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然被這個陌生又危險的男人禁錮在臂彎內,難以克制內心的慌亂。她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快運轉,尋找脫身的辦法。
江月樓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拿槍在她腰間戳了戳,低語道:“回家。”
楚然無可奈何,只好撐著這個傷員緩緩往家里走去。
她的住處是一間位于公寓樓頂層的閣樓,一室一廳,面積不大,布置雖簡單卻不失溫馨。
進了門,她將江月樓扶到沙發上坐下,見他正謹慎地打量四周環境,自己悄然退后一步,也在警惕地打量著他。這個男人對于她來說太危險,她不覺退到身后的柜子前,將手背在身后輕輕摸索,抓了一把剪刀在手,以作防備。
江月樓環視完屋內,沒察覺出有什么危險,視線轉到楚然身上。他能看出這個女孩的緊張,隨口問道:“一個人住?”
“不是,和男朋友一起,他馬上回來了。”
江月樓笑了笑,揭穿了她的謊言,“屋內沒有男人的鞋子,臥室里也只有一個枕頭。”
他瞧見女孩面色難堪地沉默了一會,終于鼓起勇氣抬頭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們為什么抓你?”
江月樓嗤笑一聲,滿臉嘲諷。“他們抓的人多了,有幾個是有正當理由的?”
“可他們畢竟是警察,而你,是個持槍威脅我,還不知底細的人,兩相對比,你覺得我該信誰?”
“警察不一定正義,何況,這些洋人在香港的風評,我猜你比我清楚得多。”江月樓覺得這個女孩天真得可笑,也不欲與她多言,“放心,我不會連累你,他們離開,我就走。”
這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楚然只好選擇相信。
可她沒想到,那群洋人警察并沒有就此離去,而是在四周巡查無果的情況下又回到公寓樓下。
江月樓見勢不對,挪到窗邊往下查看,決定馬上離開。他剛走到房門口,就聽見樓梯上傳來洋人警察的喧鬧聲,一邊拍著公寓樓每家每戶的房門,一邊大喊著,引起住戶們的驚呼。
楚然見受著傷的江月樓還在開門準備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就動了惻隱之心,上前按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拉了回來。“已經來不及了,這棟樓就這么一個出口,你現在下去就是自投羅網。快,跟我來!”
她將江月樓半拖半拉帶入浴室,迅速打開浴缸上方的水龍頭,沒一會一股熱氣騰升而起。她沒理會江月樓不解的目光,拿起一瓶浴液往水中倒去,很快就攪出大朵大朵的白色泡沫。
水已經放到浴缸半中央,而門外的警察也離他們越來越近。
“水再放一會,你就躲進去,把泡沫堆在上面蓋住自己。我先出去拖延一會時間。”楚然語速極快,說完就奔出了浴室。
江月樓盯著水愣了一會,轉頭向外看去。浴室的門并沒有關嚴實,露出一條縫隙,正巧露出楚然正在脫衣服的背影。他連忙移開視線,伸手將門關上,這才照著楚然的話去做。
門口已經響起了劇烈的拍門聲,震得楚然心驚肉跳。她小聲告誡自己要冷靜,動作迅速地脫下衣服換上浴袍,還拿起浴巾準備將頭發包起來。她突然想到方才江月樓小心謹慎的樣子,摸著干燥的頭發覺得不夠真實,端起一杯水當頭淋下,這才將頭發包好。
她在浴袍外又裹了件外套,深吸了口氣,打開房門。
她散落在外的碎發濕答答地滴著水,臉上濕漉漉的,在那幾個洋人警察眼里就是一副正在洗澡被打斷的樣子。
“長官,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們在搜捕一名殺人犯,請你配合檢查。”洋人警察絲毫不客氣,說完便將楚然推到一邊,幾人魚貫沖入,開始翻箱倒柜地搜查,只是并沒有什么發現。
就只剩下浴室沒有被搜查了,隨著洋人警察步步靠近,楚然的心也漸漸提了起來。她咬著自己的手指,無聲地在心里禱告:不要進去,不要進去……
可惜洋人警察并沒有如她所愿,還是一把擰開了浴室的門。他先是站在門口掃視了一圈,沒什么發現,目光停留在拉上的浴簾處,大步進入,挑開浴簾一角往里看去。
浴簾后面是一個浴缸,大半缸洗澡水平靜得毫無波瀾,上面漂浮著很多白色泡泡。看來女主人的確是正在洗澡,才遲遲不來開門的。
洋人警察放松警惕,準備出門搜查下一戶。忽然,他的視線掃過衛生間的地面,竟發現了一抹血色,十分顯眼。他立刻緊張起來,一邊拔槍,一邊大喊:“Blood!Blood!”
