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她說話的時候, 段嘉許總是習(xí)慣性地低下頭，微微俯身，與她平視。
    兩人距離近在咫尺。
    他嘴里呵出的溫?zé)釟庀? 桑稚似乎都能感覺得到, 還帶著他身上慣用的淡淡煙草味。他的眉眼低垂, 含著碎光和蠱惑。
    桑稚的眼睫動了動，不自在地退后一步, 有些微妙地說：“你怎么好意思說這種話的？”
    段嘉許緩緩站直, 氣定神閑道：“這不是，想當(dāng)個有禮貌的流氓。”
    “……”
    “你要是不愛聽。”段嘉許彎起唇角, 重新彎下腰, 往她的方向湊, “那我就直接——”
    桑稚繃著臉，緊張地抓住衣服下擺：“直接什么。”
    距離僅剩幾厘米遠(yuǎn)，段嘉許忽地停住了動作，視線向上滑, 與她對視。
    小姑娘的眼睛大而圓, 澄澈明亮, 里頭裝的全是他。也許是從沒經(jīng)歷過這種事情, 她的表情有些僵硬，連呼吸似乎都要忘掉。
    卻還是裝作自己不為所動的樣子。
    段嘉許直起身，輕笑了聲：“算了。”
    桑稚瞬間松了口氣, 又莫名有一點點的小失落。
    “還是有禮貌點吧。”段嘉許抬起手, 輕蹭了下她的眼角，聲音低啞, 曖昧又繾綣, “怕你哭鼻子。”
    -
    此時已經(jīng)十點多了, 因為是集體生活，桑稚不想影響到舍友的作息，打算早點回去洗漱。
    段嘉許把她送到宿舍樓下。
    桑稚轉(zhuǎn)過身，正想跟他告別，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目光正看著別處，定了幾秒。她順勢看去，發(fā)現(xiàn)是一對情侶，正在依依不舍地?fù)肀Ш徒游恰?br/>     “……”
    這個時間點，女生宿舍樓下一堆剛約完會回來的情侶。
    夜晚光線暗，基本也看不清他們的臉，所以普遍都親昵地像是旁若無人。
    桑稚見過很多次，也早已見怪不怪了。
    但此時段嘉許在旁邊，還若有所思地往那邊看著，讓她破天荒地又開始覺得尷尬了起來。
    “那我回去了。”桑稚輕咳了聲，生硬地把他的注意力拉扯回來，“嘉許哥，這么晚了，你開車注意一點。”
    段嘉許收回目光，突然問：“追了三天了，真不能牽個手？”
    “……”桑稚面無表情地看他，忍不住說，“你這哪算追？”
    “嗯？”段嘉許抬眼，“不算嗎？”
    “我就是提醒你一下，你這樣的追法，一般追不到人。”
    段嘉許啊了聲：“那怎么辦？”
    “你怎么還問我？”桑稚很不給他面子，皺著眉說，“你難道還要我手把手教你怎么追我嗎？”
    段嘉許頓了下，沒皮沒臉道：“不行嗎？”
    “……”
    “我剛剛提醒你的話，就算是給你走了后門了，你不要得寸進(jìn)尺。”桑稚一本正經(jīng)道，“你可以上網(wǎng)查，或者是問一下別人。”
    段嘉許好笑道：“我哪兒做的不對？”
    “這三天就是，平時微信聊幾句，偶爾打個電話。”桑稚暗示道，“在我這，三天沒見過面的追求者，就等同于沒戲。”
    段嘉許：“你不是沒空嗎？”
    桑稚：“那你這跟網(wǎng)友有什么區(qū)別。”
    “……”
    桑稚繼續(xù)補刀：“你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想學(xué)別人網(wǎng)戀嗎？”
    聽到這話，段嘉許的眉心動了動，想起了她以前的事情。他看向她，似笑非笑道：“你說我學(xué)誰？”
    “……”
    桑稚也想起了自己編出來的那個“網(wǎng)戀對象”，她頓時心虛起來，立刻跟他擺手，往宿舍樓的方向退：“反正我就點到為止了，你愛聽不聽。”
    -
    段嘉許回到自己的車上，沒急著開車。他琢磨著桑稚的話，拿起手機，給她發(fā)了條微信：【明天有空？】
    只只：【沒有。】
    每回都是這么利落的兩個字。
    段嘉許輕笑了聲，又道：【我現(xiàn)在懷疑你在騙我。】
    段嘉許：【把你的課表給我看看。】
    那頭秒發(fā)了一張圖片過來，上邊密密麻麻地擠滿了課程。像是很不滿他的說詞，桑稚補了個文字：【我就是滿課。】
    段嘉許掃了眼：【還真滿課。】
