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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老流氓
吃完酒席回來,胖子躺在炕頭上看報紙,一條腿翹著,還很有韻律地顫動著。毛毛坐在他身邊,也像模像樣地端著一張報紙,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卻左顧右盼。這家伙顯然是不專心,報紙拿倒了都不知道。
猛然間,胖子嗷嘮一聲,一下子從炕上蹦起來。毛毛嚇得一激靈,嗖一下跳到炕琴里邊,從門里探頭探腦觀望:這是咋的了,俺不就看看報紙嘛——
“胖叔叔,你嚇了人家一跳?!逼嫫嬲谧郎蠈懽鳂I(yè)呢,鉛筆都掉到本子上了。
“發(fā)什么神經(jīng)啊!”葉鶯正在奇奇對面算賬,忍不住回頭瞪了胖子一眼。
“大哥——”大辮子探尋的目光望過去,只見胖子手里拿著一張報紙,嘴唇微微有些顫抖:“嚴打啦——”
大辮子把胖子手里的報紙看了一眼,臉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大哥,在開學(xué)的第二天,也就是9月2號,廣播里面就播了,在新聞和報紙摘要節(jié)目里面說的?!?br/>
“那咋不告訴我一聲呢?!迸肿邮箘排呐哪X門,他雖然知道83年有一場嚴打,但是具體時間卻又忘了,這家伙政治敏感性又不高,這些日子就忙乎著張老漢的婚事,所以沒注意,不知不覺中,嚴打已經(jīng)開始了。
1983年出現(xiàn)的犯罪井噴,一連串的惡**件爆發(fā),在8月25日,**中央作出《關(guān)于嚴厲打擊嚴重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嚴懲搶劫、強奸、盜竊等犯罪行為。要求“可抓可不抓的,堅決抓;可判可不判的,堅決判;可殺可不殺的,堅決殺。
而胖子看的這個報紙,介紹的就是在9月2日,全國人大通過的《關(guān)于修改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的決定》規(guī)定,將部分死刑復(fù)核權(quán)正式下放至地方各省高院。
這就意味著,處理起罪犯,尤其是死刑犯,將更加迅速。
“大哥,咱們靠山屯安居樂業(yè),大伙都跟一家人似的,跟咱們沒關(guān)系吧!”大辮子開始安慰胖子,他的樣子看起來實在有點緊張過頭。
胖子喘了幾口粗氣:“不能這么說,千萬不能麻痹大意,這次非同尋常,從嚴從重從快,沾點邊就抖落不清,我得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告訴大伙都小心點?!?br/>
說完,胖子披上布衫子,忙三火四地跑出去。葉鶯在后面撇撇嘴:“瞧把他嚇的,原來是個膽小鬼?!?br/>
胖子雖然聽到了,但是也沒工夫跟她一般見識。嚴打既然已經(jīng)開始,很快就要從上到下,從城市到農(nóng)村,席卷全國每一個地方,誰也別想躲過去。
當(dāng)時法律規(guī)定,流氓罪最高是可以判處死刑的。電影明星遲志強因為在生活作風(fēng)上不檢點,跟人家跳跳貼面舞,聽聽鄧麗君的《甜蜜蜜》,結(jié)果立刻被群眾舉報,以流氓罪判了四年。
當(dāng)時他正在外地拍攝電影《金不換》,結(jié)果,自個先成了浪子。
正是因為這個帶有運動性質(zhì)的嚴打,難免有些嚴過頭,所以,胖子也必須嚴陣以待,他估摸著,這陣風(fēng)很快就要刮到靠山屯。
外面已經(jīng)黑了,胖子直接去了李隊長家,隊長也有點喝大了,正躺在炕上呼豬頭呢,愣是叫胖子給扒拉起來。
李隊長喝了一缸子茶水,也就精神了,他畢竟經(jīng)歷過一些風(fēng)浪,對這件事還是比較敏感,劈頭就問:“會不會找后賬?”
胖子抓抓頭發(fā):“這個誰也說不準(zhǔn)啊。”
“咱們屯里有幾個還是有前科的,包括曹國救,還有劉鐵蛋子王二愣子,這都是有前科的啊,胖子,好像你以前也蹲過一宿拘留所吧?”李隊長掰著手指頭,掰到第四個的時候,把胖子也算上了。
“俺那個是冤假錯案。”胖子嘟囔了一聲。
“告訴他們幾個,這段時間不許外出,就老老實實在村里瞇著。還有,馬上也要秋收了,趕集的車也甭去了,非常時期,咱們和外界少接觸?!崩铌犻L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隊長,經(jīng)驗起碼比胖子豐富。
胖子一個勁點頭:“還好咱們村里的人都和睦,這事就怕瞎揭發(fā)?!?br/>
倆人正商量著呢,就聽咚咚咚有人跑進屋,正是老革命:“不好了,張老漢叫公安給抓起來啦!”
嗡——胖子腦袋暈了一下:這么快就開始了,抓張老漢干啥啊,他好像沒惹事吧?
