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獨坐舞會一角。手中一杯水果酒。
被老爸拉來的。他并不討厭這種場合。事實上,他和很多來這里的人一樣,從小就適應了這種美其名曰舞會的交際場合。
上流社會的人們總會偶爾來這樣一場以溝通和聯絡為目的、以跳舞為媒介的會議。簡稱舞會。
辛童,沒有接受父親為他安排的路,有他自己也說不明白的理由。有時候他會懷疑是不是僅僅因為年少反叛的后遺癥狀。可是他這樣一個特立獨行、決定笑傲人生的人,怎么會做了老師呢?想起來還真是一件好笑的事。
有穿的很淑女的女孩向他點頭致意。他眨眼奉送一個媚眼,嘴角掛著痞痞的似有若無的笑。他知道自己什么樣子看起來最迷人。
舞會的入口處傳來一小陣喧囂,他站了起來。
然后看到了莊弄月。
很美。他心中只有這兩個字。他曾經見過弄月的弟弟,被單薄的弄月用所有心神養護的弟弟。那是一個美的幾乎沒有氣息的男孩。
有時候會懷疑他們的血緣是不是真的同出一門。
此刻的弄月,一襲紅裙的弄月,美的有些暴力,瞬間充斥他所有的感官。再看過去,她的眼神依舊清清淺淺,唇角印著柔和的笑。
他知道弄月的美,那種令人想要探究她眼神深處的吸引。
但是他沒有想到,她那種不經意的驚心動魄被一件裁剪簡單的長裙烘托出來。紅得有些妖氣。終究還是有人發現了她的美。沒有人可以獨占這個秘密。
她瘦長的手臂被緊緊地挽在陸仰止的臂彎里。陸仰止,他正冷清而有禮的和上前寒暄的人打招呼。
辛童笑笑,從侍者手中端起一杯酒,然后走上前去。
“弄月。”
她聽到熟悉的聲音,沒想到在這里會聽到這個聲音。然后看見了面前的辛童。
“學長。”她淡淡笑了。在剛剛面對的“打招呼”儀式之后,見到辛童,讓她有種釋然的感覺。
“你好象不奇怪我會出現在這里。”辛童碰了碰她手中的酒杯。
弄月沒有像對別人一樣在碰杯之后就禮貌的飲一口。她只是小聲說道,“學長,你知道我不能喝太多酒。”
聽到這里,辛童忍不住笑出來,立刻想起弄月第一次喝醉的情形。
“我也不希望你那副可愛的樣子被別人看到,這應該是我作為你的初戀男友唯一的專有福利吧。”
“學長還是這么擅長討人歡心。”弄月淡笑。
“千錘百煉得來的本領怎么會輕易忘記呢。”辛童笑道。
“不是不想要別人安排的人生嗎,怎么會來?”弄月看了看不遠處正和幾個中年人談話的陸仰止。那個男人已經完全把自己的妻子忘記了——雖然是個冒牌的。
辛童對她眼神的去向視而不見,“因為這里美女多啊。”
“果然是辛童學長。”弄月盡量克制想要俯身揉揉小腿的愿望。要知道扮演一個妻子也是一份辛苦的工作。
辛童的手握了握酒杯。“要不要去那里坐?”
弄月抬頭,看見他專注的眼神,忽然不知道該說什么。
弄月,累了要說出來。想起他們交往的時候,辛童偶爾會這樣說。雖然臉上是嬉笑的神情,然而總會令聽到這句話的弄月感覺異樣。
這個簡單的句子每次都是很突然的冒出來,沒有前兆,也沒有后話,更找不到出處。
“弄月。”陸仰止不知什么時候走回她的身邊,神清氣閑的看著辛童,“你不為我們介紹嗎?”
