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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怪談小鎮(zhèn)(四)

    許婉知離開了。
    身邊重新被死寂包裹,陳聲顫巍巍移開手指,放下被子。
    只有在這個密閉的小小空間里,他才能感到一絲安心。
    許婉知的模樣在大腦中不斷回放,他強迫自己不去想,卻控制不住思緒。
    許姐姐……為什么會變成那副樣子?
    心里一團亂麻,男孩不敢出聲,更不敢離開被褥,唯一能做的,只有靜靜躺在這兒,等待第一輪的捉迷藏結(jié)束。
    時間無聲無息地過去,恍惚中,陳聲聽見響徹整座房屋的笑音。
    “十分鐘到,現(xiàn)在是安全期。”
    聲音落下,縈繞在四周的血紅色澤消失不見,燈光重新亮起,讓他不由自主瞇起眼睛。
    安全期只有三分鐘。
    掀開被子,陳聲才后知后覺,自己的額頭、后背和掌心全被冷汗浸透,濕得徹底。
    他雙腿發(fā)軟,勉強在地上站穩(wěn),幾乎是在落地的一瞬間,就邁開步子沖出房間。
    這個臥室,陳聲一秒鐘都不想多待。
    恰在此時,下一層的樓房中,響起一道清亮女音:
    “有人嗎?我在這里——”
    這場詭異的捉迷藏暫時結(jié)束,白霜行站在餐廳里,扯開嗓子叫了幾聲。
    在這種“游戲”里,如果自始至終單獨行動,肯定會吃虧。
    一來,這棟別墅般的大房子里蕭條死寂,由許婉知化作的厲鬼又極度瘆人。
    如果一個人待得太久,心理壓力得不到緩解,很可能先把自己逼瘋。
    二來,系統(tǒng)給他們分配的任務(wù),是尋找散落在角落里的五個玩偶。
    要是所有人分開行動,像無頭蒼蠅似的亂轉(zhuǎn),不知道還要折騰多久。
    早在捉迷藏尚未開始時,白霜行就想發(fā)出聲音、召集所有人一起了。
    可惜當時的空余時間太少,一旦浪費在集合找人上,他們就沒機會尋找地方躲藏。
    現(xiàn)在有了三分鐘的間隔,剛剛好。
    想到這里,白霜行垂下眼睫,暗暗思忖。
    她置身于一樓,當捉迷藏正式開始時,曾經(jīng)瞥見過在屋子里四處搜尋的許婉知。
    那是一種非常怪異的狀態(tài),四肢扭曲,渾身血跡,只需看上一眼,便能讓人毛骨悚然。
    萬幸,她蹲在碗柜與墻壁的夾角之間,沒被發(fā)現(xiàn)。
    游戲過程中,屋子里始終安安靜靜,沒傳出慘叫的聲音。
    這讓白霜行稍微感到了安心。
    她在寂靜的別墅里叫出這么一嗓子,沒過多久,季風(fēng)臨就聞聲而來。
    緊隨其后,是如遇大赦的沈嬋、神色平淡的薛子真,以及面如死灰的陳聲。
    “大家都沒事吧?”
    沈嬋清點一遍人數(shù),松了口氣:“還好還好,這一輪沒出事。”
    白霜行低頭,望向欲言又止的陳聲。
    他的雙眼被淚水浸濕,眼珠是沁了血一般的猩紅,此刻死命咬著牙,不讓自己發(fā)出啜泣與尖叫,身體抖個不停。
    即便是在迷霧森林里,面對那么多鬼魂的追擊,陳聲也沒被嚇成這副模樣。
    白霜行心有所感:“你見到許姐姐了?”
    陳聲重重一抖,點了點頭。
    白霜行揚眉,有些詫異。
    他年紀小,對于恐怖事物的接受能力很低,在當下的環(huán)境中,遇見厲鬼后,居然沒有放聲哭泣、讓自己被許婉知盯上。
    很厲害。
    “許婉知?”
