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白夜帶來的混亂日漸平息,監察局接手了善后工作。
    滯留的鬼怪數量眾多，萬幸全被封鎖在白夜里。
    只要解決白夜，就能讓厲鬼的力量大幅削減,從而被主系統傳送回另一個世界。
    監察局的人手畢竟有限,一來二去,白霜行偶爾會接受委托，幫忙處理一些棘手的厲鬼。
    ——譬如今天。
    在往常,白夜的出現規律難以捉摸，挑戰者只能被動參與；如今主系統被人類意識體所控制,白夜降臨前，會發出信號進行預警。
    白霜行接到薛子真電話,趕到最新的信號源頭時,恰好是晚上七點鐘。
    這一次，她身旁跟著好幾道人影。
    “這里就是即將形成白夜的地方？”
    光明神四下張望,頗有興致：“希望足夠有趣,不要讓我失望。”
    修羅把長刀抱在手里,冷冷站在一邊，沒說話。
    江綿拉著白霜行右手,似是有些緊張，繃直身子。
    “綿綿不用緊張。”
    沈嬋笑著告訴她：“白夜里的鬼怪全被主系統壓制住，掀不起什么風浪——論實力，你才是最厲害的。”
    更何況,他們這邊還有兩尊大神坐鎮。
    念及此處，沈嬋瞟了眼那兩道格格不入的身影。
    邪神隕落后,她已經陪著白霜行解決了好幾場白夜,同行的人員配置基本是她們倆加上季風臨。
    今天季風臨有課程實踐來不了，恰巧光明神和修羅都在收集靈魂碎片的間隙里回家休息,一時興起，提出想要親身體驗一回白夜挑戰。
    于是就帶著他們來了。
    白霜行心情不錯，握緊江綿冰涼的小手。
    曾經的白夜由邪神控制，光明神與修羅不得不隱匿氣息，到現在，總算能隨心所欲任意進出。
    即便是江綿這樣的厲鬼，也得到了進入白夜的資格。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當手機屏幕的光暈暗下，白霜行聽見那道無比熟悉的系統音。
    【叮咚！】
    【歡迎進入白夜，我是000號主系統，很高興為您服務。】
    溫和沉緩的聲音。
    自從邪神垮臺，每場白夜都由主系統全程監管。
    【挑戰名稱：都市七大怪談】
    【挑戰難度：中級】
    【挑戰簡介】
    【這是一座詭譎幽異的城市。
    怪談盛行，鬼怪頻出，深夜徘徊于街頭巷尾的紅衣女人，絕對不能接通的鬼來電，寫滿詛咒的舊報紙……
    當你身臨其境，與厲鬼零距離接觸，是死里逃生，還是命喪黃泉？】
    【你的角色：一名朝氣蓬勃的探靈主播。
    江安市七大怪談風靡一時，身為探靈主播，怎能浪費這個大火的機會。
    就在今晚，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你發誓要帶領團隊做出一個火遍全平臺的高能直播，從此走向人生巔峰！】
    【主線任務：親歷江安市七大怪談。】
    “是直播形式啊。”
    沈嬋感嘆：“上一次體驗這種形式，還是在《死亡求生熱線》那檔節目里。”
    她說完仰頭，朝著四周看了看：“我們……已經進入白夜了？”
    沒有曾經那樣空間扭曲、意識眩暈的體驗，他們仍然好端端站在“江安市”的街道上。
    一切看上去風平浪靜、毫無異樣，然而一定神，很快能發現不對勁。
    除他們以外，街上的行人銷聲匿跡，偌大城市渺無人煙。
    路燈排排亮起，如同野獸的參差利齒，扭頭望向遠處的高樓大廈，才察覺每一棟樓房都黯淡無光，窗欞空空洞洞，像極詭異萬分的黢黑眼睛。
    “因為這場白夜的背景，就是江安市吧。”
    白霜行說：“我是探靈主播，你們呢？”
    修羅頷首：“一樣。”
    “我也是。”
    光明神了然：“角色簡介里有寫，我們是一個團隊。團隊的話……或許所有人都要參與直播。”
    江綿點點頭。
    “我是助理，負責拍攝。”
    沈嬋根據單獨的任務提示拿出手機，不出所料，見到一個從沒下載過的直播app。
    點開app，出現一個方形彈窗：
    【是否開啟直播？】
    與白霜行交換一道眼神，她按下確定。
    【直播正式開始，請做好準備！】
    【賬號粉絲數：144】
    【實時觀眾數量：3】
    看樣子，這是幾位籍籍無名的小主播。
    在僅有三名觀眾的直播間里，過去好一會兒，才遲遲有兩條彈幕飄過：
    【來了來了，恭喜開播。】
    【江安市七大怪談？聽說每個都很邪門，這次不會真遇上臟東西吧。】
    非常友好且正常的評論，與【死亡求生熱線】里的惡鬼們截然不同。
    “大家好。”