“哦。”她說,“這是……”
“她的初戀。”辛童笑容可掬的對陸仰止伸出手去,“很榮幸見到你。”
陸仰止唇角彎了一個大方的笑,“謝謝你以前對弄月的照顧。”握住了他的手。
“不必客氣。那段時間很甜蜜。”辛童回答。
“那我更應該謝謝你了,給我的妻子如此難忘的初戀回憶。”陸仰止抽出手,然后輕輕挽住弄月的腰。
辛童撇撇嘴角,無謂的揚揚手中的杯子點頭微笑,“好說。”然后轉身離開。
弄月看著這兩個人。心中默默覺得好笑。男人就是這樣,荷爾蒙隨時因為敵人和**分泌過盛。
陸仰止的手很快的從她的腰上撤下來。接著就立刻離開了,迎上了其他的談話者,并很快加入了他們。
她站在那里,看著陌生人的臉孔在眼前晃過,微笑著一一回應。終于腿疼痛起來,有種暈眩的感覺從大腦一路延伸向下,弄月開始不自覺地顫栗起來。
她向遠處看去,角落中有一張看上去很舒服的椅子。她淡淡笑著,提著裙子慢慢向那張椅子靠近。
坐下來的感覺真的很舒服。她閉上眼睛,等待那陣暈眩過去。然后開始感覺到饑餓。這時候她悄悄的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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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的辛童為什么對弄月結婚的事只字不提?”黑澤輕輕說,“他看上去好像比表現出來的還要強勢。”
“不知道。”輪椅上的男孩回答。他的眼神始終沒有離開舞會的那個角落。
“那么你覺的陸仰止真的因為愛上弄月才娶她的嗎?”黑澤接著問。他真的不能理解莊曉鐘的這種神情。他的眼神好象不是在看一個姐姐。而是一個女神。
“不知道。”他依舊回答。語氣淡淡的,帶著梔子花的馨香。
“莊曉鐘。”黑澤終于無法忍耐自己的被忽視,“那請你告訴我,我們什么時候才可以離開這個緊急出口的樓梯間?”
曉鐘削瘦的下巴被捏在他大大的掌中仿佛時刻會變得粉碎。他看著他的眼神,那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還要美麗動人的雙眼中流露出來的濕潤動情的眼神。
他松了手。不自覺地后退一步。“我不是你的仆人。”他濃重的聲音。
“你當然不是,黑澤。”曉鐘抓住他的手,“你是要囚禁我的人,不要忘了你答應我的事。我只是想要看看她,想要看看我的姐姐。”
“那么想她為什么還要離開她,那么想她,為什么不直接走進去跟她講!”黑澤憤怒起來。
“我不能,我不能這樣做。”曉鐘搖著頭,淚水從暗藍色的雙眼中流出,“黑澤,你一定要幫我,請你一定要幫我,我不能再回到她身邊,我會變瘋的。”
黑澤冷冷的看著他,抽出了被他抓住的手。
“莊曉鐘,你是個無可救藥的傻子。我為什么要囚禁一個傻子!”他狠狠地說,轉身離開。
奔跑的腳步聲在樓梯間引來回音。咚咚的敲打人心。莊曉鐘的淚水紛紛滴落。他抬手輕輕揩干。然后唇角輕輕溢出一抹淺笑。
角落中的弄月她輕輕俯身揉捏著小腿,她的唇角牽著一痕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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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月看到兩雙男式皮鞋漸漸走近自己。她立刻不著痕跡的輕輕起身,取過了旁邊小桌上早已擺好的一杯酒。
當陸仰止和朋友走來的時候,看到弄月正站在舞池邊緣,慢慢啜飲杯中的紅酒,眼神隨著音樂輕輕閃爍。
“弄月,這是遠恒數碼科技的方總。”陸仰止淡淡說。
弄月點頭致意,抬頭時看清了他的樣子。“您好。”她說。
“少夫人真的很美。”男人禮貌的點頭,“可以賞光跳一只舞嗎?”
