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凰龍把阿浩開除了。
沒給任何原因,直接開除。城里各個夜總會、酒吧、舞廳,只要是場所,都早早晚晚地被打了招呼。阿浩搬出了凰龍的宿舍,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陸成在天羽面前沒多提,天羽知道他辦事妥帖,也不問。
蕭南知道以后,在電話里:“你這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天羽不耐煩的:“動了你的人才了?”
蕭南笑:“保他也是你,趕他也是你。可惜了這小子,我還真有心栽培他。”
天羽冷笑著掛電話,知道蕭南沒一句真話。
那天警察在凰龍什么也沒查到,意思意思地問了幾個人就走了。之后失蹤的周小舟也突然回來了,連聲道歉說是個誤會,他就是在朋友家住了一陣子,租房的房東看屋子里東西帶走了,怕他不付房錢,就報了警。
陸成聽了就說,你跟阿浩解釋一下,他對李總有誤會。
周小舟連忙陪笑,我已經跟浩哥解釋過了,都是我的錯。
后來陸成問天羽,要不要開除周小舟,天羽頭也不抬:“他愛怎么著怎么著。”
陸成會意,什么也沒做。天羽后來去凰龍,看到周小舟,就想周小舟既然還在漢城,龍浩八成也還在。不過天羽平時應酬,到各個城里走過,看過,確實看不到阿浩,知道陸成做得到家,該打招呼的地方,一個沒落下。
不能跳舞,一個沒學歷、沒其他任何工作經驗的舞男,想在漢城這地方找到個掙錢的工作,就是癡人說夢。除非打打短工和零工,能養活自己就不錯,別說養他爺爺和供他妹妹上學,更別說還那一筆外債。
離開漢城,也許還有奔頭。要是不想離開,除非回來求他李天羽,求他再讓他回凰龍。
月頭的時候,龍浩爺爺的保姆打電話給天羽,說她被辭了。
“他們家的孫子說找了村上的人來照顧,以后請不起我了。”
“你沒說工錢已經付過了?”
“說了,他說這個錢也是要還李老板的。到這個月底就不能請我了。”
掛了電話,天羽罵了一聲。
龍浩,你清高,你再清高,看你能不管你爺爺和你妹妹?
天羽去DESTINY,TONY陪他,兩人看著臺上的幾個舞男跳舞,TONY搖頭:“這水平,沒法看。要是阿浩在,哪輪得到他們上臺。”
天羽看他一眼。“他沒找過你?”
“沒有。”
TONY邊喝酒邊瞥了天羽一眼。
“我可是聽說了。你做得夠絕的啊,現在哪個城都不敢要他。你這是玩哪一出,因愛生恨?”
“我像嗎?”
“哈!”
TONY笑。“得了吧!你們這些公子哥,玩誰還不是玩。我是同情阿浩,好好一個男孩子,現在像他這樣的人不多了。虧人家提到你的時候,是一口一個好,你就這么對他,夠狠。”
天羽停住。“他怎么提我?”
“說你人好,心好,跟那些烏七八糟的混蛋不一樣。靠,我說兩句你的壞話,他還不高興呢。”
天羽不做聲,喝酒。TONY看他。
“夠了吧,點到為止。他那個人,不容易。你何必呢。”
“那他求我啊!”