    白霜行笑笑，很有職業操守地進行互動：“究竟會不會遇到臟東西，跟我們一起去看看就知道了。”
    打開直播的瞬間，在她腦海里，現出一行全新的文字。
    【已檢測出距離最近的都市怪談。】
    【主線任務一：十字路口】
    【平安街十字路口車禍頻發，怨氣凝集。
    據傳，入夜之后雙手合十立于路口，圍繞道路中央的花壇逆時針行走三圈，將進入亡靈的世界。】
    緊隨其后，是一張指示方向和距離的實時地圖。
    光明神女很是新奇：“這就是白夜任務？聽起來還挺有趣。”
    江綿也是第一次以挑戰者的身份進入白夜，感受到腦海中憑空出現的文字，驚訝睜大雙眼。
    “去親身體會一下，應該更有趣哦。”
    白霜行笑道：“先按著地圖，往平安街那邊走吧。”
    江安市面積廣闊，有地圖指引，為他們省去了如無頭蒼蠅般亂轉的隱患。
    平安街就在不遠處，三分鐘后，白霜行抵達目的地。
    路上不見行人，只有昏黃燈光與一棟棟房屋罩下來的影子，暗影如浪，壓得人難以呼吸。
    這條岔路口安靜得近乎死寂，中央的花壇在冬天喪失活力，青草枯敗，花瓣凋零，被夜風吹過，陡生蒼涼之感。
    她雙手合十：“走吧，逆時針。”
    白霜行的步調輕而快，一邊走，一邊留心觀察身邊的風吹草動。
    圍繞花壇行走的第一圈，耳邊充斥著若有似無的風，以及凌亂的踏踏腳步。
    第二圈，風聲靜下，世界像被悶進一個巨大的籠。
    第三圈，余光瞥見一道虛無縹緲的影子。
    白霜行抬起眼。
    因車禍而死的受害者，死狀往往令人生駭。
    徘徊在她身邊的鬼影越來越多，有的血肉模糊大腦裂開，有的身體被殘忍壓扁，也有的尸身不全、發出痛苦而壓抑的低吟。
    每只鬼魂都呈現出半透明的形態，有血液滴滴答答從它們身上落下，放眼望去，好似一簇簇猩紅的浪。
    幾十秒之內，直播間里的觀眾數量和彈幕數量猛然飆升。
    【我去我去我去，真遇到了？！】
    【嚇死我了！！！】
    【這是真人扮演還是確有其事？那些人走起路來輕飄飄的，還是半透明……不會真是鬼吧！】
    也有人提出質疑：
    【會不會是設計好的劇本？所謂‘鬼魂’其實是電腦特效——你們看，幾個主播臉上的表情基本沒變化。】
    光明神甚至露出了看熱鬧似的愜意。
    白霜行沒理會彈幕，全神貫注觀察著四下的動靜，移動目光時，與另一雙怨毒幽暗的眼睛四目相對。
    厲鬼眸色冷沉，她感受到濃郁殺氣。
    不出所料，轉瞬間陰風大作，好幾只惡鬼同時抬頭，以他們為目標，齊齊攻來！
    光明神挑眉。
    她的靈魂碎片成功收集了一小半，以目前的實力，能輕而易舉秒殺在場所有鬼魂。
    但那樣一來，多沒意思啊。
    把動用力量的想法生生壓下，光明神佯裝笨拙躲開一次突襲，面色煞白拍拍胸口。
    “這些是……游蕩在十字路口的厲鬼？”
    她揚高聲音，語氣慌亂：“我們該怎么辦？”
    一旁的修羅嘴角輕抽。
    幼稚。
    仿佛是對她的回應，不消多時，任務面板有了更新。
    【恭喜，第一個都市傳說已證實！】
    【正在為您搜尋更多挑戰…】
    白霜行猜出光明神的想法，縱容笑笑，也沒點出攻擊技能：
    “既然第一項任務已經完成，不如盡快離開這里，逃出它們的勢力范圍。”
    她說話時側過身子，躲避厲鬼的偷襲，順勢揮動右手，貼上一張驅邪符。
    符箓之上白煙繚繞，惡鬼發出痛苦哀嚎。
    對付這樣一只倒還好，奈何路口聚集了數十道猙獰鬼影，如果不使用技能直接清場，就只能頭也不回地跑。
    白霜行一句話說完，忽然，聽見不遠處陌生男人的驚呼尖叫。
    “救、救救我！”
    一個二十歲上下、戴著黑框眼鏡的青年臉色慘白，倉皇逃離時，險些被厲鬼抓住腳踝：“有驅邪符……你們也是被拉進白夜的人？”
    他逃得狼狽，拼命靠近白霜行等人，腳步沒停。
    好幾只惡鬼撲上他的后背與手臂，肆意啃咬，鮮血淋漓。
    光明神離他最近，順手用出幾張從白霜行那兒得來的驅邪符。
    暗黃色符紙燃出灼人火光，精準落在惡鬼身上，燎起烈焰燃燒的噼啪輕響。
    鬼影灰飛煙滅，青年雙腳脫力，差點搖搖晃晃跌坐在地上。
    在摔倒之前，光明神一把扶住他手臂：“還能繼續跑嗎？”
    為了活命，沒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青年咬著牙點頭：“謝……謝謝。”
    此地不宜久留，幾人來不及交談，朝著同一個方向迅速奔逃。
    陰氣漸盛，空氣里的溫度冷入骨髓，白霜行往手里哈了口氣，防止雙手被凍僵。