弄月悄悄看向陸仰止。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當然。”她輕輕伸出手,把手放進男人的掌中。幾個輕輕旋轉就進了舞池。
弄月慶幸自己學過舞蹈。
男人很紳士,注視她的眼神也贊美而不逾矩。間或禮貌的對話,也是無關痛癢的交際問候而已。
弄月開始贊嘆起化妝的神奇。因為這個男人沒有認出她。這個曾經在她打工的咖啡廳中介入妻子和情人戰爭的男人,對她沒有絲毫的印象。
于是她也假裝不知道。反正,在這里,她并不是自己,她是被錢買下來工作的另一個人。
想到這里,她輕輕笑了。
“陸夫人在笑什么呢?”男人問。
“只是想起第一次和仰止跳舞的場景。”弄月回答。
“那一定很有趣吧。”男人笑著說。
“嗯。”弄月點頭。
一曲舞罷,男人牽引她走去陸仰止的身邊。那里圍坐著不少的人,正在談著話。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無懈可擊的笑容。
弄月在陸仰止身邊的空位子上坐下來。并沒有得到他一個眼神。他正喝著一杯酒。
她很累。又渴又餓。覺得腿和腳有折斷的可能。有人遞給她一杯酒,她立刻接過來喝了。
暈眩的感覺再次向她襲來。她開始想要離開。
可是對面的一個年輕男人起身走來她身邊,優雅的伸出一只手邀舞。
弄月看向陸仰止,他已經轉過身去和他左邊的人在談論著什么。
弄月起身,對年輕男人微笑。他卻抓住她的手,把她帶進了舞池。
音樂很抒情,有些藍調的意味。弄月拖動腳步,覺得自己要累壞了。
“我不知道陸總會有這樣一位甜美嬌妻。初看報道的時候我以為我看錯了。”年輕男人說。
“我身體不是很好,所以他不常帶我出來。”
“聽說陸總對女人很冷情。你怎么會愛上這樣的男人呢?你不覺得你值得更好的嗎?”年輕男人依舊說道。
“對我來說,只有他,沒有更好。”弄月抬頭看著他,眼神沒有一絲的回避。
年輕男人輕輕笑了,“你真的是個好女人。難怪有人為你那么辛苦。”帶著略嘆的語氣。
弄月聽出了一些什么。可是她沒有追問。這一曲結束的時候,她覺得自己有些難以呼吸。她知道自己是真的累了。
“這里有巧克力嗎?”她忽然問。
年輕男人有些不敢相信的看了她一眼,繼而笑了,“當然有。”他從他的西裝口袋里掏出一塊黑巧克力,遞給她。“你真的讓我很驚訝。”他說。
弄月沒有在意這句話,她只是盡量優雅的把這塊巧克力吞了下去,幾乎沒有來得及咀嚼。
回到陸仰止身邊,弄月的腿輕輕痙攣起來。
辛童在朋友身邊坐下來。他的對面就是弄月。他看見她的雙手緊緊絞在一起。他看見她的臉上掛著淡淡優雅的笑。
他的眼神黯然起來。然而瞬間又消失。他走上前去。“弄月,跟我來。”他輕輕說,幾不可聞。
弄月再次看到辛童,內心有些訝異,她抬頭看見對面剛剛請她跳舞的年輕男人,他給了她一個真誠、曖昧的微笑。
弄月看向辛童,有些明白又有些迷惑,“學長……”
這時候,陸仰止忽然抓住了她的手,笑容虔誠的像是基督徒,“弄月,下一曲請你和我跳。”
音樂響起來。
辛童看著自己的手慢慢的離開弄月的手臂,看著她被拉進舞池。他坐了下來,在弄月的位置。嘴角習慣性的揚起一個痞痞的笑。
然后為自己輕輕斟了一杯酒。他閉上眼睛大口喝了下去。
年輕的男人走上來,重新為他斟了酒,“她就是你回去做老師的原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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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老板此刻緊緊抓住她的手,另一只手輕輕放在她的腰際。冷冷的盯著她。
“老板,我不得不說我很累了,我跳不動了。”弄月希望他可以讓她休息一下。
“不要說話。”陸仰止的聲音變得低沉起來。弄月抬頭看了他一眼。
“我的腿很疼。”弄月接著說,臉上依舊噙著笑,“您不能這樣壓榨您的員工。”
“我并不覺得。你剛剛還跳的很好。”
“那是工作。”弄月有些佩服陸仰止的自大和固執。
“你也可以把現在當成是工作。反正我已經提前付款不是嗎?”他輕輕把她拉近。好像在向她宣布他完全擁有對她的支配權。
