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樣,坐了一整夜。直到天邊泛起了白肚皮,清晨的早飯香氣伴著鳥叫聲,試圖成為世界的起床鈴。
他們后來還聊了許許多多,從歷史人物扯到將來要環游世界。
姜椿言堅持不住,后半夜靠在藤椅上睡過去,柯彥舟還在絮絮叨叨,轉過頭就發現她閉上了眼。
“喂,小椿,醒醒回房間睡?!彼驹谶吷?,又是說話,又是戳姜椿言的肩膀,偏偏姜椿言睡著了,就是個打雷都不會醒來的性子。
柯彥舟笑了兩聲,索性放棄,去自己的房間找來外套,又從床上拿了個小熊玩偶。
外套蓋在姜椿言的身上,小熊玩偶塞在姜椿言的脖子下面,能睡得好些,不然這一整晚下來,明天就要變成歪脖子了。
做完這一切,他困意全無,只是遠遠地坐在樹下熬了整夜。
姜椿言醒來的時候,遠遠地看見柯彥舟坐在凳子上,單手撐在桌子上假寐,似乎是睡得不太安穩。
她起身,身上的衣服掉落,小熊玩偶也掉在了地上。
她蹲下身子撿起玩偶,覺得眼熟,仔細擺弄。
似乎是在柯彥舟的床上見到過,一直被他放在枕邊,寶貝的不行。
她克制不住笑,將玩偶放在椅子上,拿起衣服,悄悄地走到柯彥舟身邊。
柯彥舟似乎睡得不太安穩,睫毛扇動,嘴里還在不聽念叨什么。
清晨的雪村,有化不開的霧,溫度也不高,她將手里的衣服,披在柯彥舟身上。
那樣小心翼翼,生怕驚醒對方。
姜椿言湊在柯彥舟的臉上,用手指貼近他的臉,比劃出五官。
好看的眉眼,高挺的鼻梁。
介于少年氣,與成年男人的英氣。
柯彥舟一整夜沒睡,直到天泛起點點的白,才撐著腦袋瞇了一會兒,本就迷迷糊糊,在夢里一腳踏空,整個人向前沖去。
恰好撞上姜椿言的腦袋。
“?。 ?br /> 姜椿言單手揉著發痛的腦門,面目猙獰,罵人的話呼之欲出。
柯彥舟也是一臉懵,一睜眼就看到姜椿言放大版的臉,嚇了一跳,撞上了她的腦袋。
用腦門的疼痛,換來了他清醒的腦袋。
“你怎么在我面前???”他湊到姜椿言面前,就想幫她揉一揉。
姜椿言一個閃身,“別別別,您可離我遠點吧,我這撞上你可就沒什么好事兒?!?br />
柯彥舟哭笑不得,揉著自己腦門,“也不知道是誰,昨天抱著我的大腿說,柯彥舟我不能離開你!”
“靠,你少胡說八道污蔑我,我哪有這樣,我一個小姑娘家家的,抱著你的大腿干什么?”姜椿言瞪大眼睛,嘴巴微微張開,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她實在是想不到,平時一本正經兒的柯彥舟也會在青天白日說這種大胡話。
“是嗎?”柯彥舟摸著下巴,故作疑惑。
“靠,你再說一句!”姜椿言一個飛撲,沖上去死死捂住柯彥舟的嘴巴,“你再多說,小心我殺你滅口!”
姜椿言矮了柯彥舟一個腦袋,她這會兒像個樹袋熊掛件一樣,掛在他的身上,才堪堪捂住他的嘴。
柯彥舟還在哼哼唧唧的想說點什么,姜椿言一個眼刀過去,“我現在有你的小熊玩偶人質,你多說一句,小心我撕票!”
柯彥舟連忙舉手投降,“好好好,我錯了還不行嗎我的大小姐?!?br />
昨天那一晚,他們倆誰都不想再提,過往說出口,就從塵封的記憶,變成了握在手中的沙子,只要握住沙子的人愿意,隨時隨地都可以揚了它。
今天就要出成績了,姜椿言似乎沒了緊張,就像是當年,她早就知道母親不會來,還是抱有一絲期望得等待。
此刻的她,可以坦然面對自己的成績,或好或壞,她擁有了決定自己的人生的勇氣。
她跟在柯彥舟身后,下樓梯。
而給她勇氣的那個人,就在她的前方,帶著她,走向未來。
姜椿言連續幾日沒在早上出現過,今兒突然出現,陳家清端著稀粥守在廚房門口,“喲,今天大小姐下來吃早飯啦?!彼聫┲垡矊W著叫姜椿言大小姐。
姜椿言沒說話,只是瞪了一眼柯彥舟,那眼神就像是在說,你瞧,你干的好事,我阿公都跟著你學會陰陽怪氣了。
柯彥舟佯裝無辜的攤了攤手,“陳爺爺,小椿啊,一點也不懶惰的,她以后肯定天天早起吃早飯?!?br />
陳家清端著碗大笑,“那感情好??!”