    沈嬋好奇:“她長什么樣?我還沒見過。”
    這棟別墅一共有三層,沈嬋運氣不錯,開場時,被分到了頂樓。
    許婉知從一樓開始搜索,等十分鐘倒計時結(jié)束,甚至沒來得及踏上三樓。
    至于季風(fēng)臨,則是躲藏在二樓盡頭的雜物室里,同樣沒被厲鬼推門而入。
    白霜行言簡意賅,向他們描述了許婉知的模樣。
    沈嬋聽著皺起眉頭:“趴在地上,像蜘蛛一樣?許婉知為什么會變成這種樣子?”
    白霜行搖頭。
    她也不清楚。
    白夜里,凡是有名有姓的鬼怪,它們死后化出的形態(tài),往往和現(xiàn)實生活中的遭遇有關(guān)。
    比如秦夢蝶的能力是御火,江綿則滿身血污,對應(yīng)生前遭受過的虐待。
    在許婉知身上……究竟發(fā)生過什么?
    時間所剩不多,她來不及思考這個問題。
    “長話短說。”
    白霜行加快語速:“規(guī)則里說過,許婉知把玩偶分散在屋子里的各個‘角落’,我覺得,這很可能是個提示。”
    季風(fēng)臨看她一眼:“你的意思是,如果把整棟房子看作一個長方形,玩偶在它的四個邊角里?”
    “別墅一共三層,準確來說,是十二個角。”
    白霜行點頭:“雖然沒辦法百分之百肯定……不過,這個可能性很大。”
    白夜挑戰(zhàn)雖然困難,但一定會給他們留下提示和生路。
    如果玩偶不在那十二個角落里,而是被肆意亂扔,別說他們,恐怕連許婉知都很難找全其中的每一個。
    “安全期的時間快結(jié)束了。”
    薛子真一直在腦海中計算時間:“還剩一分鐘。”
    陳聲身形一晃,想起厲鬼趴在門邊四下張望的畫面,牙齒再次發(fā)顫。
    三分鐘,實在太短了。
    沈嬋對白夜的摳門很是不爽:“那,我們先找個地方藏好?”
    話雖如此,但她心知肚明,一直像這樣藏下去,不過兩輪,就會有人被找到。
    別墅哪怕再大,能夠藏人的也就那幾個地方。
    這里是許婉知的主場,比起他們,她對這里的構(gòu)造熟悉得多。
    白霜行沉默瞬息,無言環(huán)顧四周。
    “始終處于被動狀態(tài)的話,我們不僅效率低下,還很危險。”
    她眸光微動,壓低聲音:“或許……我們可以試試另一種辦法。”
    伴隨一陣虛無縹緲的女音,第二輪捉迷藏正式開始。
    燈火暗下,血紅的光暈重新上涌。
    沈嬋躲藏在廚房的木架后面,身邊是渾身緊繃的薛子真。
    木架之后的空間極度逼仄,無法容納更多人,經(jīng)過一番討論,其他隊友去了別的地方。
    廚房里,一時安靜下來。
    沈嬋抿唇,手心里滲出冷汗。
    第二局游戲開始后,她嘗試過揣摩厲鬼的心理。
    許婉知一心想要找到他們,一定明白,他們不可能時時刻刻待在同一個地方。
    在第一輪里,許婉知徹底搜索了一樓和二樓的大部分空間,按照慣性思維,接下來,她一定會繼續(xù)前往三樓。
    挑戰(zhàn)者們很可能抓住這個思維慣性,趁她上樓,選擇在一樓藏好,從而平安度過第二局——
    但,要是許婉知能想到這一點呢?
    沈嬋靠在墻邊一動不動,握緊雙拳。
    如果她是許婉知……必然會反其道而行之,重新回到一樓,把一樓里的人類一網(wǎng)打盡。
    沒猜錯的話,此時此刻,一樓是最危險的地方。
    這個念頭在心中悄然浮起,讓她不由緊張幾分。
    猝不及防地,透過木柜上一條小小縫隙,沈嬋瞟見幽光一閃。
    緊接著,是骨骼碰撞般的咔擦聲音。
    來了。
    這道響聲由遠及近,從走廊里漸漸靠攏,縈繞在她耳邊。
    滿目暗紅中,自廚房門口的位置,伸進一只慘白的手。
    看清許婉知的模樣,沈嬋在心里暗罵幾聲。
    ——這也太精神污染了吧?!
    她對厲鬼的長相不感興趣,只匆匆瞥上一眼,就挪開視線,只用余光去看。
    “一樓……有沒有人?”