    路口處處充斥著男女老少哀怨的哭聲，鬼影如潮，伸出一只只手掌欲將她抓住。
    好在白霜行反應夠快，恰到好處地接連躲過，逃出包圍圈時，手里全是冷汗。
    不知不覺間，她來到緊鄰著的另一條大道，遠離路口后，厲鬼們沒再窮追不舍。
    “我們……”
    沈嬋累得喘著氣：“逃出來了？”
    “逃出來了。”
    江綿小聲回答：“……應該。”
    “太好了！”
    這樣的逃生有趣又刺激，光明神玩得高興，看向那個被他們莫名其妙救下的青年：“你沒事吧？”
    青年站在她身旁，背對一盞燈光，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半晌，他咧嘴一笑：“對……太好了。”
    冷風倏然掠過，涼颼颼的氣息滲進骨子里。
    一塊皮膚從他臉上掉落，緊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
    厲鬼的偽裝逐一褪去，那張平平無奇的面孔淌出腐爛生蛆的血與肉，隱約可見迸裂的血管。
    青年癡癡地笑：“現在，只有我們了。”
    【…草！主播快跑！！！】
    【這不是恐怖片里經常出現的套路嗎！
    厲鬼假裝成人跟在主角團身邊，看上去想和他們一起逃跑，其實在靜候時機，找個僻靜的地方把這群人全吃掉！】
    【快跑快跑快跑！天哪，千萬別出事！】
    【這絕對不是化妝和特效能做出來的場景吧！這可是直播！沒有后期加工！】
    臉上的皮肉脫落大半，青年嘴角的弧度愈發明顯，出于興奮，身體微微顫抖。
    他是厲鬼中怨念深重的那一類，并不畏懼驅邪符。
    如果待在十字路口，就不得不和其它鬼魂分食這些美味的食物，人類血肉本就有限，再被分一分，不夠他塞牙縫。
    于是，他想到了這個辦法。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計劃發展，眼前幾個愚蠢的人類已成了甕中之鱉，只等他來取走性命。
    然而意料之外地，沉寂街道上，居然響起另一道笑音。
    “是啊。”
    白霜行目光微閃，笑得溫和有禮：“現在……只有我們了。”
    這只厲鬼的心思，她早就有所察覺。
    在路口時，那些厲鬼明明有無數次將他置于死地的機會，卻只傷到他后背，這哪是放水，簡直放了一整個太平洋。
    光明神和修羅不可能被他蒙在鼓里，既然沒出言點明，白霜行不介意陪他們玩玩。
    對上她的視線，青年微怔。
    這個女人，不應該感到害怕嗎？
    心中困惑還沒褪去，驀地，他聽見又有人開口：“嗯……”
    光明神尾音含笑，帶了點兒惡作劇的壞心眼：“只剩下我們……你，落單了。”
    話音方落，街邊乍亮。
    無與倫比的威壓傾覆而下，如山如潮，落在茫然的厲鬼身上！
    二者實力天差地別，恐懼感強烈得前所未有，青年呆若木雞，抖如篩糠。
    這是……什么情況？！
    修羅冷眼旁觀，沉默片刻，從刀鞘里抽出那把漆黑長刀。
    刀鋒刺破凄然夜色，令人膽寒的殺意裹挾著無邊黑霧，席卷視野之中。
    完蛋了。
    隱約明白什么，青年有股快要哭出來的沖動。
    這種氣息……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他們不應該只是幾個深夜前來作死的蠢貨人類嗎？！
    兩方截然不同的力量彼此相撞，不甘示弱般擴展蔓延，各不相讓。
    可憐的厲鬼被夾在中間，如同風中飄搖的小船，不敢怒也不敢言，從眼底滑落兩行清淚。
    白霜行摸摸江綿腦袋，舒舒服服吃瓜圍觀。
    撼天動地的神明街頭恐嚇小鬼，雖然聽起來有點那啥……
    不過他們開心就好。
    扮豬吃虎，是一種樸實無華的極致快樂。
    沈嬋心情復雜，輕揉眉心。
    都已經是幾千歲的神明了……不要在奇怪的地方攀比啊你們！難道又要像之前放煙花那樣，炫出各種龍和彩虹嗎！
    直播間觀眾：？？？
    【特效能做成這樣嗎？不能吧？我們究竟看了一群什么主播？！】
    【厲鬼：可憐，弱小，且無助。】
    【我看不懂但我大為震撼，原本以為是睡前驚悚視頻，結果成了喜劇爽文的走向。
    對此我只想說，多來點。】
    【還有六個都市傳說，不知道主播能不能整出新花樣哈哈哈哈。】
    【快看！天上好像有龍和彩虹！】
    【笑死，第一次見這種把鬼嚇哭的探靈直播。我是土狗我愛看，多！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