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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5 章 番外:回鄉(xiāng)記(二)

    “我就說阿聲是個很周全的孩子。”凌祿山靠在椅背上,大肚子挺開,邊喝茶邊笑瞇瞇地說。
    下人們已經(jīng)將箱子一溜煙擺開,每一只箱子里都凍著不同的飛禽走獸,顯得很壯觀,敲碎的冰塊徐徐冒著冷氣,室內(nèi)一時間涼嗖嗖的。
    慕聲坐在一旁,垂下的睫毛一動不動,凌妙妙看他一眼,咳一聲,替他答道:“還差得遠(yuǎn)。”
    讓她驚訝的是,郡守爹居然一點兒都沒問起慕聲的病情來,就這么像是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坦然接受了,倒令她有點兒心虛。
    “胡說,”爹瞥她一眼,“你成婚的時候,人家還派人大老遠(yuǎn)送了雁。”
    那雁來的時候,活的,翅膀上扎了根大紅緞帶,在廳堂里直撲騰,鬧得人仰馬翻,屋里端茶的丫鬟,外頭灑掃的伙計,都扔下了手上的活計跑過來看,掙足了面子。
    凌妙妙抿嘴笑。
    郡守爹神秘兮兮地看了慕聲一眼,壓低了聲音,似乎是怕他聽到一般:“其實,當(dāng)時他們第一次宿在咱們這里,我就瞧上他了。”
    事實上,無論大不大聲,慕聲都沒什么反應(yīng),他側(cè)著頭,專注地瞧著凌妙妙剝花生的手。
    妙妙剝好,順手往他嘴里塞了一顆:“又開玩笑了,爹怎么沒看上柳大哥呢?”
    “哼。”郡守爹冷笑一聲,“柳公子一看就是和慕姑娘兩情相悅,就算你喜歡,爹也不許。”
    凌妙妙一哂:“當(dāng)時他傲成那樣,哪兒好了?”
    那時候的慕聲,外表溫馴守禮,內(nèi)里全是倒刺,接觸久了便知道,性子惡劣得很,親近不得。
    他筑起的警戒心很強(qiáng),誰對他好,他不敢信任,往往恩將仇報。一般的人被白眼狼咬了一回,也就收了手,再也不去喂他了。于是他又在孤獨中期待,等待和失望,惡性循環(huán)。
    如果不是凌妙妙在系統(tǒng)的要求下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低姿態(tài),突破他的防線,知道了他內(nèi)里是這樣的一個人,他直到最后一個人赴死,也都還是將自己鎖在高墻之內(nèi),無人明白。
    凌妙妙突然覺得,系統(tǒng)設(shè)置這個攻略任務(wù),還是有那么點兒道理的。
    對于慕聲“哪兒好”的言論,凌爹很坦誠地兩手一攤:“俊呀。”
    又覺得光看外表有些不妥,補(bǔ)充了一句,“少年人,輕狂一點才有魅力嘛。”
    一下午就這么安適地過去,慕聲坐在她旁邊,做個安靜的參與者,倒也不覺得多余。
    總歸,郡守爹有種魅力,他的接受能力很強(qiáng),再慘淡的日子都能過得生龍活虎。
    “對了,讓阿意帶你準(zhǔn)備準(zhǔn)備,你表嬸明天要來做客,你得好好感謝她。”
    凌妙妙想了半天,才想到那是誰在破廟里給她證婚的那位表嬸,看在那雙珍貴的羊皮小鞋的份上,她確實不能薄待了人家。
    “準(zhǔn)備”的內(nèi)涵很豐富,除了準(zhǔn)備好表嬸吃穿用度之外,凌妙妙還被拉去做了幾身新衣服。
    按郡守爹的話來說,凌虞的母親早逝,表嬸對她的憐愛就代表了母親的家族對她的憐愛,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再加上慕聲是表叔表嬸親自考察通過的姑爺,現(xiàn)在姑爺成了這樣,如果她再表現(xiàn)得“灰頭土臉”,表嬸會更加內(nèi)疚的。
    凌妙妙裁完衣裳回來,已經(jīng)是傍晚。新宅子的閨房比原先小一圈,但依然很舒適,燈燭高低錯落,瑩煌的光照在鮫紗帳子上,閃亮亮的。