“我希望你的初戀對你而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我并不希望我們的婚事再多一條花邊新聞。”
“是的,老板。”弄月淡淡說。
她低下頭去,不再迎著他的目光。沉默忽然降臨。只是他們的舞步依舊和諧,像是一首默嘆的詩,和著誰也不知道的節奏。
音樂結束的時候,弄月想要離開,陸仰止卻緊緊的抓住了她。
“我沒有讓你走。”他說。
“我真得很累了。”弄月回頭說道。
他還是很自以為是的把她拉了回來,“我還想要跳。”
“可是我已經力不可支了。”弄月看著他,生平第一次想要向一個人的臉揮拳頭。
音樂重新響起來,是恰恰。
他抱緊了她,“我知道你很會跳。你剛剛跳得很好。這一曲你也會跳得很好。”
“當然。我在夜總會做過領舞。”弄月淡淡的說。看見舞池閃爍的燈光中陸仰止變得陰沉的眼神,她終于微笑起來。
“我不知道你還做過這樣奇特的工作。”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起來,“現在我不會對你的來者不拒有任何的奇怪。”
弄月知道自己成功的激怒了老板,“我只是想要對自己的丈夫誠實。”
“那么我該謝謝你的誠實。”他沉沉的說。節奏加快起來。
弄月盡一切努力跟著他的步伐,在舞池中旋轉。其他的人開始往這里聚集。比起一場舞,這的確更像是一場較量。
搖擺。旋轉。拉近。推離。
她開始暈眩。真正的暈眩。開始后悔自己的不自量力。旋轉中的人影恍惚不可見,頭痛欲裂的感覺侵襲而來。她覺得自己失去了雙腿。“我不行了。我真的……”她喃喃。
終于在一個推開的動作中,她被甩了出去,像一只斷翅的蝴蝶跌落在地上。靠近地面的感覺,令她微笑起來。她不知道為什么這時候自己這樣想要微笑,也許只是因為最終獲得輕松。
她看見有人在她眼前大聲呼喊著什么。她對那個人輕輕微笑,然后閉上了雙眼。
她想起那一個童年的夏天,和爸爸一起去赤道上的某個國家,那個有太陽雨的國家。僅僅停留了一天,沒有等到她期待已久的太陽雨。離開的時候,她小小的身體趴在灌木下陰涼的地面上。她知道雨水會從這里蒸發,升上天空,然后再在陽光中垂直落下。
她想要知道水滴最初飛起的聲音,是不是像鳥兒的翅膀一樣輕輕扇動。
現在,她回憶起那種輕松的感覺。于是決定緊緊的閉上雙眼。
········
黎一崇剛剛離開。
陸仰止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在掛葡萄糖水的莊弄月。請金嫂幫她卸了妝。卸妝后的臉顯得有些蒼白,五官清秀淡雅,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平淡,讓人幾乎無法跟剛剛那個在舞會上吸引男人視線的紅衣女郎聯系在一起。
那年輕的眉眼還有年輕的唇角。此刻才看得出來,她只是一個年輕的女孩。他覺得自己真的可以與伯樂媲美。有了她,他應該更容易得到嘉隆。她今晚的表現簡直完美極了,他給不出任何其他的贊嘆。
無懈可擊的笑意,交際周旋的技巧,還有偶爾舉手投足間的風情,所有這些都那么自然的表現出來。更難得的是她竟然還有一種高貴淡雅的氣質。
雖然這實際上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講究實際,對任何人都微笑溫和卻其實最是無情,這種人恐怕只愛錢。不,她還很愛自己的弟弟。為了養活他和自己什么工作都拼命做……什么,夜總會的領舞?她還真的是什么都可以做。
陸仰止回想起他們在舞池中的那段對話,面色沉沉的站了起來。再一次看了弄月一眼,有些好奇一個連那種工作都做過的人如何偽裝高貴。
想到抱弄月離開的時候,那個什么初戀對他喊叫的樣子,陸仰止淡淡笑了。
起碼今天他知道了一件關于她的事。他的妻子有低血糖癥。
妻子?是的,他有了一個妻子。以前有過,現在又有了一個。反正不是她也會是別人。因利益而在一起反而比較容易相處吧。反正也不會有什么改變。他,陸仰止,此生的一切永遠也不會有什么改變。
他走出房間,輕輕帶上門。看到金嫂還坐在客廳。
“金嫂?”他問道。
“小少爺睡不慣這里的床。陪了他很久才睡著。”金嫂說。
“哦。”陸仰止沒有什么特別的表情,“你也早點休息吧。”
