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初上,蘭色咖啡廳內燈火通明,生意興隆,不時有穿著時髦的男女進進出出,有華人也有洋人,在那撩人的音樂里,喝著咖啡,吃著西餐,歡顏笑語。
楚然站在柜臺前,手中擦拭著咖啡杯,思緒卻已經飛遠。
她想起之前在學校報欄上看到的新聞報紙,上面用一整個版面報道了金朝酒店的爆炸案,還配有酒店外景爆炸后的照片。
當時還有同學在一旁議論:“最近好像有點不太平,槍戰,爆炸,就沒消停過。”
她根本無法維持表面的鎮定,匆匆擠岀人群,腳步飛快地趕到金朝酒店附近,遠遠看著那間發生爆炸的房間,慘狀猶在,危險十足。
這一幕令她膽戰心驚,內心布滿了恐懼。
雖然她和江月樓不過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會再有交集,但她依然難以接受,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消逝。
所幸,身旁的水果攤販給了她一絲絲希望。據那攤販說,在這起爆炸案中似乎沒有傷亡人員,因為沒有看見警察抬死傷的人出來。
可是,江月樓還受著傷,又要疲于奔命地躲藏,這會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嘿,發什么呆呀?快把牛排給客人送去。”
楚然猛然晃過神來,見同事在她眼前揮了揮手,面露赧色,慌忙轉身從連接廚房的小窗口端起送餐的盤子,向菜單顯示的3號桌走去。
路上,她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露出標準的微笑,將牛排擱在餐桌上,掀開蓋子,頓時香氣四溢。
“先生,您的牛排。”
那位男客人約莫三十多歲,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猥瑣勁兒,此時聞聲抬起頭來,看到楚然后眼睛一亮,視線色迷迷地從她的臉下移到胸部。
楚然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內心厭惡,連忙收起餐盤和蓋子準備離開,卻沒想到被男客人一把拉住。
“妹妹,我第一次吃西餐,不會切,你幫我切切啊?”他一邊調笑著,一邊動手動腳。
楚然熟記服務生守則,絕不可以無故拒絕客人的合理要求,只好禮貌地點了點頭,以行動不便為由刻意拉開距離,拿起刀叉,優雅嫻熟地切著牛排。
如此一來,男客人灼熱的目光更加毫不掩飾地盯在楚然臉上、身上,恨不得從衣服的縫隙中鉆進去。
他看了一會,膽子大了起來,肆無忌憚地伸出手,試圖去摸楚然的大腿。
楚然故作不知,將切完牛排的刀往男客人方向遞過去,恰好擋住他的意圖不軌,那只咸豬手還直接撞在了刀刃上,立刻冒出一絲殷紅的血跡。
“先生,您沒事吧?”楚然佯裝驚慌失措地問道。
男客人揩油不成,還劃傷了手,頓時惱羞成怒,將餐巾往桌上一甩,故意找事:“什么破咖啡廳,怎么服務的?”