    妙妙飛快地洗漱完畢,連跑帶跳地摸到床邊,驀地把帳子一掀。
    這是自打他出事以來,她發(fā)明的小游戲。
    慕聲的半妖狀態(tài),沒什么節(jié)律可言,日夜像是貓頭鷹一樣睜著眼睛坐在那里,通常是凌妙妙熄燈躺下以后,他才跟著一起睡。
    她每次都會躲貓貓似的將臉藏在帳子后面,然后這樣張牙舞爪地出現(xiàn),逗他一下,他便坐在床上,漆黑的眸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的臉,好似對突然多出個人來感到新奇得很。
    今天,她一掀開帳子,意外地發(fā)現(xiàn)他竟然躺平睡了,睫毛安穩(wěn)地垂著,雙手?jǐn)R在腹部,像個睡美人,一點兒都沒有被驚醒。
    妙妙:“……”
    游戲?qū)ο鬀]有回應(yīng),她感到有點失落。筆趣閣
    但他少見地睡得這么沉,妙妙不想叫醒他,便輕手輕腳地跨過了他,“呼”地吹了燭火,睡了。
    月光明亮,從精巧的花窗投射進(jìn)來,拉成了斜斜的菱形。
    半夜里,妙妙迷迷糊糊地醒過來,看到床邊坐了個人,差點嚇出一身冷汗。
    那人身上沐浴著月光,如霜的光落在他逶迤的長發(fā)上,一段一段地發(fā)亮。
    他靜靜地坐在床邊,看著她。
    妙妙瞇著眼睛看了半晌,伸手往旁邊一摸,空空的被褥冒著涼氣,心里咯噔一下,砰砰跳起來。
    即使他坐著一句話也不說,光看模糊不清的面目和姿態(tài),她也能分辨出來一點什么。
    她慢慢地爬起來,側(cè)眼看著他,然后伸手摸向了他的肩膀。
    手還沒挨到人,便被他反握住手腕,伸手一拽,把她抱坐在了腿上,她驟然貼近了他的胸膛,甚至聽見清晰的心跳聲。
    她試探著開口:“你怎么醒了?”
    驟然出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怯怯的。
    那個影子看她半晌,清越的聲音傳出來:“你做夢呢。”
    “……”
    說話了……
    做夢無疑……
    “不信?”少年拉住她掙扎著去摸蠟燭的手臂,圈住了她,臉頰在她發(fā)頂輕輕蹭了蹭,帶了點冰涼的笑,“你點上燈,就見不著我了。”
    ……荒唐,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凌妙妙腦子里昏昏沉沉的,怕驚醒了夢,就沒動,任他抱著她,手上輕柔地?fù)崦念^發(fā)。
    隨后的十幾分鐘里,她一直保持著暈乎乎的狀態(tài),回答了很多似是而非的問題。
    “想回家嗎?”
    “嗯?”她發(fā)出一個短促的疑問音節(jié),有些茫然,“不是已經(jīng)回家了嗎?”
    “不是這兒。”他一邊抱著她輕聲說話,一邊留戀地吻她耳垂,震得妙妙的耳廓酥麻麻的,活像是哄騙。
    “想呀。”她眨巴著眼睛,疑惑地說。
    對方沉默了片刻,又用冰涼的唇親親她,問,“那怎么還不走?”
    “說起來你都不信。”妙妙垂下眼嘟囔,“你現(xiàn)在跟二傻子似的,離不了人。”
    “……”
    凌妙妙的聲音很輕,像是和老友徹夜長談似的,把肚子里的苦水一股腦往出倒。
    “起碼也得等慕姐姐他們把雪魄冰絲拿回來試試,我才甘心。”她扳著手指頭數(shù),“再說了,剩下爹一個人怎么辦哪。”
    說了半晌沒回應(yīng),妙妙生怕這夢漸漸褪色了,或是做跑偏了,用力拽緊了他的衣服,“……你怎么不說話了?”
    她從下往上睨慕聲隱在黑暗中的臉,只隱約看到他眼睫顫動。
    “你什么時候回來呀?”她追問了一句。
    少年譏誚地翹起嘴角,潤澤的眸泛著一點月色的光,側(cè)眼望著她:“現(xiàn)在這樣安靜聽話,不好嗎?”
    “好個鬼。”妙妙差點委屈哭,“我養(yǎng)只鳥兒,鳥還會叫呢,哪像你。”
    慕聲眸中似有惱意閃過,扳過她的臉,低頭狠狠碾磨她的唇,帶了點懲罰的味道:“這樣便嫌棄我了?”
