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里，樹影婆娑，蟬鳴陣陣。
    沈絮開車門的動作微頓，迎著皎潔的月光，對上周珩黯沉如夜的眼。
    原本正常的氣氛，因他這一句話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周珩依舊保持著剛才的動作，只是視線移到了她臉上，并且牢牢鎖住她的視線，唇角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頗為耐心地等待著她的答案。
    交錯幾秒，沈絮收回視線。
    余光注意到他手上的動作時，沈絮下意識頓了一下。
    沈絮不知道他是從哪得出的這個結論，又或許是想試探什么，但是他不是已經有女朋友了嗎，還問她這個做什么？
    是剛剛被她回懟了不服氣，要借此再嘲諷她一次？
    比如離開了他連男朋友都找不到之類的？
    幾年不見，周珩的氣量應該不至于小到這種程度，雖然當初分開的不是很體面，但應該……也不至于這么見不得前女友好吧？
    雖然她不知道周珩到底是怎么想的，但輸什么也不能在前男友面前輸了氣勢！
    沈絮抬手將耳邊的碎發別在耳后，抬起頭眉眼彎彎地笑著看他，反問：“我有沒有男朋友還需要跟你報備嗎？”
    “前、男、友。”
    沈絮緊接著一字一句道。
    周珩：“？”
    幾乎沒有給他反應的時間，沈絮就轉身推開車門瀟灑下車，發尾輕快地在空中劃出一個漂亮的弧線。
    她站在車門前，隔著窗戶笑瞇瞇看著周珩客套：“謝謝你今天送我回來，改天有空請你吃飯。”
    雖然自知她和周珩這輩子都不可能再有坐下來吃飯的機會，但成年人該有的社交禮儀還是要有的。
    說完，忍著劇痛踩著高跟鞋仰首挺胸走進單元門。
    直到面前的單元門發出“哐”地一聲關上，周珩才回過神。
    他微微瞇了瞇眼，半張臉隱匿在夜色里，看不清表情。
    過了幾秒，驀地冷笑出聲：“本事沒少長。”
    說完，周珩用力按上方向盤將車倒出老舊的小區大門，臨走前瞥了一眼剛剛亮起燈的窗戶，隨后狠狠踩下油門。
    再他媽犯賤，他就是狗！
    博悅瀾灣跟沈絮家是兩個方向，再加上高架橋上有車輛肇事堵了一會兒，等周珩到家已經快晚上十點了。
    剛洗完澡就接到姑姑周麗華打來的電話：“阿珩，你回臨江了？”
    周珩捏著毛巾的手又蹭了兩下頭發，隨手扔在沙發上：“嗯，前幾天回來的。”
    “你回臨江怎么都不跟姑姑說一聲，要不是我晚上下班遇到你車隊的鄭炎，現在還蒙在鼓里呢。”
    剛洗過澡，周珩頭發還沒干，幾縷碎發隨意地搭在額角，沿著眉骨的方向滴水。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電話，嗓音低沉：“臨時決定的，本來沒打算在臨江待多久。”
    周麗華也知道他的脾氣，本來想勸他留在臨江，但想想還是沒說，只道：“明天晚上回家吃飯，正好你堂妹這幾天在家，我給你們做好吃的。”
    自從周珩的母親去世以后，周珩和他父親的關系就勢同水火，高中之前都是養在姑姑周麗華家對他視如己出，相比親生父母，周珩對姑姑和姑父的感情更深些。
    這兩年他一直在國外，算算日子，也有兩年沒回去了。
    頓了頓，周珩應下：“好，那我明天下午回去。”
    “行，那就這么說定了。”
    周麗華：“對了，你小外甥女明天下午五點半下舞蹈課，你幫我去把她順路接回來，我下班就直接先回家給你們做晚飯了。”
    周珩點頭：“行，沒問題，你把禾禾上課的地址發給我，明天我過去接。”
    掛斷電話沒多久，周珩就收到了周麗華發給他的地址。
    他垂眸掃了一眼，隨即按滅屏幕，轉身走進浴室。
    -
    當天晚上，沈絮又一次失眠。
    可能是雜志社的工作強度大，這兩年她已經很少失眠了，最近的兩次失眠都跟周珩有關。
    今天更是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好久，都沒能睡著。
    跟周珩的重逢已經是猝不及防，后面接連的相遇，更是在她意料之外。
    沈絮已經隱隱感覺到，有些事情正在漸漸脫離原本的軌道。
    她不該再跟周珩見面。
    一次都不該。
    ……
    許是昨晚失眠的緣故，沈絮第二天一整天都腦子都渾渾噩噩的。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沈絮半分鐘都沒在公司多待，直接打車過去找曲清黎。
    曲清黎是她大學室友，兩人雖然是同一個專業，但曲清黎并沒有往新媒體行業發展的意思。
    她是藝術生芭蕾舞學了十幾年，畢業以后家里出錢給她辦了個舞蹈學校，平時給小朋友上上課，家庭方面也沒什么壓力日子輕松又自在。
    沈絮到門口的時候里面還沒下課，她給曲清黎發了個微信以后，就站在外面一邊看里面的小朋友跳舞一邊等。
    這個班是小班授課，里面只有七八個小朋友，年紀都不大，四五歲的樣子，沈絮一眼就看到中間那排，最左邊的小女孩。
    小女孩臉圓圓的還有一點可愛的嬰兒肥，皮膚雪白雪白的，漂亮極了。就是跟不住動作，每次都比其他小朋友慢半拍，像一只笨拙卻又不失可愛的小天鵝，顯得十分憨態可掬。