“對不起,先生,我沒想到您會突然伸手。”楚然立刻不卑不亢地道歉。
只是,她沒想到男客人無恥到了極點,竟握住她的手腕:“要我接受道歉也行,你坐我腿上,喂我。”
如此無禮的要求令不想惹事的楚然收斂起假笑,臉色冷下來,眼神更是冰冷:“請您自重。”
這句話惹惱了男客人,面色難看地站起身,順手拿起西餐刀,指著楚然破口大罵:“臭婊子,別給臉不要臉。老子愿意搭理你,那是看得起你……”
眼見著刀尖就要劃到楚然的臉頰,下一瞬,一個人影晃了過來,將男客人的手一折,餐刀應聲落地,并傳來痛苦地慘叫聲。
楚然這才注意到,幫她的是一位滿頭銀發的老人,一把將男客人制住,動彈不得。
“謝謝先生,我沒事。”她趕忙道謝,也希望事情不要鬧大,否則她可能會失去這份工作。
好在老人也不欲和猥瑣之人多加糾纏,松開了對他的鉗制,沖著楚然點了點頭,便轉身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誰知,男客人落了面子,竟惱羞成怒,彎腰撿起餐刀,表情猙獰地追上去找老人理論。
他剛邁出兩步,就看見幾個彪形大漢站了起來,死死盯著他,甚至有人掀了下衣角,讓他看見別在腰間的槍支。
他立刻被鎮住了,餐刀再次落地,人已經嚇得奪門而出。
餐廳內其他客人對這邊的動靜指指點點,但很快就恢復如常。
楚然并未看到壯漢們的舉動,但想來也是老人的威懾力幫了她的忙,便沖已經落座的老人微笑致意,對方亦和藹回應。
這一幕,落在孫永仁眼中。他喬裝打扮成貨郎在咖啡廳門前徘徊,最終還是不敢暴露在那些人的視線范圍中,匆匆回到停在不遠處的汽車里。
江月樓和宋戎正坐在汽車中面無表情地觀察著。
“我們只有三個,他們那么多個,不好辦。”孫永仁將掛在身上的小型貨架取下,神色凝重。他光顧著留意盧卡斯,卻沒注意他身邊的服務生竟是楚然。
江月樓注意到了,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視線中,有從容就餐的盧卡斯,還有服務周到的楚然,隨即發動了汽車。“總有其他辦法。”
他的其他辦法便是陳余之。
出診回來的陳余之突然發現身后跟了個人,心生警惕,快步走到一個拐角,緊緊抱著藥箱,只等著跟蹤他的賊人走近,便狠狠砸過去。
只是江月樓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像是預先知道一般,單手抵住了襲來的藥箱。
陳余之驚訝地看著他,收回藥箱并沒有說話,因為知道他的病狀后,總感覺有些微妙。江月樓也沉默著,兩人僵持片刻,還是陳余之先開了口。
“有事兒?”
“嗯,找你。”
陳余之看著江月樓,等著他的下文。
“去蘭色咖啡廳,請程小姐明天來一趟。”江月樓直截了當地請求。
聽了他的話,陳余之十分詫異,問道:“為什么?”
江月樓沉思片刻,有心想說得圓滑些,卻找不到合適的詞匯,只好實話實說:“陳醫生,我知道我們有很多觀點不同,但是罪惡在我江月樓面前過不去。程小姐對我下面的行動有幫助,可是咖啡廳我不方便露面。”
聽了他的話,陳余之更加沉默,起步繼續往前走去。
江月樓對他的反應有些喪氣,嘆了口氣,語氣也軟了下來:“我說,你能不能……”
“我幫你。”陳余之沒有回頭,卻打斷了他的話。
江月樓一愣,站在原地還未反應過來。他又聽見陳余之說:“有些時候,可能你是對的。”
江月樓不知他這般固執的人是如何想通的,笑了笑,不疾不徐地跟在他身后,兩人一前一后走到了診所門前。
“哦,對了。昨天……抱歉。另外能不能在這兒蹭一個晚上,孫永仁這呼嚕,我實在是有點忍受不了了。”江月樓撓了撓頭,顯然對自己拙劣的借口有些不好意思。
陳余之輕輕嘆了口氣,拉開了大門,示意他進去。
月光灑進診所,江月樓躺在床上,陳余之睡在沙發上,兩人都沒有睡著。
江月樓盯著床頭那一疊尋人啟事,輕聲問:“在想你妹妹?”
身旁那個人并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該怎么勸你,但是我一定會盡全力幫你把她找回來。睡了。”說完,他翻了個身,面朝墻壁,呼吸平穩綿長。
片刻后,陳余之轉過頭看著他的背影,悄無聲息地點了點頭。
第二日,陳余之按照和江月樓的約定,緩步走到咖啡廳門口,抬頭看了眼陽光下耀眼的招牌,邁步走了進去。
他在店內環顧一周,并未找到楚然,便走向一名離他最近的服務生詢問。可那名服務生說店內并無姓程的員工,令他大感意外。他疑惑地準備離開,卻在旋轉門處與恰好進門的楚然撞個正著。
楚然扶著門站定后,看向他有些訝異:“陳醫生?”
“程小姐!”