楚然跟著其他幾個警察一起沖到衛生間門口,看到所有人都盯著地上的血跡,忽然靈機一動,面露赧色,臉頰緋紅,一副不太好意思的樣子對洋人警察們說:“長官,我身上來那個了……剛才開門起的匆忙……”
洋人警察面面相覷,都有些尷尬,很快便招呼著離開了。
楚然上一秒賠著笑送人出門,下一秒便神色焦急地沖向浴室,猛地拉開浴簾,正巧看見江月樓從水中坐起來,仰著頭大口喘息著。他的臉色越發蒼白,但還是對著楚然笑了笑,誠懇地道了一聲謝。
只是楚然的臉色并沒有恢復,因為她看見浴缸里的水已經被江月樓的槍傷染紅。她見他正吃力地想要爬出浴缸,連忙上前攙扶,不小心碰觸到他的皮膚,炙熱得有些燙手。
“你在發燒!”
饒是江月樓身體素質再好,此刻也有些昏昏沉沉。他任由楚然將他扶到沙發上,趁著意識還在,吩咐道:“打盆溫水,還有鑷子、酒精、紗布。”
楚然詫異地看著他:“你自己怎么治?你需要醫生。”
江月樓搖了搖頭,注視她的目光非常平靜,似乎對這陣勢習以為常:“不是我,是你,你幫我。”
“不,不行,我沒做過,我做不到。”楚然被嚇了一跳,不自覺退后一步,連連擺手。
“不然我真的會死在這兒,到時候你怎么和警察交代?”江月樓渾然不覺這有什么不對,繼續“恐嚇”楚然按照他所說的辦。
可惜,他現在這幅慘狀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威懾力,楚然依舊堅持自己對生命的敬畏。她好言相勸道:“你的傷很重,胡亂治療是會死人的,我去幫你請醫生。”
她邊說邊去了臥室,沒多久便換好了衣服,急匆匆往門外走。
“不行,危險。”
楚然站在門口,回頭看著江月樓:“我不去,你死在這里,更危險。”
江月樓看著楚然的背影,試圖起身阻止。但他剛動了動,傷口就撕心裂肺般疼痛。他仰躺在沙發上,高熱使他呼吸越來越重,漸漸地便失去了意識。
夜已經深了,楚然在空曠幽靜的街道上一家家敲開診所的門,又一家家被拒絕。就在她幾乎絕望時,忽然發現街道對面有家善德堂診所,一個男人正在關燈,準備打烊。
她一陣欣喜,連忙快步跑過街道,趕在那個男人鎖門前攔住了他。“您是醫生嗎?現在方便出急診嗎?”