    沈絮很喜歡小朋友，平時在路上看見長相可愛的小朋友，都會忍不住看兩眼，更別提是這么漂亮又可愛的小女孩。
    從前沈絮每次過來找曲清黎總會逗這個小女孩兩句，一來二去也算熟了。
    周珩沒想過會在這碰見沈絮，他本想把車再開近點兒，卻不想遠遠就看見沈絮站在門口往里看，也不知道在傻笑什么。
    他莫名其妙遠遠就熄了火，盯著她看了半天。
    半晌，他收回視線，暗罵了聲操。
    很快，舞蹈教室門口就陸陸續續又來了幾位家長，見時間差不多了，周珩推開車門下車。
    與此同時，那邊舞蹈教室的門打開，里面的小天鵝們魚貫而出，沈絮下意識往邊上讓了讓。
    剛一抬頭，就看見一身黑色夾克外套肩寬腰窄的周珩，邁著步子朝她的方向走。
    沈絮一愣。
    他怎么也在這？
    眼看著兩人距離越來越近，就在沈絮猶豫要不要跟他打招呼的時候——
    下一秒，周珩擦肩而過，連眼皮都沒撩一下，像是完全把她當成空氣。
    沈絮：“……？”
    她下意識回頭，就看見剛剛她一直注意的那個十分可愛的小女孩，歡快地撲進他懷里。
    周珩順勢將人接住，抱著小女孩站了起來。
    見狀，沈絮愣了愣，下意識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這是……你女兒？”
    周珩像是剛剛才注意到他旁邊還有個人似的，抱著小女孩緩慢的轉頭，他抬了抬眼，視線慢慢落在她臉上。
    盯了她幾秒，一副剛注意到她的模樣：“這么巧，你也在這啊。”
    “……”
    周珩視線淡淡打量著她，漫不經心發問：“你也接孩子？”
    “……”
    沈絮朝著曲清黎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來找我朋友。”
    聞言，周珩挑眉，輕飄飄地“啊”了一聲，然后沒了下文。
    “……”
    沈絮視線落在面前一大一小的臉上，突然覺得好像還真有點像。
    沈絮瞬間想起前幾天電話里曲清黎說的：
    ——人家孩子現在說不定都會打醬油了。
    ……
    還真是……一語成讖。
    原來周珩不僅已經有女朋友，連孩子都……
    就在她思緒亂飛的時候，一道低低的輕笑聲緩慢地落進她耳畔。
    沈絮抬頭，猝不及防撞進一雙戲謔的眼。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看見男人放下懷里的小女孩，低下頭，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嗓音淡淡道：“告訴阿姨，我是你的誰？”
    話音剛落，就看見小姑娘揚起頭看著沈絮：“姨姨好，這是我小舅舅。”
    沈絮一愣：“小……小舅舅？”
    小女孩乖巧點頭：“對呀，我小舅舅帥吧~”
    “呃……帥……”
    尷尬開始后反勁，沈絮手腳都不知道怎么擺好，她甚至不敢抬頭看周珩的反應。
    見狀，周珩心情十分愉悅地挑了下眉。
    就在氣氛正尷尬的時候，曲清黎從里面走出來：“禾禾你還沒有走嗎？”
    禾禾拉著周珩的手，奶聲奶氣道：“今天我小舅舅接我，他在跟這個姨姨聊天。”
    曲清黎抬頭：“絮絮，你已經到了，我剛看見你發給我的微信，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拿手機和包。”
    沈絮點頭：“好，你去吧。”
    見狀，周珩收回視線，很輕了笑了下：“還真是來找人的啊。”
    “不然呢？”沈絮反問。
    周珩挑眉，意有所指：“我還以為你跟我一樣，是來接孩子放學的。”
    沈絮：“…………”
    她就不該問。
    點到為止，周珩收回視線沒打算再為難她，他牽著禾禾的小手：“走吧，我們回家吃好吃的。”
    “好耶~”
    他們還沒走出多遠，就聽見后面曲清黎說：“抱歉絮絮，剛剛我媽打電話給我，說我爸爸剛剛暈倒了，正在送醫院，我今天不能跟你一起吃飯了。”
    沈絮表示理解：“那你快過去看看，飯什么時候都能吃，下次再約。”
    “嗯嗯，那我們下次再約。”
    說著，曲清黎拿出鑰匙鎖門，走出來才發現沒看見沈絮的車：“你今天沒開車過來？”
    沈絮：“沒，我打車過來的。”
    聞言，曲清黎更抱歉了：“這個點好像不太好打車。”
    舞蹈教室的位置有些偏，平時除了過來送人以外，幾乎沒有出租車路過。
    聽見身后的對話，禾禾停下來，抬頭詢問周珩的意見：“小舅舅，要不我們捎這個姨姨一段吧？”
    聞言，曲清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試探著看向周珩：“可以嗎……禾禾舅舅。”
    沈絮心里“咯噔”一聲，剛剛那么尷尬，現在再讓她搭周珩的車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正當沈絮打算開口說不用的時候——
    就聽見對面男人很輕地笑了下，視線漫不經心掠過她的臉，半真半假：“不好意思啊，我的車對有男朋友的女人過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