    許婉知笑意幽幽,尾音微弱得難以聽清:“要藏好……在哪里,在哪里呢?”
    更嚇人了。
    沈嬋在心里循環(huán)播放《咱們工人有力量》和《紅星閃閃放光彩》,默默看向身旁的薛子真。
    薛子真不愧是專業(yè)人士,面對這樣的情景,臉上找不出絲毫懼意,這會兒正聚精會神盯著許婉知,目光里,盡是審視的味道。
    在她眼里,不遠處猙獰可怖的厲鬼,很可能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白夜樣本。
    但很快,薛子真眉心蹙起。
    許婉知翻箱倒柜的動作極為熟練,逐一掀開窗簾、查看桌下,并檢查了門后。
    確認無人后,她四肢扭動,朝她們二人所在的方向,緩緩轉(zhuǎn)過頭來。
    咔擦。
    骨骼摩擦的聲音越來越近,厲鬼仰頭看著木柜,嘴角無端上揚,笑得詭異。
    更近了。
    沈嬋打開白夜商城,飛快買下一張驅(qū)邪符。
    一旦這玩意兒把木柜推開……不管有沒有用,她都要亮出這張符。
    “放餐具的柜子……”
    許婉知喃喃自語,笑意更深:“在它后面,會不會有誰藏著呢?”
    如被當頭猛擊一棒,沈嬋心里咯噔跳了跳。
    厲鬼緩步靠近,如同窺伺著獵物的貓,動作不緊不慢。
    這是一種無聲的折磨。
    在怦怦心跳聲里,沈嬋看見許婉知伸出右手。
    心跳劇烈得前所未有,沈嬋握緊手里的符咒——
    陡然間,從樓上不知哪個位置,驀地傳來瓷器碎裂的巨響!
    許婉知動作僵住。
    沈嬋屏住呼吸,看見她雙眼彎彎,嘴角上揚的弧度更大。
    “花瓶……碎掉了嗎?”
    又是咔擦輕響,許婉知轉(zhuǎn)動身體:“是誰這么不小心?捉迷藏的時候打破花瓶……會被爸媽教訓(xùn)的。”
    她朝著樓梯的方向走了。
    在生死關(guān)頭反復(fù)橫跳這么一回,沈嬋額頭滿是汗珠,確認走廊里沒有聲音后,與薛子真對視一眼。
    薛子真頷首:“走。”
    “嚇死我了。”
    沈嬋悄聲:“就差那么一點點……如果我們真的按照規(guī)則乖乖躲藏,憑許婉知找人的速度,兩輪之內(nèi),就能把我們一鍋端。”
    這游戲設(shè)計得實在惡心。
    死里逃生,她拍了拍胸口。
    好在,他們的計劃奏效了。
    沈嬋從柜子后面挪步出去,微微低頭,看向薛子真手里的一根紅繩。
    這是白霜行在道具商城買來的東西,名叫【一線牽】。
    紅繩共有兩根,只要由兩個人分別拿在手里,當其中一人扯動繩子,另一人能立刻感覺到。
    道具需要3點積分,兌換后,可以使用兩次。
    有了它,他們的計劃實施起來,變得容易許多。
    先把五個人分成兩波,她和薛子真在一樓,白霜行、季風(fēng)臨和陳聲,則去往距離這兒很遠的三樓。
    許婉知大概率會從一樓開始搜查,當她靠近木柜、即將發(fā)現(xiàn)木柜后的兩人時,薛子真及時扯動紅繩,給白霜行他們給予提示。
    紅繩一動,三樓的人便打碎花瓶,吸引許婉知過去。
    如此一來,置身于一樓的她們,就擁有了絕對安全的時間——
    這是用來尋找玩偶的時間。
    同樣地,如果薛子真感到紅繩被人扯動,說明白霜行等人遇到了麻煩。
    到那時,她們需要迅速發(fā)出聲響,并離開原地、到更遠一些的地方藏好。
    “別墅的四角……”
    薛子真低聲:“先去最近的右下角吧。”
    沈嬋點頭,乖乖跟在她身邊。