“是。”
陸仰止聽到“是”這個字,忽然有種莫名的煩悶。他看了一下那個小小的房間。終于還是轉身離開,走回自己的房間去。
他仰躺在床上,然后抬手看了看他的Piaget腕表。
半個小時后,她的吊瓶應該就掛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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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床上的弄月忽然感覺到有種動物在盯著自己,呼哧呼哧的,暖暖濕濕的氣息噴在自己的臉上,好像還有黏黏的口水一樣的東西滴落在臉龐。
她倏得睜開眼睛。
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用看大熊貓一樣的好奇眼神趴在她臉上盯著她。她的嘴角正滴滴答答的流著黏黏的液體。看見她醒來,嘴角甜甜的彎出一個笑容,“新媽媽,你醒了。”然后嘴角一歪,一汪新的口水流了出來。
弄月立刻抬起一只手,托住了向她的臉滴來的一沱液體。然后把頭偏出來,驚異的看著小女孩,勉強的作出一個微笑的動作,“妹妹,你叫什么啊?”
小女孩被她的動作逗樂了,咯咯的笑起來,“小語。我叫小語。”
弄月坐起身,從床邊的紙盒里撕了很多紙,擦干手,然后把辛苦的趴在床上的小語抱起來坐好,“小語,我給你擦擦嘴巴好不好?”
小女孩很聽話的把小手背到后面,“好。”然后乖乖的嘟起小嘴。
弄月忍不住笑起來,“小語,你幾歲了?”
小女孩伸出四個圓乎乎的手指頭,“四歲。小語四歲。”說完了,一雙小手又立刻背到后面去,然后甜甜的看著弄月笑。
弄月看了看她,也笑了。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味。清晨暖暖的陽光從窗簾后面偷偷的照進來,落在木桌上一個藍色花瓶里的一束小小的薔薇花上。薔薇花看上去是被隨便塞進去的,沒有任何技法,然而也因為這樣透露著雜亂無章的稚氣和生機。
本來也是一種很平凡的花。所以怎么插也無所謂吧。弄月這樣想著。
然后看到門口倚墻站著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他正冷冷的看著自己。那種眼神讓弄月覺得熟悉。
“瞻瞻。瞻瞻。”小語喊起來,奮力的爬下床,因為腳夠不到地面而發出嗚嗚的用力的聲音,小小的身體忽然滑下去。
弄月連忙起身想要拉住她,男孩已經快一步跑上來抱住了她。小語歪著小腦袋回頭對男孩微笑,一汪口水也成功的落到男孩抱住她的手臂上。“瞻瞻,新媽媽。”她興奮的揮舞著圓嘟嘟的手臂,指向弄月。
男孩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小心翼翼的放下了小語。然后犀利的目光意興闌珊的掃了一眼已經站在他們面前的弄月。弄月忽然在那眼神中讀到一絲年少的憂傷。
“我是陸仰止前妻的兒子。你應該不會指望我叫你媽媽。”他說。然后靜靜的站在那里,一雙漂亮的眼睛悄悄斜睨過來,仿佛在等著弄月的回應。
陸仰止的兒子?她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么大一個兒子,那么這個小女孩……
弄月沒有繼續想下去,她適時地阻止了自己。關于這些,就讓她的老板來解釋吧。
她輕輕微笑著,走去他的面前,看見他仰頭看著她的臉。她輕輕俯身,然后伸出一只手,“當然了,你可以叫我弄月,其實我更希望你這樣叫我。我看上去好像也不可能有你這么大的兒子。”
男孩看著她,怔了怔,幾秒鐘后還是很紳士得伸出手,然后輕輕地握了她的手一下。
“我是陸瞻。”他說。
弄月一時不知該繼續說些什么。老實說她不是很喜歡孩子,她覺得他們是一種不可理喻的動物,雖然她自己也是從這種動物長大的。
這個時候,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忽然伸到他們面前,“小語也要。”
弄月看到男孩臉上變得溫柔的線條。男孩蹲下去握住了小語的小手,“你要什么?”