    桑稚不回。
    段嘉許笑：【冤枉我們只只了。】
    桑稚還是沒回。
    他把手機扔到一旁，發(fā)動了車子。
    夜晚人少，馬路上的車也少。段嘉許把車窗降下來一半，想到此時正在宿舍跟他鬧變扭的桑稚，嘴角的弧度又上揚了些。
    段嘉許的思緒漸空，又回想起了今晚見到的姜穎。
    偶爾，他甚至?xí)X得他是不是精神出問題了。可能姜穎這個人，只是他偶爾疲憊過度，而出現(xiàn)的幻覺。
    不然怎么會有一個人，能這樣，
    十年如一日地糾纏著另一個人不放。
    時不時地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說著相似而偏激萬分的話。情緒沒被歲月沖淡半分，反而愈演愈烈。
    把那些所有不該他承受的仇恨，都發(fā)泄在他的身上。
    被姜穎從樓梯推下來之后，有幾個同學(xué)來安慰過他，讓他盡量躲著她點。沒多久，這件事情，包括班主任說的話，都被傳到校領(lǐng)導(dǎo)的耳中。
    后來，班主任受了處分。
    考慮到姜穎和段嘉許的關(guān)系，學(xué)校把他調(diào)到了另一個班。
    再后來，其實也有很多人跟段嘉許說，讓他不要在意班主任的話，也不要太在意姜穎的做法。
    但其實，比起班主任的話，更讓段嘉許覺得難堪的，是那個同班同學(xué)脫口而出的那句話。
    ——“他怎么好意思讓姜穎跟他道歉啊……”
    那是段嘉許第一次，覺得尊嚴(yán)被踩到了泥底。
    就算姜穎在班上的人面前，用言語對他進(jìn)行多次的諷刺和攻擊，他也從不在意，聽了就過。
    因為段嘉許認(rèn)為，其他人應(yīng)該也都是，抱著跟他一樣的想法。
    都認(rèn)為，這件事情，其實跟他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但姜穎剛失去了父親，覺得痛苦，因此言語上偏激，口不擇言，把他當(dāng)成遷怒的對象。所以，他只能盡可能的理解和遷就。
    但在那個同學(xué)的話出來之后。
    段嘉許才知道，原來并不是這樣的。
    原來在暗地里。
    也有人都覺得，他父親造下的孽，他也應(yīng)該要償還。
    不管是多數(shù)，亦或者是少數(shù)。
    但那句話，確實給了段嘉許很大的影響。讓他在后來的一段時間里，對姜穎的各種刁難，也都逆來順受。
    他想讓自己對此，變得麻木不仁。
    他不想讓別人影響了自己的生活。
    段嘉許只能強行地讓自己理解，姜穎見到自己，等同于傷疤再次被揭開的心情。所以他也盡可能地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
    可姜穎的想法卻跟他完全不同。
    她覺得自己痛苦，也一定要讓他也活得不痛快。
    調(diào)班之后，段嘉許所在的班級在五樓。原本的班在三樓，隔了好一段的距離，可姜穎依然時不時地過來找他茬。
    當(dāng)時已經(jīng)臨近中考。許若淑聽說了這個事情，問了他的意見之后，然后跟學(xué)校申請了讓他回家自主復(fù)習(xí)。
    再后來，段嘉許考上了宜荷一中。
    姜穎的成績不佳，沒能跟他考上同一個學(xué)校。他的生活，才漸漸地，開始能喘得上氣。
    ……
    不知不覺，車子開回了小區(qū)里。
    段嘉許熄了火，拿起手機看了眼，發(fā)現(xiàn)桑稚就在兩分鐘前回了句：【我睡了，白白。】
    他也回了句：【我到家了。】
    那頭立刻回了個：【哦。】
    段嘉許莫名笑了起來。而后，從口袋里把她剛給的那條糖拿出來，塞了一顆進(jìn)嘴里。
    -
    桑稚覺得，自己暗示段嘉許的那些話，就像是石子掉進(jìn)了大海，沒半點回應(yīng)。接下來的幾天，他跟先前沒有任何的區(qū)別。
    只有周末的時候，兩人一起出來吃個飯，看個電影。
    然后又變回了原來的狀況。
    她感覺，如果他們談了戀愛，估計也會過得像異地戀一樣。
    按理來說，桑稚說自己沒空，但她總不能不吃飯吧。他就不能趁著飯點，過來約她吃個晚飯。
    別人追人都，故意制造偶遇的機會。