    說老實話,雖然知道許婉知不在一樓,但被屋子里陰森晦暗的氛圍團團圍住,她還是感到了強烈的不適。
    危機感如同一把懸在頭頂?shù)牡叮瑩u搖欲墜。
    沈嬋晃了晃腦袋,加快腳步。
    一樓右下角,是一間凌亂的雜物室,
    推開房門時,飛舞的灰塵迎面而來,沈嬋迅速捂住鼻子。
    她可不能在這種時候打噴嚏。
    雜物室中堆積著各種各樣的家具,薛子真沒理會臟污的灰塵,徑直走進去。
    從左往右,里面依次是斷了一條腿的椅子、一個木制衣架、一個淺褐色的紙箱——
    等等。
    薛子真加快步伐,靠近紙箱,嘴角揚出淡笑:“找到一個。”
    沈嬋緊跟其后,看向箱內(nèi)。
    紙箱里大多是書,書籍之間的空隙里,正靜靜躺著一個玩偶。
    玩偶很干凈,摸起來有些粗糙,看五官,居然和沈嬋有五成相似。
    沈嬋小聲嘟囔:“還真是按照我們做出的玩偶啊……看它的樣子,有點瘆人。”
    薛子真笑了笑,伸手將玩偶拿起。
    被她觸碰到的剎那,玩偶顫了顫,旋即化作一陣冷風(fēng),無聲消散。
    【叮咚!】
    【恭喜挑戰(zhàn)者們成功找到一個玩偶,當前任務(wù)完成度:1/5!】
    系統(tǒng)提示音出現(xiàn)的同時,薛子真忽地垂頭。
    她手上的【一線牽】,被人用力拉了一下。
    “準備好。”
    順勢拎起地上的椅子,薛子真不緊不慢,低低出聲:“輪到我們了。”
    說完,她毫不猶豫揚起木椅,對準身旁的墻壁,猛地往下砸去——
    轟!
    接下來的時間里,幾人不斷重復(fù)這個商量好的套路,屢試不爽。
    只要一方即將被許婉知找到,另一方得到紅繩傳遞的信息,就立馬制造雜音,吸引厲鬼的注意力。
    至于【一線牽】,雖然每次購買之后,只有兩次使用機會,但它并不是什么限量兌換的珍貴道具。
    換言之,可以囤。
    最開始,許婉知老老實實跟著他們的思路在走,漸漸地,總算琢磨出幾分不對勁。
    只可惜,等她意識到貓膩時,幾人已經(jīng)順利找到了三個玩偶。
    “不太妙。”
    又一次迎來三分鐘的中場休息,薛子真低聲開口。
    “這個套路重復(fù)使用幾次,許婉知很快就會明白,當樓上樓下傳來響動,就說明,她已經(jīng)接近了某個躲藏著的人。”
    白夜之中,絕大多數(shù)鬼怪憑借本能行動,智力水平不高。
    然而這場捉迷藏里的許婉知,似乎擁有一定程度的思考能力。
    只要厲鬼把套路摸清,即便遠處出現(xiàn)聲響,她也不去理會,而是繼續(xù)進行地毯式的搜尋……
    藏在她身邊的那個人,就完蛋了。
    沈嬋點頭:“這一次,聽到樓上的響動時,許婉知已經(jīng)有些猶豫了。”
    薛子真蹙眉:“要改變方案嗎?”
    “嗯。”
    白霜行點頭,抬眸與她對視一眼,忽地笑了笑:“不如……試著打亂節(jié)奏吧。”
    薛子真:?
    三分鐘后,新一輪的捉迷藏拉開序幕。
    燈光暗淡,一道血色的身影于走廊中緩緩浮現(xiàn)。
    許婉知的雙目了無生機,黑洞洞的眸底猶如死水,有急躁,也有無法抑制的怒意。
    她在生氣。
    被那群人類耍弄了不知多少次,她終于猜透他們的手段。
    每當她即將靠近一個躲藏著的人,他們就通過某種手段取得聯(lián)絡(luò),隨即,由遠處的另一批人制造混亂,吸引她過去。
    他們怎么敢這樣戲弄她?!