“要新媽媽。”小語回答。
“什么新媽媽?”一個男人帶笑的聲音傳來。
弄月起身看到門廊上搖著輪椅走進一個笑容像星光一般俊美的男人,手中一束帶露水的叫不上名字的花。男人看著弄月笑了笑,然后對著小語搖搖手中的花,“小語已經把薔薇花插好了嗎?”眼神在房間轉了一圈,“哦,原來送給弄月姐姐了啊。”笑聲清爽而開懷。
“爸爸。”小女孩掙脫了陸瞻的手,甜蜜的跑了上去,“小語也要,要新媽媽。”
男人笑瞇瞇把小語拉上他的膝頭,然后抬頭看向弄月,“你好,我是仰止的大哥,陸贊。”
“您好。”弄月微微欠身行禮。
“小語吵著要看小瞻的新媽媽,我就帶她過來了。仰止呢,怎么沒有看見他?”
“哦。”弄月才恍然想起昨晚的事。輕輕微笑,“我去看看。”
弄月看見陸贊會意的笑,走出房間,結果在走廊的盡頭看見了站在那里的陸仰止。在沒有光線的盡頭處靜靜站立,靜靜看著她,仿佛在等她迎上去。
弄月慢慢地走了上去,在他面前站定。他的臉上有種濃重的東西,弄月不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情緒。
“你的表現我很滿意。”他淡淡說。仿佛在掩藏某種情緒,他沒有任何表情,“昨晚我令你很勉強了嗎?”
“還好。”弄月回答。“比這更辛苦的我也做過。所以老板用不著內疚。”
“你見到他了?”陸仰止淡笑之后開口,“我的兒子。”
弄月點頭,“你有這么大一個兒子。”
陸仰止聽到這句話,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不知道這個女人還能給他什么樣的驚喜。他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小瞻的事。然而她卻只是用一個陳述句輕輕帶過。
真是一個冷情的女人!
跟她相比他的級別很有可能算得上是古道熱腸。
陸仰止想到這里做了一個有些像微笑的表情。她的確也沒有什么好介意的,說穿了他們不過是一場交易。
“大哥你也見過了。”
“是。”
弄月看見他的眼神,回頭,發現身后遠遠的三個身影。他們三個正在往這邊看。她回轉身來,“他是小語的爸爸?怎么會在這里?”
“爺爺派來的,確認一下你這個媳婦是真是假。”陸仰止的臉上忽然閃過一絲不奈。
“那么你打算怎么證明給他看呢?”弄月淡淡問。
“你有什么好的建議嗎?”他的聲音也變得淡淡起來,伸出一只手撫上她的頭。弄月盤起來的頭發早已變得蓬蓬軟軟,而現在它們從陸仰止手中很柔順的滑了下來,然后一下子披滿肩頭。
頃刻滑落的瞬間,風情無限。弄月瞪大眼睛不解的看著他,不知道她的老板下一個動作會是什么。
而陸仰止也只是笑笑,然后輕輕捧起她的臉,吻住了立正站好的莊弄月。
“早安,老婆。”他在她唇邊輕輕說。
那一刻,弄月忽然聽到鳳凰花盛放的聲音。
在這幾秒鐘時間里,她的眼前忽然閃過見到曉鐘的場景,那一片紅艷艷、絢麗的如同死亡般的鳳凰花,毫無預兆的充滿她的視線。還有鳳凰花下輪椅上的少年,在微風中翻動的頭發,他抬起憂郁的眼神看著她。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曉鐘,也是第一次見到鳳凰花,在那個南方的沿海城市。
那時候,她輕輕俯下身擁抱了他。也看到了滿地的落紅。落而不褪其色。紅的妖冶而不悔改。
而現在,那片艷紅又闖入她的視野,令她無所適從。當陸仰止并不溫柔的放開她,她依舊恍惚在那片紅中,然后忽然聽到小語發出的不可思議的可愛的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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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開弄月的時候,小語已經顛著還不是很穩的步子跑了上來,然后嘟起小嘴仰著小小的腦袋期待的看著弄月,“小語也要,新媽媽,小語也要。”
陸仰止忍著笑抱起小語,“你要什么,小語?”