剛才回答陳余之疑問的服務生湊過來,看著楚然不解道:“你就是程小姐?可你明明是叫楚然嘛,這是什么情況?”
陳余之意外地看著楚然,直將她看得面浮紅霞,閃過一絲懊惱。
兩人走到咖啡廳門外,在戶外座位中選了個被綠植包裹著的隱秘位置坐下。
陳余之蹙眉道:“所以,楚然是你的真實名字,程秀織,是你故意騙他的?”
楚然自然知道這個“他”是誰,目光閃爍不肯回答,算是默認了。
“騙人不好。”陳余之張了張口,欲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怎么說。他沉默半晌,憋出這么一句話來。
“那得看目的是什么。如果是坑蒙拐騙,當然不好,如果是為了自保,又有什么不可以?”楚然忍不住為自己辯解幾句。
“自保?”
楚然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你看起來跟他認識有些時間了吧。他有多危險,你應該很清楚。”
陳余之面色一凜,腦海里閃過暴怒中差點殺人的江月樓。
“我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學生,無意間救過他一次,夠了,我不想再卷入到更多危險中去。”
他聽出了楚然的擔憂,點了點頭:“我理解你,程小姐。”
楚然赧然一笑,兩人心照不宣地達成共識。只是,陳余之答應了江月樓,還是硬著頭皮對她說道:“他請你去一趟。”
“具體什么事,你知道嗎?”楚然皺眉,嘴里雖然問著,但表情看起來極其不情愿。
陳余之其實并不知道江月樓找楚然何事,便搖了搖頭,一五一十地說:“程小姐,以往我會說你如果不愿意,我就回絕了他。但是,今天,我還是希望你能去見他一下。”
楚然思索片刻,莫名想到之前自己沖動跑去金朝酒店查探消息的舉動,還是答應下來:“好,我會過去,和他說清楚。”
江月樓本以為陳余之會費一番口舌才請來楚然,誰知午后便聽到了敲門聲,一開門,果然是她。
“好久不見。”他此時可比之前在她家時狀態好多了,單手撐著門還有些玩世不恭的瀟灑。
楚然進門先是打量了一圈,見屋內簡單狹小,只有江月樓一人。
“找我什么事?”她不欲與他多言,直截了當地問。
江月樓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笑了笑,轉身從桌上拿起一只錢包遞過去。“那天晚上,你掉在酒店里的。”
楚然茫然接過翻了翻,果然是自己遺失的那個,連忙道謝。
“你的錢包,陰錯陽差救了我一命,該是我說謝謝。”
這句話令楚然滿心訝異,轉念一想,便聯想到金朝酒店的爆炸案,佯裝鎮定:“是你命數如此,不是我的錢包,也會是別的什么。”
她看見江月樓自嘲地笑了:“不是命大,我是命硬。”
她在心里默默表示贊同,自從自己和他陰差陽錯認識以來,他不知經歷了多少危險,在鬼門關走了一遭又一遭,若是一般人,早不知命歸何處了,偏偏他還站在這里和她說笑。
她并不想過分熟悉他,便揚了揚手里的錢包,轉移話題:“你找我就是為了這個?”
江月樓搖了搖頭,示意她將視線轉向照片墻。那上面貼了各式場景的照片,主角都是相似的一群人,其中還有她就職的蘭色咖啡廳,令她十分不解。
“這個人,你見過嗎?”江月樓抬手點了點正中間的一張照片,上面有一個頭發銀白的老人正走進蘭色咖啡廳。
楚然湊近仔細看了看,脫口而出:“是他?”
“你認識?”這回,是江月樓有些意外了。
楚然搖搖頭:“算不上認識,昨晚他幫過我而已。他是誰?”
江月樓一直留意著楚然的神情,確認并無不妥,這才緩緩開口:“我不確定,但,他極有可能是盧卡斯,香港黑道上的領頭人物。”
楚然難以置信地轉頭看向江月樓:“這不可能。能在一個素不相識的服務生遇到危險時出手相助,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黑道上的人?”