那個男人驚訝地看著楚然,路燈照在他文質彬彬的臉上,竟然是前來香港尋找妹妹的陳余之。
別的醫生這么晚不愿出診,但陳余之絕對不會。他是個醫生,對于路上偶遇的傷患都肯冒著危險救治,更何況是求上門來的病人。面對楚然的請求,他二話不說提著他的藥箱就走,一邊趕路一邊詢問病人的情況。
楚然心知現在還不能說實話,便委婉道:“高燒,可能是傷口感染所致。不過病人身份比較特殊,稍后會跟您解釋,還請您保密。”
陳余之腳下一頓,再次想起上次多管閑事招惹來的麻煩事,但他并沒有退意,這算是他的缺點也好,是他自不量力也罷,他就是無法見死不救。
兩人一路急趕,很快便來到楚然家。
楚然開門,和陳余之一同進入,卻發現屋內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她正打算進臥室查看,便聽見門口傳來了動靜。
江月樓站在門邊,拿著槍警惕地指著背對著他的陳余之,警告道:“別動。”
“你干什么?”楚然驚呼道。
江月樓看著陳余之的背影一刻都不放松,問楚然:“哪兒找來的?”
楚然連忙安撫著他:“你放心,他答應過會保密的。”
江月樓的身體已經撐不下去了,背靠在墻上,滿頭大汗。他強撐著將槍收回,也知他現在的情況危急,顧不得弄清這醫生的底細。他喘著粗氣,對陳余之說:“那就麻煩醫生了。”
陳余之回過頭,與江月樓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驚。
“是你?”他們異口同聲說道。
江月樓沒想到短短幾日又與陳余之在異地相遇,兩人的遭遇卻完全對調。上一次他誤會他是黑幫嘍啰,抓進警察局拷問一晚,而現在他卻趴在床上,將身家性命交付在對方手中。
他有些不太自在,看著陳余之沉靜地做著手術前的準備,打破沉默問道:“你怎么在香港?”
陳余之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公事公辦地提醒:“我沒有麻醉劑,你會很疼。”
江月樓咬緊牙關,心想這位和他有過節的陳醫生不會公報私仇吧?這個念頭剛起,他背上就傳來一陣疼痛,能感覺到手術刀劃破了皮膚,鑷子在傷口處攪動,尋找彈頭的蹤影。
很疼,但意外的是陳余之的手法毫不拖泥帶水。
沒一會,一顆子彈被夾了出來,扔進一旁的盤子里。
江月樓牙關一松,大口喘息起來。他被陳余之扶起,斜坐在床沿上,方便幫他包扎傷口。紗布需要纏繞過他的身前,陳余之不得不從背后伸手,以一個擁抱著他的姿勢將紗布完成兩手的交替。
江月樓看著面無表情的陳余之,再次開口:“沒想到,見到是我你竟然沒有立刻離開,還留下來幫我處理。”
陳余之手上包扎的動作并沒有停,淡淡道:“我說過救人性命,醫者之道。”
“真不介意被踹的那一腳?”
回復江月樓的是用力打結的動作,像是報了那一腳之仇。
江月樓疼得皺眉,但很快又笑了起來。他看了眼緊閉著的臥室門,小聲對陳余之說:“有件事拜托一下,那位小姐不知道我的身份,請你保密。”
陳余之正在開藥方,聞言停頓了一下,點了點頭又繼續寫下去。很快,他將寫好的藥方遞給江月樓,囑咐道:“按這個藥方,每天兩副,先吃三天,應該就可以了。”說罷再不搭理他,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江月樓拿著那張藥方,隱約看見背面有圖案,好奇地翻了過來,卻看見了陳可盈的畫像,最下方還配著一行文字:重金尋妹,叩謝感恩!
他對著陳余之揚了揚手,問:“你妹妹?”
一直面無表情的陳余之終于露出痛苦的神色。
江月樓不知道該如何說些客套話安慰陳余之,只好將視線再次移到畫像上。他忽然一愣,記憶深處似乎有這個女孩的影子,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但他又說不出所以然來,便沒有貿然開口。
他眼看著陳余之淡然地收取診金,然后轉身就走,連忙說道:“你妹妹的事,我會留意。”
陳余之停住腳步,雖對江月樓的幫助不抱任何希望,但還是點了點頭作為回應。
他走到客廳,撞見焦急等待的楚然,又多嘴吩咐了一句:“這幾天要留心有沒有發熱現象,注意傷口,當心感染。”
“等等。”楚然看了眼臥室的方向,疑惑地問:“你們……好像認識?”
