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椿言窩在床上,靠在角落里。墻壁冰涼,咯的她脊背生疼。
她沒開燈,只是坐在黑暗的房間,默默掉眼淚,她抬起手,抹掉下巴上的淚珠。
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如白紗。給整個房間,都多了一絲柔軟。
柯彥舟站在門外,只能聽見屋內隱隱約約的啜泣聲,他欲敲門的手抬起,又放下。
如此反復。
最后只是輕輕啟唇,“你還好嗎?”
里面的啜泣聲止住,但也沒有別的動靜。
他就這樣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也沒生氣。屋內傳出姜椿言悶悶的聲音,“謝謝,我沒事兒了。”
聽聲兒卻是像沒事,只是她濃重的鼻音,可不像完全沒事兒的樣子。
柯彥舟也不戳穿她,只是將她的杯子放在門口,“杯子放在你門口了,你喝點熱水緩緩。”
說完也沒再多停留,轉過身,大步流星回到自己房間。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老房子隔音一般,姜椿言確認對方走遠才從床上下來,打開燈,抽出幾張紙巾,對著鏡子,擦了擦淚痕。
眼睛紅腫,像核桃般圓滾。
因為哭了許久,面色倒是比下午看上去紅潤。
她實在難受,準備下樓洗把臉清醒一下。
打開門,才看見自己房間門口,放著自己的淺藍色保溫杯。這是她在學校里用的,之前一直沒回家,今天帶回來之后就隨手塞在廚房的角柜里。
她不耐熱,夏天,還是喜歡喝涼的。
她蹲下身,拿起自己保溫杯,打開蓋子,先聞了聞,是溫水。
她哭了這么久,嘴唇緊繃,水分流失,這會兒正缺水。
姜椿言仰起頭,溫水入喉,溫度剛好合適。嗓子的緊繃感得到了緩解。
她吸了下鼻子,看著柯彥舟房間的方向,有些出神。
這個人,其實還挺好。
她下樓,要路過柯彥舟的房間。只聽見屋子里的人,在唉聲嘆氣,不停地翻身。
她到樓下時,一樓靜悄悄的,陳家清和陳秀珍已經睡下了。
院子邊上有口井,她打了井水。沒有陽光照射的井水,即使在夏天,也冰涼刺骨。
姜椿言用發繩把頭發扎起,將頭埋在水盆里。咕嚕咕嚕地冒泡,面上的紅,因為井水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冷水浸泡后,發白的面孔。
時間還太早,柯彥舟睡不著,在床上打滾,只讓他泛起一陣莫名其妙的燥熱。索性走出屋子在走廊吹吹風。
他倚靠在走廊的墻壁上,就看見姜椿言把頭埋在水里。
他腦袋一短路,大叫一聲,“干嘛呢!”
姜椿言沒想到大半夜還有人,被嚇了一跳,渾身一顫,抬起頭,就看見柯彥舟急急忙忙朝自己跑來。
柯彥舟眉頭緊皺,拉起姜椿言的手腕,舉到自己面前,聲音沙啞顫抖,“姜椿言,你干嘛呢?”
姜椿言一頭霧水,手腕被對方攥得生疼,臉色更加發白。只想先掙脫開,讓對方冷靜,舉起另一手也拉住對方的手腕,“你松開啊!捏疼我了!”
“我問你干嘛呢!”柯彥舟聲音陡然抬高,睜大雙眼,大腦一片空白。呼吸聲逐漸粗重,整個人方寸大亂。
姜椿言見對方過于緊張,只能先安撫,回答對方,“我……就洗臉啊。”
柯彥舟聽到這個回答,先是震驚,隨即就平靜下來,松開姜椿言的手腕。
姜椿言被他嚇得不輕,揉了揉發疼的手腕,白嫩的手腕,泛起一圈紅痕,嗔怪道:“你下手忒重了!”
白了他一眼,“我這小胳膊小腿,怕是要被你害死。”
柯彥舟連聲道歉,聲音悶悶的,透不過氣,“對不起,我以為你……”
姜椿言還在揉自己的手腕,不以為然地接話,“以為什么?”
身邊的人不說話,只是有些愣神。
姜椿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整個動了起來,跳到一邊,“你不會以為我想不開吧?”
柯彥舟沒說話。
姜椿言像是發現了新大陸般,走到他面前,探個頭,對著他的臉,“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想不開吧?”四目相對,姜椿言從他的眼神里讀出了肯定。
這下輪到姜椿言不淡定。
柯彥舟尷尬地躲開了目光,輕咳了兩聲。
“拜托,我一個準大學生,擁有三個月假期的美少女,會因為打碎一個碗,就想不開?”
“你也太瞧不上我了?我有那么脆弱?”
柯彥舟沒搭理她,轉過身就想回自己房間,被姜椿言這么一鬧,他被困意和尷尬奇襲,現在躲到被子的人輪到他了。
姜椿言還想為自己辯解,攔住他的去路,濕噠噠的劉海兒還在往下滴水,剛剛激動,面色逐漸紅潤起來。
“開心了?”