她說著,又在照片墻上找到另一張有盧卡斯的照片,揭下來,說道:“更何況,他穿著的是主教的衣服。西方人對于宗教的信仰,是刻在骨子里的。我不相信是他。”
江月樓攤了攤手,覺得楚然天真得可愛。
“但事實是,所有證據表明,他很大可能就是盧卡斯,那個幾次三番要殺我的盧卡斯。而我需要你做的,就是幫我接近他,確認他的身份。”
“我拒絕。”
楚然的干脆換來江月樓的霸道,他雙手撐住桌子,將楚然困住,嚴肅地盯著她的眼睛:“你必須接受。”
那一刻,楚然極度惱怒,拼了命推開他,喊道:“你憑什么要求別人按照你的意愿去辦事?我是人,我有自己的思想,我的行為,我自己決定。”她說完,再也不想搭理江月樓,轉身朝門口快步走去。
可惜,她還未走出幾步,就被江月樓一把抓住胳膊,然后一個強硬地轉身,又將她按在門上,依舊鎖定在他健壯的胳膊間。兩人距離很近很近,若有外人闖入,定會以為他們情投意合,正在互訴衷腸。
而現實是,楚然狠狠踩向江月樓的腳,江月樓似乎提前預判到,快速移開,讓她踩空。她并不罷休,又抬起膝蓋,朝著江月樓的襠部狠狠撞去,但很快又被一只手擋了下攻勢。
她兩次突襲都失敗,只好氣急敗壞地瞪著罪魁禍首,怒道:“如果時間能倒流,那一晚我一定不會救你。”
“可惜,時光只能往前走。”
“我只想安安穩穩過生活而已,你到底要怎樣才肯放過我?”
江月樓并未回答她,而是轉頭看向照片墻上的盧卡斯,吸引她也轉頭看過去。
她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咬咬牙,心一橫,問道:“是不是只要我幫你這個忙,你就再也不糾纏我?”
江月樓爽快地點了點頭。
“好,我答應你。”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江月樓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得逞的笑容,令她恨得牙癢癢,卻無可奈何。
香港的夜晚,紙醉金迷,是座不折不扣的不夜城。
楚然心不在焉地調配著咖啡,攪動起一圈圈褐色的漣漪。她還沒想好怎么完成江月樓交代的任務,甚至在某一時刻希望盧卡斯永遠都不要來蘭色咖啡店了。
只是這不過是她異想天開而已。
正自嘲般地笑著,一轉頭看見旋轉門開了,盧卡斯拿著一根精致的手杖走進來,往他最常去的位置走去。
楚然立刻放下手里的活,拿起一本菜單,深呼吸幾口,掛上得體的笑容,這才向著盧卡斯走去。
她將菜單小心輕放在盧卡斯面前,低聲打了個招呼:“您好,很高興為您服務。”
盧卡斯抬頭,顯然對她印象深刻,面上露出友善的笑容:“是你啊。”
楚然點點頭,趁機為昨晚他幫她趕走猥瑣男人的事致謝。
盧卡斯似乎心情不錯,并未急著點餐,反而和她多聊了幾句。
她一邊含笑應付著,一邊仔細觀察盧卡斯的手指。江月樓說過,如果食指和無名指不在一條平行線上,以及中指有明顯粗繭,就是長期玩槍留下的痕跡。這是她要幫他確認的第一步。
而眼下,盧卡斯的手指和他描述的幾乎一致。
楚然不著痕跡地收回視線,禮貌恭敬地重復盧卡斯的點單:“好的,一杯清咖,一份五分熟牛排。您稍等,很快為您送上。”
她拿著菜單回到吧臺,神情不像剛才那般淡定,略帶擔憂地用余光向外看了看。她知道,江月樓和他的手下就隱藏在咖啡店外的某個地方,注視著她和盧卡斯的一切舉動。
很快,盧卡斯的餐齊了,楚然將它們一一放入托盤中,并配上一個插著黃玫瑰的花瓶。
“先生,請您用餐。”她禮貌地將牛排和咖啡放下,最后將花瓶也擺放在餐桌上,接著道:“先生,黃色的玫瑰代表美好的祝福,希望可以給您的晚餐帶來好心情。”
盧卡斯拿著刀叉準備用餐,聽她這般說,微笑著向她致謝。
這一幕,被守候在咖啡店對面的江月樓等人瞧得一清二楚。
孫永仁忍不住嚷嚷著:“科長,快看,是黃玫瑰。”
這支黃玫瑰正是江月樓和楚然約定好,代表第一步驗證成功的暗號。
“第二步驗證如果也成功,今晚行動。”他冷靜地向孫永仁和和宋戎下達指示。
他們都沒注意,陳余之也在不遠處的百貨商店內,透過玻璃櫥窗注視著蘭色咖啡廳內的動靜。雖然沒有詢問江月樓要讓楚然做些什么,怎么幫忙,但他心里還是對楚然的安危有些不放心。
餐廳內,楚然在放下花瓶后就準備離去,沒想到卻被盧卡斯叫住。
“小姐,雖然黃玫瑰可以讓人心情愉悅,但一個人用餐,還是安靜了點。你愿意陪我喝杯咖啡么?”