陳余之勉強笑了笑:“見過幾面,不熟。”
楚然似有些不信,審視了陳余之一番,“這么巧?那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為什么會被英國警察追殺?”
陳余之想起方才江月樓的囑咐,只好解釋道:“我不太清楚,總之他不是壞人。”
楚然想了想,又釋然了。“也是,如果他是壞人,也沒必要為了不拖累別人而冒險離開了。”
陳余之點點頭,不再與她多言,提著藥箱離開公寓。
臥室內,江月樓正站在床邊吃力地穿衣服,見楚然進來,揚了揚頭,道:“我睡外面,你若不放心,可以把門反鎖。”
“不不,你在這兒好好休息,我今晚睡沙發。”楚然連忙攔住了他。
“不拿剪刀防備我了?”
楚然臉頰一紅,剛才的小動作果然沒有躲過他的眼睛。
“他說你不是壞人。”
江月樓扭扣子的動作一頓,眼前浮現出陳余之冷漠的樣子,嘴角不覺彎了彎,徑直走出了臥室。
這一夜睡得并不安穩,江月樓感覺自己一直在奔跑翻滾,直至天色微明才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時已是天光大亮,陽光穿過窗戶照射在他的臉上,令他不覺皺起了眉頭。
他掀開蓋在身上的毯子坐起來,小心扭動了一下受傷的地方。
這是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早晨,卻讓他有些不適應。他身處一個陌生的狹小的公寓中,廚房傳來咕嘟嘟煮粥的聲音,還有飯菜的香味。如此平凡又溫馨的景象,他好似很久沒有體驗過。
楚然端著兩碟小菜從廚房走了出來,見他正在發愣,招呼道:“你醒了?正好來吃早飯。”
江月樓確實有些餓了,便也沒客氣,跟著楚然坐到餐桌旁。
餐桌上放著兩碗白粥,幾碟小菜,兩個水煮蛋和幾片面包,雖然簡單但也營養豐富。
兩人沉默不語,一邊吃一邊想著自己的心事。等吃得差不多了,江月樓放下碗,這才看向楚然問道:“你叫什么?”
楚然一愣,但很快反應過來:“如果把名字告訴陌生人,還是太危險。雖然昨晚那個醫生說你不是壞人,但你受的是槍傷,被警察追捕,本就具有危險性。我想我還是明哲保身的好。”
江月樓覺得這個女孩機警又聰明,有些無奈:“我從不欠人情。”
“沒必要,我不要報答。”
江月樓轉頭看到餐桌旁的五斗櫥上有一摞書,一只繡有蘭色字樣的女式領結放在書上。他長手一伸,撥開領結拿過最上面的一本。楚然見狀慌忙起身去阻攔,被他躲開,順手翻開書,看見扉頁上有一個娟秀的簽名:程秀織。
“這就是你的名字?”
楚然瞪大雙眼看著扉頁上的字,不自然地咳了一聲,點了點頭。
“你是景城人?”
“你怎么知道?”