    竭力壓下心中的殺意,厲鬼垂眸,笑意加深。
    但現(xiàn)在不同了。
    想通他們的詭計后,那些出現(xiàn)在遠處的聲音,反而成了她最大的助力——
    一旦響起,就說明有個獵物馬上就要落入她掌心。
    這是完美的提示。
    到那時,她只要耐下性子繼續(xù)搜尋……
    被她找到后,那人一定會露出驚恐萬分、錯愕茫然的表情吧,
    這樣想著,從厲鬼黢黑的雙眼里,淌下興奮的血淚。
    她已經(jīng)迫不及待。
    思來想去,房子里能夠躲藏的地方,其實根本不多。
    衣柜,床下,門后……
    全在她的掌控之中。
    由于心情不錯,許婉知的動作慢條斯理,先從三層角落的閣樓找起,然后一步一步,邁入走廊更深處。
    進入一間臥室時,毫無征兆地,樓下響起一個女人聲嘶力竭的尖叫。
    不過是誘騙她的餌,許婉知心知肚明,自己不會再上鉤。
    慢慢爬進房間,她感到難以言喻的興奮。
    有人發(fā)出聲音引她出去,就說明……這間房子里,藏著人。
    他會藏在哪兒呢?
    破天荒地,進入這間臥室時,許婉知關(guān)好了門。
    房間狹窄,方方正正,里面只有一個衣柜、一張木床,和一張書桌。
    她動作很慢,前行時,從喉嚨里發(fā)出咕嚕咕嚕的低笑。
    見她沒有離開,那人一定感到萬分恐懼吧。
    許婉知笑著,輕輕打開衣柜。
    空空如也,沒有人。
    那他一定是在——
    殺機乍起,厲鬼猛地一個轉(zhuǎn)頭,望向床底。
    許婉知露出一絲怔愣的情緒。
    床底也沒有人。
    那就是在床上,或是窗簾后面?
    她莫名覺得古怪,一把掀開床上厚重的棉被,又咬著牙靠近窗邊,用力拉開窗簾。
    沒有人。
    這間臥室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她總共花去六分鐘時間,仔細排查了至少七遍,始終沒能見到人影。
    竹籃打水一場空,厲鬼愣在原地。
    難道……是她猜錯了?
    不應(yīng)該啊。
    不等她琢磨出個所以然,耳邊又一次,或是說,第無數(shù)次傳來桌椅碰撞的雜音。
    ——到底有完沒完?!
    憤怒、煩躁、以及一點點被戲弄的委屈,在剎那間齊齊上涌。
    這一刻,許婉知不想再思考什么陰謀詭計。
    在她心里,只剩下唯一一個念頭:立刻前往聲源所在的地方,把這群混蛋碎尸萬段。
    好不容易整理出的思路崩塌如山倒,厲鬼眼中血淚更多,咬牙打開房門,沖了出去。
    與此同時,二樓。
    聽著樓上叮叮咚咚、愈發(fā)瘋狂的腳步聲,薛子真久久沉默。
    這就是白霜行所謂的“打亂節(jié)奏”。
    同一個套路用了這么久,許婉知一定會猜到他們的計劃,并反其道而行之,聽見聲音后不再離開,而是繼續(xù)搜尋。
    殊不知,白霜行早就預(yù)判了她的預(yù)判——
    這一輪的捉迷藏里,他們制造聲響的時間完全隨機。
    而許婉知仍然停留在之前的思路上,以為聲音響起,就代表她附近有人。
    到那時,無論她在附近多么努力地搜查,都將一無所獲。
    當樓上那道重重的關(guān)門聲響起、腳步在同一個房間中來來回回時,薛子真就明白,厲鬼上當了——
    許婉知當真以為房間里有人,把全部精力投入到那間臥室里,從而浪費了整整一局游戲的時間。
    而他們趁著這段時間肆無忌憚,在二樓里四處搜尋,成功找到第四個玩偶。
    當玩偶消失,系統(tǒng)提示任務(wù)進度時,屬于厲鬼的腳步仍然在那個房間中久久盤旋,越發(fā)急躁。
    不知道為什么,薛子真居然覺得,許婉知有些可憐。
    好端端一個威懾力十足、怨氣深重的厲鬼,放在正常的白夜挑戰(zhàn)里,理應(yīng)大殺四方,讓所有挑戰(zhàn)者聞風(fēng)喪膽。
    但如今的這位……
    很辛酸。
    被白霜行騙得團團轉(zhuǎn),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像在遛狗。
    誰家白夜的厲鬼是這樣過活的???