楚然愣住了,沒想到盧卡斯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為難地說:“先生,現在是我的工作時間,可能……不太方便。”
盧卡斯紳士地點點頭:“抱歉,讓你困擾了。”
楚然帶著歉意地點頭離去,步伐不似剛才那般穩健,心臟也砰砰直跳。
她跟領班找了個借口,站在門口透氣,內心猶豫又糾結。她難以相信這樣一個禮貌周到的紳士,怎么會是殺人如麻、犯罪之首的盧卡斯?雖然他的手指有嫌疑,但亂世之中為了自保,長年玩槍也很正常啊!會不會是江月樓搞錯了?
如此想著,她慌張地抬起頭,看了眼停在街道對面的汽車,想要上前詢問。江月樓隔著車窗與她對視,沒一會便拉上了窗簾。
很快,汽車發動,在她面前絕塵而去。她立刻停住了腳步,錯愕地瞪著汽車離開的方向,慢慢恢復了冷靜。
這一幕落在了陳余之眼中,他想了想,緩步朝著蘭色咖啡廳走過去。
楚然依舊靠在墻上休息,她的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無意識地撥弄著口袋里的東西,內心還是糾結。
余光中,盧卡斯已經到前臺結賬了,不容她再繼續思考下去。她心一橫,不再猶豫,將口袋里的東西掏了出來。
那是一個煙盒,她從里面抖出一支煙,顫抖著點上,然后用細長的手指夾著香煙,煙頭一點火光在夜色中格外明顯。
江月樓的車繞了一圈,換了個可以監控到蘭色咖啡廳的小巷子,靜靜地蟄伏在黑暗中。
坐在駕駛座的宋戎遠遠看到楚然點煙,欣喜道:“程小姐開始第二步了。”
江月樓死盯著楚然所在的位置,一言不發,內心卻想著,不要像剛才那樣愚蠢,險些暴露他們的位置才好。
此時,盧卡斯已經結完賬準備出來了。楚然深吸一口氣,調整著情緒,靜候他的到來。
令她沒想到的是,陳余之先一步從另一個方向朝著門口走來,看到她在門口抽煙,頗有些意外地打了聲招呼。
“陳……陳醫生?”楚然聞聲看去,一瞬間慌亂起來。
陳余之見她極不自然的樣子,忙笑道:“早就聽聞你們店里的咖啡不錯,正好路過,就來嘗試一下。”
楚然一邊惦記著隨時可能走出來的盧卡斯,一邊尷尬地笑笑:“我們快打烊了,明天吧……明天我請你喝!”