江月樓又指著放置在五斗櫥下的一只箱子,“那是景城老字號福祥樓的手藝,僅此一家,別無分店。”
楚然此刻已經放松下來,聰明地反問:“對景城如此了解,看來你也是景城人。”
江月樓被楚然反將一軍,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就住附近。”他站起身走至門口,“我該走了,程小姐,后會有期。”
楚然有些擔心他的傷勢,但又不好繼續留他,便主動替他打開門,叮囑道:“你自己多小心,注意傷口。”
她看著江月樓穩健的背影,似乎已經沒什么問題。只是,她才將門合上,便聽見門外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
江月樓還未來得及走下樓梯,便昏倒在走廊上。
楚然為難地看著這一幕,內心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上前查看。
她蹲下身,拍打著江月樓的臉,想喚起他的意識,卻發現他的臉和額頭皆是滾燙的溫度,方才看著還沒什么事,其實又發起了高燒。
正在她不知所措之際,樓下傳來上樓的腳步聲。
楚然慌忙扶著江月樓起身,但他身體無力,腳下發飄,幾乎所有重量都壓在她身上,死命拖動都來不及走進家門。
她已經看見鄰居太太走至樓梯口,再上幾階便會發現他們的不妥。
楚然急中生智,用力摟住江月樓轉了個身,自己的背狠狠撞在墻上。她一手將江月樓的頭按在自己頸脖間,一手緊緊擁著他的背,時不時撫摸一下,裝作正在和愛人熱吻一般。
鄰居太太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看到他們時嚇了一跳,禁不住嘖嘖感嘆:“哦喲,現在的小年輕不得了,不得了。”
她走得緩慢,目光鎖定在兩人身上,眼神中布滿了八卦的色彩。
楚然在心中暗罵,不得不更加投入,好在江月樓已經恢復些許意識,配合著她,兩人幾乎緊貼在一起。
好不容易等到鄰居太太進了自家的門,楚然終于松了口氣,抬眼望去,正好撞進江月樓低垂的視線中,頓時渾身不自在,臉頰緋紅。
江月樓渾身無力,還不忘調侃她一句:“男女授受不親,這樣不妥吧,程小姐?”
楚然惱怒地瞪了他一眼:“不想被人舉報,就安靜點。”
好不容易將江月樓挪回沙發上,楚然急沖沖又去找昨天來看診的醫生陳余之。可惜,對方著急出去貼傳單找妹妹可盈,兩人一前一后錯過了。
與此同時,江月樓的兩個屬下孫永仁和宋戎在一間簡陋的旅館里焦急地等待。為了躲避英國警察的追擊,兩人非常狼狽,但好在只受了些輕傷,并無大礙。只是一夜過去了,江月樓還沒來找他們,令他們擔憂不止。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敲門聲,有規律的兩短一長,是他們自己人才知道的暗號。
“頭兒!”孫永仁和宋戎不約而同沖向門口,滿心雀躍。
可惜,門外站著的是和他們同來香港的同事孫鶴銘。
“王英沒跟你一起?”宋戎將他拉進門,警惕地看了眼屋外,確認沒有可疑人等,才將門關上。
孫鶴銘端起桌上的一杯水仰頭灌下,喘著粗氣沉重道:“他是個好兄弟,只是……太可惜了。”
他這么一說,宋戎和孫永仁還有什么聽不明白的,頓時都沉默下來,面上露出惋惜哀悼的神情。
“怎么只有你們兩個,科長呢?”
宋戎和孫永仁對看一眼,宋戎保持沉默,孫永仁嘆了口氣,說:“科長現在下落不明,昨晚就失去了聯系。”
“你們兩個怎么保護科長的?你們現在好端端站在這里,卻跟我說科長失蹤了?”孫鶴銘氣惱地狠踹了一腳桌子。
孫永仁也來了火氣,指著他的鼻子罵道:“我警告你孫鶴銘,說話注意點,你說我別的行,指責我不盡心保護頭兒,不行!昨晚要不是你弄出了聲音,我們能被人追殺?頭兒能跟我們分開?”
孫鶴銘泄了氣,目光躲閃:“我那是無心的。”
孫永仁還想再說些什么,被宋戎阻攔。“行了,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思吵架。當務之急是找到科長下落,再做下一步打算。”
“我現在就出去找頭兒。”孫永仁瞪了孫鶴銘一眼,率先沖了出去。
香港街頭,熱鬧繁華,人流如織。
孫永仁卻無暇顧及這些風景,內心焦急地在人群中搜索、找尋,不時在電線桿上,角落墻上的海報、廣告上仔細查看,尋找聯絡暗號,但都一無所獲。
無意間,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角劃過,他立刻轉頭望去,看見陳余之在街道對面匆匆而過。
“陳醫生?”孫永仁有些詫異,飛快聯想起來:這么巧?頭兒在景城,他也在。頭兒來香港,他也來,難道,他跟蹤我們?甚至,頭兒的失蹤,也和他有關?