姜椿言乘陳家清沒注意抬腿就給了柯彥舟一腳,恰好踢在腿彎處??聫┲蹧]站穩,差點跪在陳家清面前。
陳家清看見柯彥舟彎著腿,關切的問道:“怎么了,小柯,腿疼??!”
姜椿言笑意盈盈,湊上去扶住柯彥舟,“阿公,沒事兒,他多半是餓了,”說著掐住柯彥舟的手臂,“他以后啊,也會天天下樓吃早飯的?!?br />
柯彥舟吃痛,但還是要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對~陳爺爺,我餓了,我去吃飯?!?br />
陳家清這把年紀,最愛聽得就是孩子們,早睡早起,正常吃飯。
他笑的臉上多出一道道褶子,“好??!你們作息正常,我就開心,前兩天小椿啊,半夜不睡覺,我這是急的頭發大把大把的掉啊?!闭f著,還要摸摸自己頭發,看到自己揪了幾根下來,痛心疾首的說道:“你們幾個小孩,就是別讓我擔心?!?br />
查成績要到晚上,姜椿言晚上沒睡好。吃了早飯,就回臥室睡覺。
她坐在桌前,看著面前的鏡子,眼前的人眼睛腫的像個核桃,雙眼皮就像是剛從醫院剌回來的。
哭的太狠,她到現在腦袋還嗡嗡的疼。
嗓子也不太能說的出話,一開口就是標準的男低音。
她認栽般的倒進被窩里。
“老天爺,我到底為什么要哭成這個熊樣?!?br /> 她睡不著走,對著床上的兔子玩偶自言自語,“兔兔,你說,我現在還漂亮嗎?”
她又裝成兔子的聲音:“主人,你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女人!”
“哦~我的兔兔,你是我最貼心的兔兔,但是這是會被喂毒蘋果的!”
“……”
姜椿言在快進入夢鄉時,手機鈴聲又響起,她瞥了眼,是陳婉月的電話。
好好地睡意,就被這么打散,她翻了身,不理會一直在發出噪音的手機。
可這聲音不依不饒,她坐起身,“哎!”
抓起了電話,“喂,媽。”
“小椿啊,我昨天跟你說的話,你好好考慮過沒有啊,我知道成績還沒出來,但是這不是出來就要準備填志愿了嗎?我跟你爸商量過了,你成績好點,你就留在啟明市,到時候把外公外婆都接過來。我們一家人住一起,你不是小時候就想跟我們住在一起嗎?”陳婉月的聲音溫柔,但帶著不可拒絕的威嚴。
“媽,你想過嗎?阿公阿婆都這么大年紀了,他們是能輕易搬家的嗎?再說了妹妹這個年紀,需要人陪伴,需要人照顧,你把阿公阿婆弄到家里去,誰來照顧妹妹,又誰來照顧阿公阿婆?!?br />
陳婉月這話就是完全沒考慮過這些問題,姜椿言講話也沒辦法不夾槍帶棒。
“我來照顧嗎?”
“阿公阿婆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好,他們在這里住了一輩子,你讓他們去啟明,你問過他們的意見嗎?我是不會同意的?!彼@話說的平靜,像是思慮已久,就等著一處發泄。
陳婉月說不過姜椿言,“好好好,我們不說阿公阿婆,就說你,我們家也沒人在南邊,你一個人跑去哪兒讀書,你讓我們怎么放得下心?!?br />
“那當年你把八歲得我丟給阿公阿婆,你就放心了?”
