十點,金井綜合病院。”
“那好。”紗織笑著往后退了一步,她手上的蛋糕盒因為剛才用力過度有些變形,尷尬地將蛋糕盒背在身后,“哥哥先回家吧,我和朋友有約。今晚不回家吃飯了。”
柳生扶著鼻梁上的眼鏡:“恩。早點回來。”
切原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毛病,跟著紗織走在神奈川的街道上。
她走過人潮擁擠的街道,走過擺滿飾品的小攤,走過文具店還有賣小吃的鋪子,不像同齡少女一般嘰嘰喳喳地買點什么。在切原看來,紗織此時就像個行尸走肉。
她一直走,走到偏僻的小公園里才停下腳步。顯然這不是柳生紗織第一次來這里,她輕車熟路地穿過樹叢和小徑,找到一處座椅,把書包放在膝蓋上,這才打開了蛋糕盒。
“都沒有人想要吃你,真的太可惜了。”
“不過幸好,你還有我。”紗織拿起叉子,切了一小塊蛋糕塞進嘴里,她的臉頰被塞得微微鼓起,紫色眸子瞇起來感嘆道,“啊..好吃!”
“真好吃。”
她低頭慢慢地吃著,一塊一塊,動作優雅地像極了她的哥哥。
切原站在樹木形成的陰影里,煩躁地跺了跺腳。
柳生紗織根本就沒有所謂的約會,也沒有可以分享蛋糕的朋友。切原想。說不定那個她心中可以分享美味蛋糕的“朋友”是自己也說不定。
但是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拒絕了。
切原看著紗織忽然停下動作,低下頭抱著那天藍色的盒子,肩膀微微打著顫,少女低低的啜泣聲,在微茫的蟬鳴聲中,并不清晰。
“蛋糕…”
“切原..同學?”紗織抬頭看著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切原赤也,從朦朧視野之中看到的后桌表情淡然,仿佛只是在這里偶遇了自己。
“蛋糕還有嗎?我餓死了。”
紗織的眼鏡染上霧氣,她手忙腳亂地摘下眼鏡,用襯衫衣袖隨意地抹了抹眼睛:“抱歉…只剩下一點了。”
切原隱隱約約看到她發紅的眼眶,鴉翅般的睫毛掛著幾顆晶亮,他大喇喇地坐到柳生旁邊,拿過少女手中的蛋糕:“沒事,可以先墊墊肚子。”
他囫圇地塞著蛋糕。這草莓蛋糕并沒有切原所想象地那么好吃,不知是否因為浸透了少女的淚水,才品味出這番苦澀的味道。
切原想說很多,但他終于明白國文學的太差所導致的語言匱乏。他想安慰一下紗織,卻又不知道要怎么起頭。
甚至他對于之前與紗織同班,還兼職網球部經理的村上出車禍的事件也是一知半解,只是聽仁王在和幸村聊天的時候聽說,村上是被紗織推到馬路上的,疾馳而來的車子撞倒了村上,碾斷了她的腿。
原本只是普通的正選妹妹的身份,一下子翻天覆地變成了網球部的公敵。
連一向感情不外露的幸村部長,在聽聞村上出車禍的消息,也少見地泄露幾分怒意。
切原想起那時候,在醫院里面對著網球部眾人,說不出一句話的柳生紗織。甚至連她的哥哥,也徹底地站在了她的對立面。
沒有人聽她的解釋,沒有人愿意將注意力投注在她身上,尤其是喜歡村上的仁王,看紗織的眼神,像是在看散發著惡臭的垃圾。
他說“柳生紗織你真讓我覺得惡心。你對我的喜歡也是。”
切原的膝蓋輕輕碰到紗織的,對方像是被嚇了一跳,而切原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摸了摸紗織的頭發。
少女頭發的觸感一如他想象的那般順滑。切原赤也的臉微微發紅,有些別扭地解釋:“下午是我反應太大了。”
“你也知道英語和我向來都不對盤。”
“不是在沖你發火知道吧?”
濃重的鼻音還殘留著哭腔,少女的身體因為切原的觸碰有些僵硬,但她仍然感謝現在有個人可以這么安慰她:“謝謝你…”
“謝謝你。”柳生紗織再一次地重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