孫永仁思索片刻,不再找尋聯絡暗號,而是飛快地跟上了陳余之。
他想趁沒人注意將陳余之擄走嚴加拷問,卻一直尋不到機會,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和等候在善德堂的楚然匯合,急沖沖往公寓而去。
路上,迎面走來一隊英國警察,孫永仁認出正是昨晚搜捕他們的那些人,只好就近躲入一個電話亭偽裝成打電話的路人,這才逃過一劫。只是,陳余之和楚然已經不見蹤影。
竟然把人跟丟了!孫永仁懊惱地給了自己一巴掌。
陳余之跟隨楚然進門,迎接他的又是黑洞洞的槍口。他似乎已經不怕這個兇悍的男人,上前準備拿過他的手槍放在茶幾上,卻被江月樓狠狠地抓住了手。
“陳醫生,你要做什么?”
“我是救命的醫生,你不用太過提防,我希望你能放松,配合治療。”
江月樓緊盯著陳余之,見他目光平靜,自己也慢慢放松下來,最終松開了手。
槍被陳余之抽走,并不稀罕似的扔在了一旁。
江月樓自嘲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陳醫生,槍就是我們的命,你可能是除我之外第一個碰這把槍的人了。”
陳余之點了點頭,表示理解他方才的行為。“衣服脫了,我看下傷口情況。”
楚然聽見這話,連忙退出了房間。
江月樓解開衣扣,脫下衣服,側轉過身,將傷口暴露在陳余之面前。陳余之仔細看了看,不覺松了口氣。“沒有感染,只是單純發熱,還好。”
他將毛巾浸濕擦拭江月樓的背部,給他降溫,動作輕柔又仔細。
“陳醫生,幫我做件事吧。”
“什么?”陳余之停下手上的動作,問道。
江月樓直接拽過陳余之的手,在他的手心上畫了一個三角符號,符號內套著一個圈。
“這是什么意思?”
“你不用知道,你只要記住,在秋季百貨樓下,第五大道拐角,以及這棟公寓樓下,留下這個符號即可。切記,三角形的尖頭指向過來的方向。”
陳余之抽回手,并沒有回答他的請求,不緊不慢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
江月樓見他不愿幫忙的樣子,面露焦慮,急切地說:“我來香港是追查景城鴉片的來源,我要聯系上我的同伴。我必須除掉這里的黑手。”
陳余之停下手里的動作,走到江月樓身邊,俯下身,離他很近很近,盯著他的眼睛。“在你的世界里,只有以暴制暴嗎?你是不是覺得你所有的決定都是對的?那個收留你的小姐,你很可能把她推入深淵。如果不是你把我關起來,我可能在景城就能把妹妹救回來。”
虛弱和疼痛讓江月樓略微躬身,喘息急促又沉重。他聽見陳余之對他說,“我幫不了你。”
“兩年前,西城角上有場火災,燒了半條街,死傷十八人,你知道這件事嗎?”
陳余之不知道他為何突然提起這件事,但還是點了點頭。
“有個剛入職的警察在抓捕犯人的時候,聽對方哭訴家中有待產的妻子,想要回去看妻子最后一眼再入獄。那孩子心軟,就同意了。結果,犯人伺機放火想要逃走,不慎引燃了一片。那個孩子,犯人,他懷孕的妻子,全部葬身火海,周圍相連的三戶人家,沒有一個活口逃出來。”他頓了頓說,“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可疑的人。”
陳余之神色凝重,兩人都安靜下來,誰也沒有再出聲。
片刻后,陳余之將手伸到江月樓面前,面無表情地說:“你再畫一遍,穩妥些。”
江月樓望著他,握住他的手有些顫抖,語氣誠懇地道了聲謝謝。
從公寓出來,陳余之很快在江月樓指定的三個地方留下符號,離開時卻沒注意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他回到善德堂,處理好一些病患的事情,又開始專心致志的寫尋人啟事,準備明天繼續張貼分發。
夜深了,他最后一個離開善德堂,剛關好大門,突然被人一記手刀砍在脖子上,頓時眼前一黑,癱倒在那人懷里。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盆冷水潑在他臉上,將他從昏迷中激醒。他勉強睜開眼睛,好一會才適應光線,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把椅子上,面前站著的三個人。
“是你們?”