“營業到半夜一點,現在才八點,怎么就快打烊了?還是楚小姐,你身體不舒服?”陳余之像是并未聽出她的拒絕,指著招牌上的營業時間,問道。
楚然在那一瞬更加僵硬,一時不知該承認還是否認。她聽見陳余之又說:“生病的時候不要抽煙,對身體不好。”
她還沒來得及回應,盧卡斯已經從旋轉門內走出來,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停下了腳步。
遠處的江月樓緊張極了,槍緊握在手中,隨時準備行動。坐在后座的孫永仁啐了一口,抱怨陳余之來搗什么亂,他都無暇理會。
他看見楚然努力維持著鎮定,笑著向盧卡斯道別,然后將煙碾在墻上熄滅,拿著煙頭的手悄然藏向身后。
盧卡斯本已經要離開了,忽然又停了下來,神情有那么一瞬的嚴肅,但很快又松弛下來,依舊保持紳士風度,轉過身去。
江月樓聽不見他對楚然說了什么,而楚然聽見了,卻在心里暗暗叫苦。
“我的司機還沒到,小姐,可以給我一支嗎?”
楚然內心緊張到了頂點,反而平靜下來,鎮定自若地點了點頭:“當然。只是,我只有女士香煙,希望您不要介意。”
“無妨。”
楚然拿出煙盒,抽出一支香煙,遞給盧卡斯,并拿出火機,頗為熟練地為盧卡斯點燃香煙。
她一邊做著這些事,一邊對陳余之說:“陳醫生,要不你先進去坐會兒,喝什么都算在我賬上。”
方才,陳余之一直注視著楚然和盧卡斯之間的互動,知道自己不便賴在這里,便識趣地離開,不過他以咖啡廳內人聲嘈雜為由,選擇坐在外面露天的位置上。
他隨手翻看著菜單,似乎并不在意楚然這邊的情況,但其實正在內心盤算,在楚然遇到危險時如何保她全身而退。
此時,盧卡斯已經吸了一口煙,閉著眼仿佛正細細感受著什么。
楚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觀察著他的反應,腦海里再次回想起和江月樓的對話。
“第二步,在他面前抽煙。煙絲中我卷了一點點鴉片,量極少,不會對你造成危害,常人聞不出來,但長期經手鴉片的人,可以判斷得出。”
“這太冒險了,他聞出來之后,我怎么辦?”
“立刻回咖啡廳。我會在半分鐘內找機會擊斃他,他的手下追蹤我的時候,你趁機離開,以后,再也不要回去。”
楚然想到了一些血腥殘忍的畫面,心慌意亂,不敢再待下去,便向盧卡斯微微頷首:“先生,我該回去工作了。”
她正欲離開,卻被盧卡斯伸出的手杖擋住去路。
“今晚沒什么客人,應該沒什么可忙的。小姐,你的煙很不錯,平常都在哪里買的?”
這個問題令楚然一時語塞,很快笑了笑,意圖搪塞過去:“一家小作坊的手工煙而已,像先生您這樣的身份,一定是瞧不上的。”
“不,我覺得很好。小姐能不能給我介紹一下。”
楚然渾身的血液幾乎倒流,在江月樓的計劃里并沒有編造出如此詳細的說辭,只好硬著頭皮應付。只是她的話還沒說出口,陳余之已經走了過來,面色不善地看向盧卡斯,替她解圍:“先生,既然這位小姐不方便,您就不要難為她了。”
盧卡斯揚了揚眉毛,轉頭看向陳余之:“哦?您和這位小姐是熟人?”
“是朋友。”
“我們不熟。”
兩人異口同聲。
陳余之看向楚然,驚訝于她的回答。而楚然也知道自己的話漏洞百出,表情更加不自然。
這一切,都落在盧卡斯眼中,他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巷子外的街道上,幾輛汽車開了過來,阻隔了江月樓的視線。他忽然覺得不太對勁,立刻持槍下車往蘭色咖啡廳跑去,孫永仁和宋戎果斷追上。
他看到那些車上下來好幾個人,在盧卡斯的示意下,強行要帶楚然和陳余之上車。
陳余之并未坐以待斃,突然出手將迎面一人擊倒。楚然在那一瞬間徹底方寸大亂,抱著頭尖叫起來,所幸陳余之拉起她就跑,只不過身后還跟著一個黑幫嘍啰。
啪的一聲,江月樓果斷開了第一槍,將黑幫嘍啰射中倒地,給了陳余之和楚然逃跑爭取時間。可惜,黑幫嘍啰實在太多,擺脫了一個,還有另一個沖上前,想要逃脫十分困難。
江月樓又開了一槍,這一回失去準頭,僅射中了車身。
兩聲槍響,使得黑幫嘍啰們反應過來,開始持槍還擊。他們甚至用槍威脅陳余之和楚然,阻斷了他們想要繼續反抗逃離的念頭。
不遠處,有警笛聲傳來。
已經坐進車內的盧卡斯皺了皺眉,下令道:“快走!”