    就他，追人高冷又端著架子。
    可能她最后說的那句。
    ——“反正我就點到為止了，你愛聽不聽。”
    他就在心里默默回答：“我不聽。”
    桑稚越想越火大。
    她吐掉口里的泡沫，用洗面奶把臉洗干凈。出了廁所，見虞心還沒起床，桑稚敲了敲她的床，問：“你不去上課嗎？”
    過了幾秒，虞心含糊道：“我昨天熬夜看小說了，現(xiàn)在困死了。你幫我點個到吧，我不去了。”
    桑稚點頭。她其實也困，有點懶得化妝，最后還是忍著懶惰化了個眉和涂了層口紅。她收拾了一番，很快就出了門。
    這節(jié)課是公共大課，教室也是大課室。
    桑稚來得早，大半位置都還是空的。她中規(guī)中矩地在靠窗的那一列，找了個四排的位置坐下。
    看了眼手機，桑稚打了個哈欠，正準(zhǔn)備趴下來補會兒精神的時候，突然用余光注意到，自己旁邊有人坐下。她下意識抬了眼，目光瞬間停住，神情發(fā)愣，傻乎乎的模樣。
    眼前的人穿著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氣質(zhì)清潤又干凈。他側(cè)著頭看她，掀起眼皮，唇角一如既往地勾著：“好巧。”
    “……”
    “你也上這個課啊？”
    “……”桑稚還有些沒反應(yīng)過來，呼吸都變緩了些，“你不用上班嗎？”
    “調(diào)休。”
    桑稚撓了撓頭：“那你怎么知道我在這上課的？”
    段嘉許笑：“不是跟你要了課表？”
    “哦。”桑稚收回視線，小聲說，“你要跟我一起上課嗎？”
    段嘉許言簡意賅：“偶遇。”
    “……”
    就不提你大學(xué)根本不在宜荷上，你一個畢業(yè)快四年的，到底哪來的臉說出這兩個字。
    距離上課還有十分鐘的時間。
    桑稚嘀咕：“還穿得像個大學(xué)生。”
    段嘉許挑眉：“年輕？”
    桑稚：“還行吧。”
    段嘉許：“行，那我以后都這么穿。”
    “……”
    桑稚還因為他這突如其來的出現(xiàn)，有點難以保持平靜。
    她拿出書，趴到桌上，決定按照他來之前的計劃執(zhí)行，順帶平復(fù)一下心情：“我好困，我要睡十分鐘。不然一會兒上課了睡著了，這老師會點我起來回答問題的。”
    段嘉許盯著她看了兩秒，氣笑了：“我一來你就困啊？”
    桑稚辯解：“我本來就困。”
    段嘉許：“行，你睡。”
    桑稚闔了眼，又因為他強烈的存在感，睡意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也許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此時段嘉許正盯著她看。
    半晌，她猶豫著要不要換個方向趴。
    又怕會顯得刻意。
    桑稚突然想起來，她今天都沒怎么化妝。
    唉。
    怎么也不提前說一下。
    那她就不犯懶了嘛。
    段嘉許支著側(cè)臉，直勾勾地盯著她的露出來的側(cè)臉。她的五官小巧，皮膚光滑細(xì)膩，嘴唇埋在了臂彎里。
    過了幾秒，她的眼睫輕顫著。
    段嘉許頓了幾秒，桃花眼彎起。
    裝睡的小朋友。
    段嘉許的眼里帶了幾絲玩味，忽然直起身，然后慢慢湊近她。而后，用指腹觸碰著她的臉頰，嘴唇同時貼近，在自己的手背上親了下。
    發(fā)出淺淺的聲響。
    下一刻，他看到桑稚睜開了眼，抬起頭來。
    盯著他還未遠(yuǎn)離的臉，她的嘴唇動了動，不敢相信地看著他。桑稚發(fā)了幾秒的呆，像是在回想剛剛的事情。
    段嘉許調(diào)笑道：“怎么醒了？”
    桑稚回過神來，臉頰包括耳根的一片都在燒，腦海里被“偷親”這兩個字占據(jù)。她惱羞成怒般地喊：“段嘉許！”
    頭一回聽到她這么喊自己，段嘉許愣了下，笑出聲來，不可思議地問：“喊我什么？”
    “……”
    段嘉許正經(jīng)提醒：“桑稚，注意一下禮貌。”
    “……”
    “咱倆現(xiàn)在這關(guān)系，你就這么喊我，”段嘉許慢條斯理道，“不太合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