動手襲擊陳余之的孫永仁瞪著他,惡狠狠地問:“你不是個醫生嗎?不在景城待著看病,跑香港來做什么?”
陳余之劇烈掙扎起來,沒理孫永仁的問題,向著他們喊道:“江月樓在找你們!”
宋戎一個箭步沖上前:“你在香港見過我們科長?”
陳余之點頭:“他受了槍傷。”
“他現在在哪?”
“上環西塘路公寓,我帶你們去。”
宋戎連忙給陳余之解綁,孫永仁喜笑顏開地用袖子給他胡亂擦臉。“大水沖了龍王廟,陳醫生,真是對不住,對不住。”
陳余之擺了擺手,自己站起來整了整衣衫。他聽見另一個沒見過的人一邊急切地往外走,一邊說:“我去找輛車,方便一點。”
孫鶴銘很快奔出了門,腳步又緩了下來,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向著不遠處的一個電話亭走去。
“小鳳姐,江月樓出現了,在西塘路公寓。”
“知道了,我會轉告盧卡斯先生。”
神秘電話被掛斷,兩伙人不約而同往江月樓所在地趕去。
此刻,江月樓正渾身無力,躺在沙發上閉目養神,忽然聽到樓下響起好幾輛車子的剎車聲,覺得不太對勁。他勉強起身走到窗邊查看,發現幾輛車停在樓下,很多人在一個女人的示意下分散開來,到各個建筑物中去搜尋。
江月樓的眼神變得凌厲,大步走向臥室,敲開了楚然的門。
“他們追來了,這里不安全,我必須盡快走。”
楚然一把拉住他:“你現在下去,不就是自投羅網嗎?”
“可是我不走,你也會有危險。”
兩人僵持不下,同時被敲門聲嚇了一跳。
江月樓瞬間警覺,和楚然一起望向門口,將槍握在手中。
敲門聲再次響起,兩短一長,頓時令他松了口氣。
可是,門外站著的不是他的好兄弟,而是陳余之,讓他滿心詫異。
陳余之進門,語速很快地對他說:“附近有很多可疑的人,他們是沖你來的。孫永仁和宋戎在樓下等你,我比較面生,上來找你被懷疑的可能性小一些。”
楚然也卸下緊張,但很快又著急起來:“那現在怎么辦?遲早會搜上來的。”
“三分鐘后,宋戎會制造一出爆炸,扮作是你逃走,引開視線。這期間,我們下去和孫永仁、孫鶴銘匯合。”
江月樓點了點頭,轉身對楚然說:“程小姐,謝謝你的收留,如你所愿,再見。”
“程小姐留下,只怕不安全。你還是跟我們一起走,等過來風頭,再回來。”陳余之提議道。
楚然想了想,決定和他們一起行動。
三分鐘說長也不長,說短也不短,每一分每一秒對于他們三人來說都是煎熬。
窗外,原本平靜祥和的街道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同時火焰一瞬竄了上來,驚得居民、行人驚慌失措,大呼小叫地奔走,場面亂成一團。
江月樓快步走向門口:“就是現在,走……”
樓下,宋戎從爆炸的建筑物中跑出,朝著遠處逃去,成功地吸引了那隊人馬的注意,其中幾人正欲追趕過去。
就在這時,停在不遠處的一輛車上傳來動靜,孫永仁和孫鶴銘在車上互搏,搶奪著一把槍。
孫鶴銘沖著那隊人馬大喊道:“小鳳姐,那是假的,不要追!真的江月樓,在那里。”
眾人的視線瞬間被轉移,江月樓所在的方向被暴露出來。
江月樓和陳余之、楚然已經下到了公寓最后一層,再拐個彎就可以看到鏤空門了。
在嘈雜的聲響中,他似乎聽到了孫永仁的聲音,正在奮力大喊:“頭兒,別出來!”