“親親。”小語一只小指頭指指自己的嘴巴。
陸仰止看著有些臉紅的弄月,竟然暗自有種淡淡喜悅。他笑著,想要親親小語,結果看見她嘴角濕濕的口水。
“呃,小語,還是讓新嬸嬸親你吧。”他很見風使舵的把小語放到了弄月懷中。
弄月感到臉有些燙。她淡淡笑了,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自在,“這種額外工作會有加班費嗎?”
“你說什么?”他聲音沉起來。弄月卻在小語面前蹲下來,“小語要把初吻留給喜歡的男生,好不好?”
小語看了看陸仰止,然后轉頭看著弄月,不太情愿的點了點頭。弄月抬頭,看見他的沒有表情的臉,雖然沉靜卻含著某種不易被發現的情緒。從剛剛開始,那種不能被解讀的心事浮動在他的雙眸間。
小語雖還不能看懂大人的心事,然而孩子的心靈總是能夠很敏感的感知到大人的情緒。弄月抱起有些怕怕的小語,輕輕放到陸仰止懷中。她忽然不希望陸仰止被一個孩子用害怕的眼神看著。
他有些不自在的抱著小語。他還沒有習慣和一個孩子這樣的親近。可是他臉上繃緊的線條變得微微柔和起來。然而依舊看著弄月,然后輕輕問道,“剛剛,那不是你的初吻吧?”
弄月向陸贊他們走去,“當然不是,你不是見過我的初戀了?”
陸仰止追上了她的腳步,他一只手抱住小語,然后空出另一只牽住了她的手,“所以你還奢望什么加班費嗎?”沒有看她,腳步卻隨著她的節奏。
“老板,你比看上去誠實。”弄月淡笑。
“不要愛上我的誠實,那是我的一部分。”陸仰止看著他,嘴角揚著一絲淡淡的嘲弄的笑。
“竭盡全力。”弄月回答。
走回房間,陸仰止正式的向陸贊介紹了弄月。說辭毫無紕漏,天衣無縫:醫院那個邂逅的醫療室成了他們一見鐘情的地方,陸仰止威逼利誘的手段成了火熱的追求,而他們沒有婚禮沒有祝福什么也沒有只匆匆領來的結婚證成了決心百年好合的證據。
弄月唯一要做的就是保持微笑,而且要作出一副幸福的樣子沉默著。前面當然容易做到,因為聽到陸仰止一本正經的編愛情故事真的是很好笑。至于要做出一副幸福的樣子,弄月不知道自己裝的像不像。
她忽然為自己淡淡悲哀起來。因為她要偽裝的幸福是多么的廉價,只是她所有的貸款。
于是她淡淡的笑起來。
談話中,金嫂來上早餐,簡單的樣式。弄月從談話中了解到陸贊,陸仰止的大哥是一個很愛花的人,他有一個漂亮的花房,然而并不栽養名貴的品種,只是閑來侍弄一些自己喜歡的花草。
至于他的輪椅,弄月有些想知道其中原委。因為他令她想起曉鐘。談話中沒有任何關于這方面的話題,弄月便只是不動聲色的聽著。覺得被注視,抬頭看見那個十歲的男孩盯著她的眼神。
那個眼神讓她忽然很想曉鐘,很想很想見他一面。
“我這樣跟爺爺說可以吧?”陸仰止在故事的結尾加上這樣一句話。
陸贊笑著,沒有回答。
陸仰止看向自己的兒子。小瞻也沒有任何的表示。這個孩子看上去對自己的爸爸有種特別的情感,一種強烈的排斥感。
弄月認為自己沒有必要參與意見。于是輕笑不語。
只有安靜了很久的小語一直不甘心的舉著手,他們集體看向她稚氣漂亮的笑臉。感覺到自己得到允許,她終于很開心的大喊起來,“親親小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