陳婉月一時語塞。
“媽,你小時候就沒打算管我,現在為什么想到我了,我知道你們想送姜夢甜去留學?!?br />
“你們不過是想留一個女兒在身邊罷了。媽,我馬上就19歲了,我不好騙了?!?br /> 姜椿言說完就掛斷了電話。
她出奇的平靜,沒有吵鬧也沒有發狂。
只是將手機丟在一邊,蒙住腦袋,睡過去。
她醒過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傍晚。
她不知道為什么沒人來叫她吃午飯,但也樂得自在。
她沒什么食欲,也不想下樓,搬出電腦,給自己放歌。
從五月天放到周杰倫,她喜歡的歌,都放了一遍。
聲音開的巨大,但都隔絕在了門內。
門外沒有人知道,姜椿言將頭埋在兔子玩偶里,大哭了一場。
這個兔子玩偶也是當年陳婉月給她買的,那個時候陳婉月還沒有懷上姜夢甜。
是一年級的假期,他們去逛超市,姜椿言看到這個兔子玩偶,就抱著不撒手。陳婉月是個溫柔母親,姜椿言也不是胡攪蠻纏的小孩,偏偏那天就是看到這個兔子玩偶怎么也走不動路。
陳婉月看著這個在他們最不富裕時來的女兒,還是咬咬牙給她買了這個兔子。
姜椿言喜歡的不得了,無論去哪里都會帶上兔子玩偶。
她當年怎么都不肯讓陳婉月走,拉著她對著兔子玩偶發誓,一定會回來接姜椿言。
陳婉月著急離開,只得按照姜椿言的想法去做。
她說,媽媽一定會來接姜椿言和小兔回家。
可是,她沒有做到。
姜椿言不喜歡熱鬧,關起門來自己查分。
陳家清在堂屋急的直跺腳,來回踱步。
陳秀珍跪在觀音面前,虔誠篤定。
柯彥舟蹲在姜椿言門口,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腦子里滴溜溜的轉一圈又一圈,想了很多個方案,無論是成功或者失敗。
他在這一瞬間,腦洞大開。
姜椿言打開房門的時,臉上掛著淚。
柯彥舟蹭的從門口站起來,看到姜椿言這樣,他緊張的說不出來,最后磕磕絆絆的冒出一句,“怎么樣。”
姜椿言面上皺成一團,哭的更大聲。
“靠,你別嚇我??!”柯彥舟緊張的手腳不知道放在那里,他今天穿了件長袖,就想撐起袖子給姜椿言擦淚。
“我比平時??级嗫剂?0多分?!?br />
“我肯定可以去想去的學校了,”姜椿言說完,自己狠狠地抹了把眼淚,像是抹掉自己這幾年的辛酸和苦楚。
姜椿言抱住柯彥舟,嘴里含含糊糊的嘟囔道:“我真的太牛了,我都沒想到哦我能考這么高?!?br />
柯彥舟一怔,抬起自己的雙臂,不知道往哪放,最后只能拍了拍姜椿言的后背,“你一直都很棒?!?br />
姜椿言哭夠了,松開柯彥舟,胡亂的擦著自己臉上的淚,“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給你衣服哭濕了。”
柯彥舟摸了把姜椿言的頭發,“你傻不傻,這么高興地事情,”他蹲下身子,用紙巾輕輕的擦去少女臉上的淚珠,“這么好的消息,快去跟你阿公阿婆分享吧?!?br />
姜椿言下樓的時候,陳家清和陳秀珍只是看著她,不敢說話。
她湊上前去,緊緊地握住兩位老人的手,“阿公阿婆,我高出之前???0多分,之前我老師就說過,我只要按照??及l揮,好一點的一本絕對沒問題。”
“阿公阿婆,我做到了!”
陳家清拉住姜椿言的手,“好好好,好孩子?!彼谎缘念^,一下又一下,“好孩子辛苦了?!?br />
陳秀珍滿臉淚痕,跪在觀音像前,“菩薩保佑,菩薩保佑?!?br />
那晚直到深夜,姜椿言的手機都沒有再響起來,她的父親母親像是再次把她遺忘在角落里,沒人來問她到底考的如何。
這都沒有關系,姜椿言早在這些年的無視中,練就了銅墻鐵壁。
子女愛父母是天性使然,她也曾滿心歡喜的期待過父母回饋給她同等愛,可她早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意識到,與其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不如讓自己變成最好的人。
而她想要抓住的最好的人,都在身邊了。
她是村里唯一的高考生,天還沒亮,就有人來家里關心。有些人來看笑話,有些人也是真心地為她好。
姜椿言沒睡醒,頂著雞窩頭就下樓,看著堂屋里坐滿了人,抽動了下嘴角,就想逃回臥室。
也不知道是哪個眼見得就看見她了,“小椿!你跑什么??!”
姜椿言皺巴巴一張臉,不樂意的轉過頭,“叔叔嬸嬸們好?!?br /> “我洗漱,我去洗漱。我這剛起床亂七八糟的,不好意思見你們?!?br />
王嬸兒笑起來,“哎喲,我們小椿是大姑娘了,愛漂亮了!”
姜椿言逃似的跑回二樓,迎面撞上被吵醒的柯彥舟,連推帶拉的將人拉上二樓。
“發生什么事情了?底下鬧哄哄的?”柯彥舟沒睡醒有點起床氣,話里話外都是太吵了影響他睡眠了。
姜椿言蹲在二樓過道,不敢露頭,“這不是高考成績出來了,村里的人對我太關心了,這一大清早,就打上門來看我成績。”
她悄悄的半站起身子探頭,就被柯彥舟摁下去,“你別露腦袋了,他們就盯著你呢?!?br /> “靠,我就不應該下樓,你聽聽他們在聊什么?”
“行啊,我聽聽?!?br />
距離不算太近,柯彥舟不大聽的清,隨口胡謅來一句,“他們說,我是你男朋友?!?br />
“靠!”姜椿言騰地一下站起來,“誰在造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