    ……
    夢醒之后的清晨,凌妙妙感到非常愧疚。
    黑蓮花安穩(wěn)地躺在旁邊躺著,見她醒了,還湊過來抱著她柔順地蹭蹭,十足親昵的模樣,她卻只顧著沉浸在夢里跟別人親吻。
    “沒嫌棄你。”她捧著慕聲的臉,吧嗒親了一下,滿臉愧疚地承諾,“這樣也挺可愛的,真的。”
    妙妙懷著這樣愧疚的心情收拾洗漱,去見了表嬸,說話的時候,還有些心不在焉。
    “沒睡好吧?可憐見的孩子。”遠(yuǎn)道而來的表嬸嘖嘖嘆息,眼里全是心疼,“走,去你房間坐坐,你靠著歇歇,表嬸跟你說說話。”
    妙妙來不及拒絕,就被表嬸領(lǐng)到了房間,摁在了床上。
    “表嬸我坐著說就可以……”
    “躺著。”表嬸壓著她的肩膀,“歇歇。”
    “……”凌妙妙惶恐地?fù)沃玻芘伦约赫f著說著,真的睡著了。
    表嬸的目光環(huán)視一圈,看到了桌前坐著的慕聲。
    他實在太安靜了,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時候,幾乎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
    她打量慕聲的時候,慕聲也在打量她。
    他的判斷方式簡單粗暴:是人,女的,妙妙主動親近的,他便收起了敵意。更準(zhǔn)確的說,是放下了戒備,愛答不理。
    “……嘖。”表嬸盯著他,忽然嘆息一聲,眼淚掉下來,“妙妙命苦啊……”
    嚇得凌妙妙立馬坐直了身子:“您別哭哇……”
    表嬸擦擦眼淚:“這是我親自選的姑爺,成婚沒幾年現(xiàn),就成了這樣,讓我心里怎么過意得去……”
    猶記當(dāng)年,她以多年業(yè)余媒人的身份多方面評估了慕聲一番,那是萬里挑一的好人選,她怕再不下手,讓別人給搶了,當(dāng)下拍板就定了。
    可是現(xiàn)在,姑爺失心瘋,全靠妙妙照顧著,可不把她給累出黑眼圈了嗎?
    早知道捉妖人刀尖舔血的,容易出事,她簡直是害了人一輩子呀。
    “表嬸……”凌妙妙好笑地勸她,“天有不測風(fēng)云,他變成這樣,又怪不到您頭上。”
    “妙妙。”表嬸握住了她的手,深吸了一口氣,“你有什么委屈,跟表嬸說說。”
    妙妙認(rèn)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憋出一句話來:“我……我不太委屈。”
    多好的孩子呀!表嬸的心里更愧疚了。
    “別不好意思說。”表嬸旁敲側(cè)擊,“咱們家里頭,跟外面不一樣,不守那些三從四德,婦道規(guī)矩……”
    “嗯……”妙妙隱約覺得有點不對,但一時半會沒轉(zhuǎn)過彎來。
    “所以呀,”表嬸語氣沉了沉,“我就直說了,表嬸給你再介紹一個?”
    妙妙吃了一驚:“啊?我已經(jīng)嫁過人啦。”
    “那又怎么啦?”表嬸顯得有些意外,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天下寡婦還不過日子了?”
    “可是我……”妙妙指指黑蓮花,比劃道,“不是寡婦呀。”
    “那也差不了多少了。”表嬸又抹起了眼淚,“阿意都跟我說了,姑爺犯起這病來,兇得很,一年兩年還好,要是一輩子好不了可怎么得了?”
    “你現(xiàn)在年紀(jì)輕,你爹還能護(hù)著你。”表嬸語重心長,“往后你爹要是去了,你靠誰呀?你一個姑娘家,不得和丈夫相互扶持著過活?你一直照顧著他,家里沒有頂梁柱哪兒行?”
    “你現(xiàn)在還不懂,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表嬸搖搖頭,“等你著急起來,年齡上去了,就不好改嫁了。”
    “現(xiàn)在你正剛好,花一樣的年紀(jì),又沒有孩子拖累著,就算是和離以后重新嫁人,提親的照樣能踏破門檻……”
    “表嬸……”凌妙妙打斷,一聲聲“改嫁”嚇得她頭皮發(fā)麻,不住地觀察慕聲,見他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仍然覺得有些不踏實,“別說這個,他聽得懂。”
    “聽不懂的。”表嬸又瞅著毫無反應(yīng)的慕聲看了兩眼,憂愁地說,“我家里也有得失心瘋的,都那樣,什么也不知道。”
    她握住了妙妙的手,“孩子,我希望能有人照顧你,不讓你受委屈,看你累的,黑眼圈都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出意外明天最后一章番外。
    還有一個腦洞產(chǎn)物番外,可能會有點雷哈哈哈,是作者私心的最終結(jié)局,征集一下意見,寫還是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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