姜椿言先是一愣,然后撓了撓自己的頭,嘴硬道:“我本來也就不難過。”
柯彥舟眉宇舒展,低低地笑著,也順著她的話往下說,“嗯,也就是哭鼻子而已。”說完也沒等姜椿言,徑直地走上樓,只留她在原地。
姜椿言還是老樣子,又站在背后揮拳頭,從鼻腔發出哼。
她收拾完水盆,也上樓睡覺。一頓折騰,她打著哈欠就躺下,還沒等翻身,就陷入夢鄉。
一夜好眠。
陳家雖然沒有強制要求幾點睡,但絕對要求孩子們早飯必須出現。
姜椿言伸了個懶腰,她很久沒在家睡,沒來由的安全感包圍了她。她昨晚沒有拉窗簾,陽光照在她身上,暖暖的。
她想要的幸福很簡單,有學上,有飯吃,阿公阿婆都在她身邊。
她踢踢踏踏地下樓洗漱,整個人也犯了懶,阿公阿婆已經坐在飯桌上等她,柯彥舟端著飯碗從廚房出來。
她難以置信,瞪大雙眼,指著自己,不發出聲音用唇語問柯彥舟,“就剩我了。”
柯彥舟攤了攤手,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頓飯吃的姜椿言毛骨悚然,她昨晚沒吃飯,餓了整晚,一早就肚子咕咕叫。
陳家清見她這樣,不停地往她碗里夾菜。
她幾次出聲阻止,“阿公啊,夠了啊!”
“可以了!我吃不下了!”
陳家清不為所動,還是照樣往碗里加。
陳秀珍坐在對面,面目慈祥,輕輕地笑出聲,“小半年不見,我們小椿改去參加大胃王啦?”
姜椿言本來就被碗里小山似的菜,整的不知如何下嘴,這會兒又被陳秀珍調侃,沖著她,“阿婆!你怎么也笑我!”
柯彥舟也看著這一幕,也笑出聲。
姜椿言狠狠地都瞪了他一眼,又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結果沒踢中,反而撞在了桌腿上,她吃痛叫出聲。
她這副樣子,柯彥舟不用想都知道發生了什么,沒忍住笑出了聲。
陳家清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轉過頭問他,“彥舟笑什么呢?”
“沒,沒什么。”
他放下碗筷,雙手交疊,“陳爺爺,我這次可能會在這里常住些日子,大概要兩個月。”
陳家清也放下碗筷,喜不自勝,“那感情好啊!”
同樣激動的還有姜椿言,她也放下碗筷,瞪圓了眼睛,“啥!”
陳家清看了她一眼,姜椿言老實地端起碗,滿臉堆笑,“你們聊,我吃飯。”將頭埋在飯碗里,但還是豎起耳朵。
“我這次來,一方面是想采風,也想多了解下雪村。之前時間都很短,了解也很片面,這次我想請您幫我找個導游,您看方便嗎?”柯彥舟說得認真,目光灼灼。
陳家清在村子里威望極高,他讀書識字,在他們那個年代已屬不易。雖是外鄉人,可早幾年,他也會坐在村口,給村里的小孩們講講歷史故事,偶爾也帶著他們學點數學題。
只是這幾年村里的孩子們,大多數都被家長帶去市里生活,加上他身體不佳,才沒繼續下去。
可他也寫了一手好字,逢年過節,總有人拿著年貨上門,只求他能寫一副對聯。陳家清心腸好,只要是來,就不拒絕。
一來二去,他這好名聲,也就傳揚出來。連帶著姜椿言也沾光,小時候,她可沒少吃百家飯。
陳家清腦子里像放電影一樣,播放著村里人的面孔,這幾年下來村里外出打工的越來越多,只剩下老人。
一直沉默的陳秀珍突然開口,“你看我們小椿怎么樣。”
姜椿言一口飯還沒吞下,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被她這一說,嗆到了氣管。劇烈咳嗽起來,憋紅了臉,面紅耳赤,一手捂著脖子,一手瘋狂揮手。
陳秀珍嚇一跳,趕忙給她順氣,“哎喲,你這孩子,吃飯別這么急。”
陳家清在一旁干著急。
柯彥舟沖去廚房端了一杯溫水來,放在她身邊。
姜椿言噎了一會兒,面色還未消退,連忙端坐好,“我不行的,我不想要當導游。”
陳家清斜了她一眼,“你之前帶外地人玩,不是玩得挺好的?”
“不是要自己掙生活費?”
這連珠炮一般,姜椿言一時語塞,不知道說什么回懟。
柯彥舟卻裝出一副非常理解的樣子,“沒關系的陳爺爺,椿言如果不肯,也不勉強,我自己可以。”
“那怎么行!”
姜椿言看不慣他這綠茶樣,“你別給我裝!”
“姜椿言!”
“你怎么回事!兇巴巴的!”
她被一頓訓,端起大家的碗,就去廚房刷碗,只留下一句,“我想想好了啦!”
她刷完碗出來,看見柯彥舟正準備下樓,她也走了上去,狹窄的樓道容不下兩個人,交錯的瞬間。
“麻煩讓讓。”不同于之前的聲音,帶著一點撒嬌。
柯彥舟吞了吞口水,下意識為對方讓步,離得太近,他甚至聽見對方的呼吸和心跳。
姜椿言不肯放過他,面對著他,“你……”湊近他的身側,“心跳好快。”
柯彥舟的呼吸停滯了。
他們之間有兩節臺階的身高差距,他俯身剛好可以看到她的頭頂。
好多頭發。
姜椿言說完,不懷好意地勾起嘴角,快步往上走,帶起一陣浮塵。
站在臺階的最上方,居高臨下,“喂,”直到柯彥舟也看向她,她才繼續說話,“我答應你了,我帶你玩。”接著就如一陣風,來去隨意。
過了大約半分鐘,柯彥舟才回過神來。
鼻間還是對方好聞的洗發水味,他抬起手,摸了摸心臟的位置。
心臟跳動有力,只是有些過于快了。
他狠狠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臉,有點燙,長舒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
望著姜椿言走的方向,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