黑幫嘍啰們手忙腳亂,只來得及將陳余之塞進車內,而楚然則被推搡著重重摔倒在地。
“孫永仁,帶程小姐走!”江月樓喊了一聲,和宋戎迅速上了自己的車,向盧卡斯離開的方向追去。
孫永仁扶起楚然,急切說道:“程小姐,此地不宜久留,警察馬上來了,跟我走。”
楚然驚懼地看了眼地上的尸體,掙扎著起身,步伐踉蹌地跟在孫永仁身后快速離開。
蘭色咖啡店門口,和上次金朝酒店一樣被警察包圍,只是他們所能逮捕的只有再不會說話的尸體。
宋戎在街道上飆車,緊跟在盧卡斯的車隊后面。這一路上岔路口尤其多,他們的車沒有開燈,遙遙跟著車隊最后一輛車的身影。
剛向左轉過彎,前面露出一個十字路口,前方盧卡斯的車隊已經失去蹤跡,整個街道上只有他們這一輛車在行駛。他起了疑心,腳踩剎車放緩車速,逐漸滑行到十字路口處。
與此同時,江月樓默契地警戒起來,握槍的手緊了又緊。
忽然,幾個光束亮起,照在他們這輛車上,一時晃了兩人的眼。
江月樓知道,十字路口左右兩個方向,各有一輛亮著燈的車緩緩向他們開來,意圖堵住他們的去路。
“糟糕,中計了。”宋戎驚呼著,連忙想要倒車,但為時已晚,車后也有一輛亮著車燈的車子開來,擋住唯一的退路。
寂靜無人的街道,他們的汽車被三輛汽車全面包圍,光束全部照在車身上,亮如白晝。
緊接著,三輛汽車陸續有人下車,數十人面色兇狠地拿著槍、大刀等武器朝著他們包圍而來。
“三秒鐘后,我東,你西,然后一起中間。”江月樓冷靜地看著外面的狀況,飛快部署。
“一。”
黑幫嘍啰們不斷收縮包圍圈,紛紛持槍指著車子。
“二。”
站在最前面的黑道嘍啰小頭目比劃了一個手勢,眾人紛紛朝著車子開槍。子彈一顆顆打在車體上,有的穿透了車殼,有的嵌在車殼上。
江月樓和宋戎在槍聲響起的瞬間,矮身伏在車座下,子彈擦著他們頭頂飛過,甚至有一顆子彈擦過了江月樓臉頰,留下一道血痕。饒是如此,他依舊冷靜沉穩,并無慌亂之態。
他們都很沉得住氣,靜靜蟄伏著,一動不動。
外面的槍聲漸漸稀疏起來,沒一會就停下來。
車外的黑道嘍啰們盯著江月樓的汽車,汽車外殼已經被打得千瘡百孔,臨近報廢。小頭目揮了揮手,示意手下上前查看。
“三。”
江月樓出口的瞬間,他與宋戎幾乎同時起身,朝著兩個方位開槍,十秒后,又同時交換方位,繼續開槍。他們的槍法極準,一槍射中一個,來不及反應的黑道嘍啰紛紛中槍倒下。
很快,其他黑道嘍啰反應過來,或后退找尋街道兩旁的柱子作為掩護;或者就地滾開,逃出槍擊范圍;還有心狠手辣的,抓著自己人的尸體或傷員擋搶,逐步退到安全的地方。
一時間,局面稍有扭轉。
可就在這緊要關頭,宋戎槍中子彈打盡,手槍發出嗒嗒的卡殼聲。
江月樓一面盯著外面,一面將自己的另一把手槍扔給宋戎。
他掂了掂子彈盒,發現剩余的數量也不多了,便將視線落在車外那些已經死去的黑道嘍啰身上。他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手里還抓著槍,有些口袋里露出未用完的子彈盒。
江月樓和宋戎停火后,黑道嘍啰們再次試探著往前逐步靠攏。這會他們再沒有之前的囂張氣焰,一個個如臨大敵,槍口顫抖地指著江月樓的汽車。
“掩護我。”江月樓說了一聲,居然推開車門,借助破爛的車門掩護,探手去拿離他最近的黑幫嘍啰的槍。
與此同時,宋戎持槍對著外面火力全開,射得黑道嘍啰不敢露頭。
躲在柱子后的小頭目注意到江月樓的動作,連忙持槍朝他射擊。
宋戎敏銳地發現他的舉動,一顆子彈甩過來,擦著柱子飛過,濺出火花,小頭目被迫暫時縮了回去。
趁此時機,江月樓順利將槍拿到手,并拉著那人的胳膊往前使勁一拖,子彈盒也手到擒來。
“車子如何?”