“走,趕緊瞧瞧去?!迸肿铀麄円涣餆熍艿綇埨蠞h家,只見一輛吉普車停在外面。張老漢已經(jīng)被押到當(dāng)院了,穿著一個大褲衩子,光著膀子,嘴里還使勁嚷嚷:“俺咋的啦,你們就抓人啊——”后面張大嬸也跟張老漢拷在一起,另外一只手還抹眼淚呢。
估計是老兩口還沒來得及入洞房呢,公安就進來了。
借著窗戶里射出的燈光,胖子打量一下那三位公安,忽然眼睛一亮,連忙上前打招呼:“胡同志——”
那名公安以前跟著蕭月明來靠山屯辦過案子,也認出胖子,微微點點頭。
“俺張叔犯啥事了,他老今天結(jié)婚啊?!迸肿由锨按钣樦?。
“有人告他流氓罪,拐跑了親娘。剛才我們已經(jīng)問了,他們可沒登記。”胡公安臉上一本正經(jīng)地跟胖子說著。
胖子有點明白了,肯定是張大嬸原來的兒子不十分同意老娘改嫁,覺得丟臉,索性告了一狀,這什么玩意呢。
要是放在平時,這事好解決,可是非常時期,倆人婚事辦的匆忙,還沒來得及登記呢,還真有點麻煩。
這時候,李隊長把張老漢的衣褲拿出來,幫著他套上:“公安同志,這事是純屬誣告啊,我們跟著去接親,全村人今天都喝了喜酒,你看那囍字還沒接下去呢,咋能是耍流氓呢?”
“還有大王莊的王隊長和王家富他們,都來送親了,明媒正娶,就是忘了登記這茬,呵呵,這么大歲數(shù)了,肯定已經(jīng)過了法定年齡,回頭馬上補一個吧?”胖子也開始跟胡公安磨嘰起來。
“胖同志,上級有要求,所有案子必須嚴肅處理,所以我們也必須把人帶回去調(diào)查?!焙策€算是客氣的,跟胖子解釋了一下,然后帶著張老漢和張大嬸坐上吉普車,呼嘯而去。
胖子他們在這大眼瞪小眼愣了半天,簡直就像做夢一般,這事實在有點荒唐,好好的新郎官,一下子就變成老流氓了。
“這張老頭就不該結(jié)婚,肯定是沖撞啥了,最好找個大仙給破破?!辈車仍谝贿呧洁洁爨臁?br/>
“再造謠連你也抓起來了?!迸肿拥闪怂谎郏缓蟾铌犻L商量:“一會俺也先上縣里,找找公安局的周局長,怎么也得先把人弄回來啊,這還沒入洞房呢。”
大伙也只能議論紛紛地散了,胖子回到家,把這事跟大辮子說了一遍,大辮子也一愣一愣的,然后就連連叮囑胖子要小心。
胖子騎上大棗,沖出靠山屯,快馬加鞭,趕奔縣城。還沒等到公社呢,就聽前面幾聲大喊:“站住——”
“難道是碰上劫道的了?”胖子心里納悶,從馬上跳下來,凝神準(zhǔn)備戰(zhàn)斗:嘿嘿,這時候還敢跑出來劫道,真是作死啊。
幾道手電筒的光束射過來,照到胖子的臉上,叫人睜不開眼睛,不過胖子也根本不在乎,暗中展開搜索,這才發(fā)現(xiàn),對面的人原來是武裝部的,還有幾個民兵。
“半夜三更的,騎馬跑啥,先帶回去審審!”有人厲聲喊喝。
胖子臉上露出苦笑:“俺是靠山屯的,有急事上縣里。”
“是胖子——”對面也有人認出他,把手電筒移開:“胖子啊,現(xiàn)在正整頓社會治安,你騎馬呱噠呱噠可勁尦,還要上縣里呢,到那就得給你扣下?!?br/>
胖子也只能點頭,剛才說話的就是武裝部長,看來人家還是給了個面子呢。
“胖子,你麻溜回去吧,別忘了告訴李隊長,明天早晨8點到公社開會?!蔽溲b部長順便還給胖子分派下來一個任務(wù)。
嗯了一聲,胖子調(diào)轉(zhuǎn)馬頭又向回跑,一口氣跑回靠山屯,直奔李隊長家,叫他開了一封介紹信,又找了幾個證人,寫了證詞,按上手印,這才換上自行車,又風(fēng)風(fēng)火火往縣里蹬。
到了東門,天光已經(jīng)放亮,胖子正琢磨著能不能找地方吃點早餐呢,就聽一聲大喊:“下車,檢查。”
隨后就見倆公安沖上來,拉住車把,兩道銳利的目光在胖子身上掃來掃去。
“俺也不像壞人?。 迸肿有睦镟洁炝艘痪?,然后就十分配合地接受檢查。把介紹信給兩名公安一看,這才放行。
“還真有點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架勢啊?!迸肿有睦锊挥筛锌饋?。
好不容易捱到七點半,胖子這才去了公安局,到里面一瞧,人滿為患啊,各個屋里都是犯人,有的戴著手銬,有的干脆就用繩幫著,估計是手銬都用光了。
一找周局長,正在會議室呢,胖子還想湊過去,結(jié)果被人攔?。骸袄锩婀珯z法正在聯(lián)合審理案子呢,閑人免進?!?br/>
在嚴打行動期間,公、檢、法三家是聯(lián)合辦案的,也就是說,每抓到一個罪犯,就是現(xiàn)在的犯罪嫌疑人,不是像現(xiàn)在那樣,先是公安審,然后檢察查,最后法院判,而是三家各派一到二個人,坐在一起共同審問,一次定型。審?fù)暌院?,各單位出各單位的案卷,共同研究一個罪名,定出判多少年,所以當(dāng)時的審判效率非常之高,但正是因為快審快判也就難免忙中出錯。
胖子急得一個勁抓后腦勺,就在這時候,外面忽然又進來一伙人,身上也都穿著制服。攔著胖子的公安立刻敬禮:“工作組的同志好?!?br/>
其中有一個人瞧著特別眼熟,那人也正盯著胖子,目光之中猛然射出兩道兇光。胖子心里一顫:趙縣長!
胖子撓撓后腦勺:換上這身衣服,一下子還真認不出來了。不對啊,這家伙上次不是犯錯誤被拿下了嗎,怎么又人模狗樣出現(xiàn)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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