他神色一凜,頓住了腳步,快速躲到鏤空門邊,查看外面的情形。
那些人似乎沒有他的確定位置,一群人魚貫進入隔壁單元搜查。
江月樓看到一輛車正停在他們所在單元門前,車門半開著,正是抓他的人開來的。
他回頭示意陳余之和楚然在原地等他,自己矮著身子,開了鏤空門,一個滾地從車身下滑了過去,在側邊上了車。
他在車中對著陳余之和楚然招招手,示意他們趕緊上來。
還未進入隔壁單元的小鳳姐發現不對勁,轉身沖著正在上車的陳余之開槍。江月樓眼疾手快,抬手還擊,子彈擦過小鳳姐的肩膀,導致她失了準頭,子彈打在了車身上。
陳余之和楚然驚魂未定地坐上車,江月樓猛踩油門發動車子,向著小鳳姐的方向撞去。那邊幾人為了保命不得不躲閃開來。
江月樓邊開車邊沖著其他幾輛車的車輪開槍,使他們失去繼續追擊的能力。
當他將車駛到孫永仁和孫鶴銘的車子旁時,正好看見孫永仁被孫鶴銘按在玻璃上,正欲開槍射擊。
江月樓毫不猶豫,抬手開槍,子彈穿過車玻璃,正中孫鶴銘的眉心。
孫永仁一腳將孫鶴銘踹下車子,踩下倒車,一個甩尾跟上了江月樓的車子,風馳而去。
危機暫時解除,逃出追擊的幾人齊聚金朝酒店套房中。
孫永仁的胳膊被陳余之簡單包扎過,憤怒地直嚷嚷:“孫鶴銘這個吃里扒外的狗東西,那天晚上就是他引來英國警察,王英也是被他害死的,現在又告密讓人來抓頭兒,一槍打死真是太便宜他了。”
宋戎神色冷峻,對江月樓說:“我建議先回景城,現在還不確定孫鶴銘到底透露了多少消息,您現在很危險。”
江月樓想著這些事情,沉默不語。他看到陳余之和楚然站在窗邊,像是刻意避開他們的談話,不由走了過去。
“程小姐,很抱歉,連累你了,你有什么損失都算在我頭上。”
“不用了,我自己能解決,那間公寓我就不回了,直接回學校去,不會有危險。”
江月樓點了點頭,示意宋戎送楚然回學校。楚然離開時沒留意,將自己的錢包掉在了地上。
房間內終于清靜了少許,陳余之看著江月樓有條不紊地安排一切,將他往沙發上按。
“你該換藥了。”
江月樓任由他為自己處理傷口,忽然問道:“你妹妹的事,有進展嗎?”
陳余之的手勢頓了下,搖了搖頭。
“會找回來的,我幫你。”
陳余之略帶猶豫地看著江月樓,默不作聲,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
“江科長,昨日已經耽擱一天了,我也該回去了。”
江月樓答應一聲,示意孫永仁將診金拿給他。“明天晚上,還要麻煩陳醫生出診,幫我換藥。”
陳余之從那一疊錢中抽出一張,轉身離去。
孫永仁覺得之前擄走陳余之的事太過烏龍,追上去將陳余之送出酒店,順便誠懇道歉。
陳余之諒解地笑了笑,還叮囑孫永仁好好照顧江月樓的傷口。
兩人正在道別,忽然,金朝酒店樓上傳來一聲巨響,某個房間發生了爆炸。
孫永仁立刻去看爆炸房間的位置,頓時睚眥巨裂,大吼道:“頭兒!”
才轉身的陳余之也是一愣,緊接著跟隨孫永仁一起奔進金朝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