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薇薇那檔準備許久的財經節目,今天開播。
下午兩點,賀亭川和帶著顧云州去滬城參加會議,上車后,他讓梁詔打開了車載廣播,調了他指定的頻道。
副駕里的顧云州,沒正形地問:“小舅舅,您什么時候開始聽老掉牙的廣播了?”
賀亭川比較嚴肅,他車里從來安靜,沒有音樂,沒有廣播,甚至不能隨意玩手機刷短視頻。賀亭川沒理他,顧云州撇撇嘴,闔上眼皮睡午覺。
二十分后,車載喇叭里忽然傳來一道甜美的女聲:“歡迎大家來到《云聽經濟》,我是主持人青蟹。”
顧云州猛地掀開眼皮。
咦?這聲音是小青蟹?
這頻道是他小舅讓調的,顧云州把這兩件事一聯系,頓時嗅到其中的八卦。
但仔細一聽,他立刻沒了八卦的興趣,這節目是采訪他家太爺爺的。
不得不承認,聲音好聽的人,有著不可抵擋的魅力,無論她說多么枯燥的話題,聽眾都會因為這個聲音多停留一會兒。
下高速前,節目接近尾聲,薇薇表達感謝,同時邀請聽眾朋友到公眾號平臺上參與互動。
沉默了一路的賀亭川,此時忽然開口沖顧云州說:“你去給個評論。”
“啊?不至于吧,小舅舅,”顧云州眉毛都要擰成麻花了,“我太爺爺他也不聽廣播啊,他還能管這個?”
“不是給你太爺爺看的。”賀亭川打斷道。
顧云州吊兒郎當地翹著腿,說:“那是給誰看啊?難不成是給小青蟹看?”
“的確是給她看。”賀亭川大方地承認。
顧云州立刻坐直了,他耳朵沒聾吧,忙問:“您啥時候跟她這么熟了?”
“以后不要再喊小青蟹。”賀亭川糾正道。
“那喊什么啊?”顧云州問。
賀亭川不緊不慢地吐出三個字:“小舅媽。”
這下不光是顧云州,連梁詔都驚呆了。梁詔訓練有素,隨即做好表情管理。顧云州則繼續追問:“小舅舅,您剛剛說的是真的嗎?”
賀亭川冷睨過去,反問:“我和你開過玩笑?”
“沒有。”這事可比玩笑刺激多了。
不過,他也納悶,這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倆人,到底是怎么認識的。
“你母親今晚要來南城。”賀亭川冷不丁冒出一句話來。
顧云州頓時垮下臉來,叫苦連天:“我媽怎么又來啊?”
賀亭川沒和顧云州廢話,他連線商務,交代了晚間工作。
顧云州雖然懶散成性,但怎么討他母親歡心還是門清的。他去“水仙居”訂了個音樂包廂,準備了一堆鮮花、禮物,晚上親自到門口迎賀瑾之。
溫嵐又給薇薇安排了一場相親局,下班后,她徑直前往“水仙居”。相親對象徐旭文也到了,兩人在門口遇見顧云州和賀瑾之。
徐旭文主動上前寒暄:“賀姨,您怎么有空來南城?”
賀瑾之嘆氣道:“來看我恨鐵不成鋼的兒子。”
蘇薇薇聞言愣住,她之前以為賀瑾之是賀亭川女朋友,原來是他的姐姐。
顧云州從兩人的對話中,得知一個更加勁爆的消息:小青蟹在相親。
這擱以前,不關他的事,但是,他小舅下午剛讓他改口叫舅媽。顧云州表面端著笑,心里盤算著有了主意,他把賀瑾之扶進包廂,轉臉就去衛生間給賀亭川打舉報電話。
“小舅舅,您猜我跟我媽吃飯遇到誰了?”
“誰?”賀亭川的聲音有些空。
“小舅媽。她在這邊相親呢!”說著,他還不忘添油加醋形容一番,“他們兩人瞧著還挺親熱。”
一句話,成功讓賀亭川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梁詔見他外出,趕忙跟出去開車。
十分鐘后,那輛黑色商務車停在“水仙居”門口。
“水仙居”歸屬賀氏旗下,賀亭川一來,所有人都打起十二萬分小心。
徐旭文和薇薇是第一次約飯,為避免尷尬,他沒領薇薇去包廂,選了卡座。
賀亭川進門就看到了他們。
女孩穿著黑色圓領露肩燈籠袖裙,長發半挽,黑裙將她年齡襯得很小,讓人莫名生出一種保護欲。
她新做了指甲,指尖的粉玫瑰很俏皮,尾指上戴著一枚細圈素戒。
賀亭川停在一處鏤空屏風后面,面無表情地觀望了一會兒。這個徐旭文確實和薇薇相談甚歡。
“雖然才和蘇小姐見第一面,徐某已經覺得今后和蘇小姐的相處會非常愉快了。”
薇薇的回應也得體:“和你說話確實輕松。”
徐旭文幫她倒了杯白葡萄酒,繼續說:“我覺得婚姻里最重要的就是自在,膚淺的喜歡倒是次要的,蘇小姐認為呢?”
薇薇抿了一小口酒,放下杯子輕笑道:“喜歡和自在兩樣都有,當然最好,沒有喜歡的話,能有自在也不錯。”
賀亭川站的位置,可以清楚看到女孩說話時眼睛里流瀉出來的光亮。如果不是前一天得知她心中真實所想,單看她現在的表情,他大概也會被這只小狐貍騙到。
“蘇家的事情,我父親有提過,我們結婚以后,蘇家和徐家會是一家。蘇小姐,喜歡秋天的婚禮嗎?”