宋戎快速查驗一番,回道:“勉強能開。”
“走。”
宋戎不再戀戰,果斷踩下油門,車子快速往后退去,撞開了后邊的汽車,一路左搖右晃地行駛。黑道嘍啰來不及反應,追出來沖著車子開槍,但已然來不及。
他們也想上車追擊,可江月樓絲毫不給他們機會,持槍瞄準了幾輛車上的油箱,毫不拖泥帶水地扣動扳機。
轟的一聲爆炸,十字路口閃出一片火光,宋戎猛然調轉車頭,將火光甩在了身后。
而此時的陳余之并不知道江月樓等人發生了什么,他被盧卡斯帶去了圣德堂,被迫坐在第一排長椅上。
教堂內只有他們兩個人,隔著一條走廊,盧卡斯正低著頭,閉著眼,雙手握在一起虔誠地禱告著。四周有許多燭火閃爍搖曳,將教堂內的一切都沐浴在柔光中。
陳余之謹慎地四下打量著,想尋找逃離的辦法。他們進來的那扇門,有盧卡斯的得力手下小鳳姐駐守。而側門處,似乎沒鎖上,露出一條狹窄的門縫。
他盯著那扇側門思索片刻,趁著盧卡斯還在閉眼禱告,突然起身邁步,朝著側門處狂奔而去。
這么大的動靜,盧卡斯卻絲毫不為所動,繼續保持著禱告姿勢。
很快,陳余之便知道盧卡斯淡定的原因了。他剛跑出那扇側門便停了下來,看著走廊兩側站立著密密麻麻的黑道嘍啰,內心絕望。這些人的視線冰冷地盯著他,手里都拿著手槍,一個個黑洞洞的槍口全部指著他所在的方向。
這時,盧卡斯的禱告結束了。他從容地睜開眼睛,微笑著看向陳余之:“小朋友,夜太涼,還是回來吧。”
陳余之努力穩住情緒,佯裝鎮定地關上門,慢慢走回長椅前坐下,準備接受盧卡斯的拷問。
“那位小姐,是你女朋友?”
陳余之冷冷回答:“與你無關。”
盧卡斯笑了:“孩子,沒人教你對待長輩要客氣一些嗎?”
話音剛落,他身形如鬼魅一般,驟然出現在陳余之面前。陳余之下意識抬腳踢出,兩人在教堂內過起招來。只是陳余之沒想到,不過幾個回合,他便落于下風,盧卡斯那雙蒼老的手緊緊掐住了他細長的脖子。
“以后,對長輩禮貌一些。”盧卡斯看著陳余之奮力掙扎,臉漲得通紅,心里有幾分殘忍的快意。等他看夠了這樣猙獰的表情,這才松開了手,繼續問道:“追過來沖我開槍的那個男人,是誰?”
陳余之雙手捂著脖子,大口喘息著新鮮空氣,聽他這么問,猛然抬起頭,目光冷淡犀利:“我不認識。”
他的眼眸中,露出盧卡斯慈父一般的微笑,接著猛然揮拳,打在他的喉嚨上。他猝不及防,一口鮮血嘔出,目光渙散,陷入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