天羽不耐地接口。
“他回來求我,我就放了他。”
TONY愣了一下,笑。
“你們這些大少爺……”
豹頭從云南回來了。
豹頭這一趟去得長,聽說在西南有點麻煩,這次去是困住了,不知道他是怎么脫身事外的,總之回來的時候,神清氣爽,看來是擺平了一件大麻煩。
蕭南還沒回國,接風洗塵的事,都是天羽張羅。天羽對豹頭這一次的事略有耳聞,但知道的也不多。見面一番禮數后,也只是說幾句場面的慰問話,他知道豹頭這樣的人物,不想別人提的事情,就最好一個字也別提,可是也不能透著一點不了解、不關心,那只會讓對方心生不滿。因此天羽話說得聰明、宛轉、周到,豹頭聽了也很中意,自然而然地告訴他,這次去云南的確是陷進了一場邊境的麻煩,差點還有牢獄之災,幸好手下的人可靠,賣命,現在已經過去了,事情處理得也很漂亮。
至于是什么麻煩,豹頭不細說,天羽也猜得出來。豹頭在漢城很有根基,可是漢城的黑道生意,還不足以讓他有這么大的身家。私底下做的交易,不是走私就是販毒,都是不能放在這種場合提的,天羽也不想知道。
豹頭回來以后,來凰龍也勤了,豹頭原本留在凰龍的人手也增加了,看來是想把凰龍當成一個據點。天羽不過問,這是蕭南和豹頭之間的協議,他知道怎么拿捏其中的分寸。
天羽有一次路過一個加油站,停下來加油,覺得地方有點熟。他開了一段,看到一個便利店,踩了一腳剎車。
24小時便利店,大玻璃里面,兩三個店員無所事事地在聊天。
天羽看了兩眼,走了。
那天以后,他再沒見過阿浩。
他的銀行賬上隔一段時間,會匯進一筆錢。數目不大,卻固定地不間斷地在匯。天羽每次看到那個賬目上多出來的錢,就掃過兩眼,甩到一邊。
他知道,龍浩不可能回來求他。龍浩就是要飯,也不會來求他。
他想起在DESTINY,那個說著“我不干了”的年輕的背影,像雄獅一樣驕傲、清高的背影。那時候,在DESTINY的包間里第一次看見那個背影,他覺得那背影很美,那正直得讓人覺得好笑的拒絕,對他都充滿了吸引。可是現在,他厭惡他身上這股子勁,厭惡這股子驕傲,想把它狠狠踩在腳底。
天羽不知道阿浩去了哪,在做什么,靠什么過活。沒有任何消息,這個人就像憑空蒸發了。但天羽感覺他沒離開漢城。不僅是因為周小舟還在,就是一種感覺。
賬上又有錢匯進來。天羽看著賬目上的數字,忽然非常惱火。
他能想得出這些錢是現在龍浩收入的幾分之幾,他有一種擺不平的挫敗感。
做錯的人是他,對不起自己的人是他,為什么他寧肯死撐也不能說一聲錯了,為什么他就不能來道歉?!
“媽的!”
天羽罵,把賬戶的網頁狠狠關了……
過了一個多月,天羽在公司里忙接一批韓國的演出項目。星海的經紀公司計劃已經提上日程,第一步是和演出公司合作,承辦演出項目,天羽也考慮以收購的方式,把漢城的幾個小演出公司兼并過來重組。
這天辦公室的飲水機沒水了,遲遲沒人來換,天羽正忙得煩躁,發了一通火。秘書連忙去問,說每天換水的人病了,馬上就派別的工人來。
過了20分鐘,天羽低頭寫文件,有人敲門,一個穿藍色工作服的人扛著一筒水進來,走向屋角的飲水機。
天羽頭也不抬地:
“你們這是什么服務效率,病了就該立刻換人來,下次再這么慢,就換別家送。”
送水工不回答,沉默地換著,把空了的筒卸下來,提起新的一筒,放上架子。
天羽抬起眼睛。
“嘿,說你呢?”
仍然沒有回答。天羽看著那人的背影,忽然停下了筆。
他的眼睛跟隨著送水工換水的動作,越來越疑惑。
寬闊結實的背,窄腰,長長的雙腿。藍色的帽子戴在頭上,露出后脖頸上的棕赫色的短發。
天羽的眼神從疑惑到驚愕,定定地、沉默地望著他。
送水工利落、快速地換完了水,提起換下的空筒,一言不發,轉身走向門口。
在他快要跨出門的時候,天羽開口。
“站住。”
送水工停住了。帽檐下汗水涔涔的臉沒有刻意拉低遮擋,也沒有什么表情。
天羽站了起來,直直地盯著他,不做聲。
送水工站了一下,沒聽到天羽有下面的話,繼續向門口走去。
門外有人進來,是進出口部的小劉。
“李總,這個簽單……”
小劉和送水工打了個照面,愣住了,忽然驚訝地:“阿浩?”
他驚愕地打量阿浩:
“你是阿浩吧?我是劉恒啊!進出口的那個!你怎么……干這個了?”
阿浩對小劉笑了笑,沒說什么,提起筒出去了。
小劉愕然地回頭,目送阿浩出了大門,回頭看天羽:
“李總,怎么回事啊?那不是龍浩嗎?他不是金貿那邊的紅人嗎……”
天羽站著沒動,機械地給小劉的單簽了字。他轉身走到窗邊,拉開百葉窗。
樓下,穿藍色工作服的身影走出公司大門,將空筒扣上自行車的后架,推著滿滿的有五六個筒的沉重的自行車,跨坐上去,用力地騎走。
天羽看著他騎遠,消失在街口,轉過身就叫秘書,問是哪家送水公司。
天羽在辦公桌前獨自坐了一會兒,撥了電話。
“喂,你們這有個叫龍浩的送水工嗎”
“我查查……是有一個。”
“我是他的朋友,很久沒聯絡了。麻煩給我他的住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