對方說得很實際,也不乏真誠。薇薇莞爾:“秋天的確浪漫,穿婚紗應該會很舒服。”
每一朵花都會凋謝,秋天最適宜與年少時懵懂的心動告別,有落葉與枯草相伴,腐爛了也不至于曝尸荒野。
梁詔離得近,感覺到自家老板的臉色明顯陰沉下來。
“先生,需不需要讓他……”賀亭川抬了下手,沒讓他繼續說下去。
梁詔看出賀亭川要親自處理,自覺退到一旁。
有服務生來給薇薇那桌送甜品,賀亭川伸手把托盤截了過去。
“賀總……”
“我送,你去拿瓶椰奶。”他聲音低沉,難辨喜怒。
服務生點頭應聲回去。
小提琴聲裊裊入耳,漆黑的皮靴,踩過復古棕的實木地板,發出簌簌輕響。薇薇若有感應似的抬頭,目光和他在空中無聲地觸碰到一起。
她心里一緊,接著又有些驚訝,賀亭川居然端著個托盤走到了她身邊。
木質托盤在桌上發出一陣輕響,徐旭文見來人是賀亭川,連忙站起來,畢恭畢敬地打招呼。
賀亭川神色冷淡地朝他點了下頭,示意他坐下。
徐旭文坐著,但每塊肌肉都變得僵硬,額頭隱隱有細汗流出,活脫脫四個字:如坐針氈。
蘇薇薇不明白賀亭川的意圖,也無意揣測。相比于徐旭文的慌張,她就顯得淡定許多,她抿了口酒,垂著睫毛繼續吃盤子里的香煎鱸魚。
賀亭川等她吃完,慢條斯理地將她面前的盤子撤走,換上一個干凈骨碟,又俯身替她整理好刀叉。
蘇薇薇的視線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上——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凈,皮膚偏白,稍用力時,可以看到上面凸起的血筋。
這樣的手適合彈琴、適合發脾氣時扯領帶、適合單手轉方向盤、甚至適合攪動晶瑩透明的水珠……
薇薇被自己一系列荒唐的想法驚到了。她移開目光,耳朵泛起滾燙熱意。
先前那個服務生回來了,他按照著賀亭川的意思把椰奶放在了桌邊。
賀亭川拿起椰奶,金屬瓶蓋在他指尖“咔噠”響了一聲,接著,薇薇手邊的玻璃酒杯被他拿走了。杯中剩余的葡萄酒,被他倒進垃圾桶,換上椰奶。
他遞杯子過來時,西服袖口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手背,很輕的一下,薇薇只覺得麻到心尖去。
“慢用。”他說。
薇薇禮貌地點頭道謝。
“今天怎么過來這邊的?”賀亭川直起背,狀似不經意地問。
她現在一點也不想和賀亭川聊天,她在相親呢。偏偏賀亭川不遂她心意,繼續說:“你的車修好了,晚上我讓梁詔送去你家。”
如果說之前薇薇還不知道賀亭川是來干嘛的,現在她已經清楚了,他是來攪局的。 薇薇灌了口椰奶,掀唇道:“我這里不用您忙活。”
賀亭川的表情,變得有些高深莫測。他來這里,自始至終只服務了女孩一個人,徐旭文完全被他當成了空氣。徐旭文又不是傻子,要是這都看不出來端倪,他也不用混了。
賀亭川走后,徐旭文也找了個理由撤了。蘇薇薇有些生氣,她是真心想找個人嫁了,不明白賀亭川干嘛要三番五次阻礙她。
她在心里暗自罵了他幾百遍,背著小包下樓,卻在一樓昏暗的長廊里碰見了他——
男人單手插兜,立在墻邊,似在等人。板正的西裝外套被他脫掉,閑閑地搭在手臂上,熨帖的黑色襯衫和復古黑的馬甲襯得他越發挺拔。
聽到腳步聲,他微側臉看向長廊盡頭,一雙眼睛深邃似墨。
“蘇小姐。”隔著幾步距離,他低低喊她。
薇薇不想理他,路過他面前都沒看他。
賀亭川從鼻腔里逸出一聲輕哂,指尖探過來,輕而易舉勾住她掛在腰間的小包,薇薇被迫停下腳步。
“生氣了?”他笑。
既然他問,她也懶得再藏著掖著。之前那幾回,她沒逮到證據,沒法和他拉下臉來掰扯,今天她得把話說清楚。
“是啊,您剛剛嚇跑了我的相親對象。你欠我一個男朋友,怎么賠?”她故意掌心向上,在他面前攤開來,似要一個解釋。
他看了眼女孩潔白的掌心,有些啼笑皆非:“要不給你介紹一個?”
“介紹的不好,哥哥不如毛遂自薦?”她瞪著他,有些咬牙切齒地說。
賀亭川眉骨動了下,說:“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個屁!薇薇在心里罵。她收回手,不想和他繼續交談。
“慫了。”他言簡意賅地點評。
“我才沒有沒慫!”蘇薇薇紅著臉反駁。
再抬眼,他居然笑了。冰川消融,化作滿湖的春酒。
薇薇的心跳猛地滯住,然后他聽見他用一種很溫情的語氣和她說:“蘇小姐,我收回昨天的話,我不想你過河拆橋,我想一直做你的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