    “只剩下最后一個玩偶了。”
    作為一切的萬惡之源,白霜行本人倒是神色如常:“二樓右下角還沒人去過,玩偶應(yīng)該在那地方。”
    “終于快結(jié)束了。”
    沈嬋伸了個懶腰,指指頭頂:“樓上的厲鬼怎么辦?她把房間搜索一遍,找不到人,會發(fā)瘋一樣繼續(xù)尋找吧。”
    白霜行笑笑:“我已經(jīng)讓季風(fēng)臨去一樓,隨便弄出點什么聲響了。”
    陳聲站在一邊心有余悸,聽得發(fā)懵:“可是……許姐姐不是知道你們在騙她,不再相信聲音了嗎?”
    薛子真猜到白霜行的用意:“那是在幾秒鐘之前。”
    男孩茫然眨眼,無法理解大人們復(fù)雜的世界。
    “許婉知自以為掌握了我們的計劃,在臥室里找人時,期待值一定拉到了頂峰。”
    白霜行說:“當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又一次上當受騙,之前有多期待,之后就會有多憤怒,負面情緒層層疊加,必然想要把我們?nèi)克核椤!?br/>     此時此刻的厲鬼,已然被殺意占據(jù)大腦,只要聽見風(fēng)吹草動,就會發(fā)瘋似的前往目的地,尋找發(fā)出聲音的人。
    當季風(fēng)臨在一樓有所動作,許婉知百分之百會毫不猶豫沖下去。
    無論是人還是鬼,在極端的憤怒之下,都會喪失理智。
    陳聲呆呆立在一邊,張了張嘴,終究沒發(fā)出聲音。
    他看不太懂,但他大受震撼。
    他設(shè)想中的捉迷藏:戰(zhàn)戰(zhàn)兢兢,九死一生,被厲鬼圍追堵截?zé)o處可藏。
    實際上的捉迷藏:遛鬼,遛鬼,遛鬼,最終讓厲鬼氣得發(fā)狂,淪為一只毫無理智的瘋?cè)?br/>     ……這是正常的劇情發(fā)展嗎?
    沒過多久,一樓響起桌椅傾倒的轟隆巨響。
    和白霜行料想中的一樣,樓上房門被打開,許婉知把地板踩得咚咚作響,直奔樓下。
    她松了口氣,語氣依舊緊迫:“現(xiàn)在的許婉知極度狂躁,季風(fēng)臨非常危險。我們快去——”
    “右下角”三個字,白霜行沒說出來。
    在她開口的同時,腦海之中,陡然現(xiàn)出一抹灰白的輪廓——
    那是個身穿長衫的小人,文質(zhì)彬彬,臉色陰沉,不太好看。
    與此同時,毫無起伏的系統(tǒng)提示響起。
    【叮咚!】
    【監(jiān)察系統(tǒng)使用權(quán)限,當前關(guān)卡厲鬼“許婉知”行動暫停,已屏蔽游戲角色“陳聲”!】
    【叮咚!】
    【檢測到全新的挑戰(zhàn)者加入游戲,正在傳輸……】
    聽見第二道提示,白霜行挑了下眉。
    三秒鐘后,文楚楚的輪廓緩慢浮現(xiàn),逐漸清晰。
    終于與她匯合,沈嬋眼神一亮:“總算回來了!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沒事沒事。”
    文楚楚咧嘴笑笑:“我之前被困在那片迷霧森林里,讓你們擔(dān)心了,抱歉。”
    ——被困?!
    監(jiān)察系統(tǒng)520號嘴角一抽,氣不打一處來。
    摸著良心說,你那是叫“被困”嗎?
    白霜行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確認文楚楚沒有受傷:“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
    文楚楚對她們沒有隱瞞,老實交代:“游戲開始的時候,不是有個幸運大轉(zhuǎn)盤,能選定自己的身份嗎?”
    她說:“我抽中了【武館中不求上進的廢物弟子】角色,種族是【虛弱的暗精靈】。”
    薛子真想不明白:“系統(tǒng)說你卡了bug……這和bug有什么關(guān)系?”
    “【武館中不求上進的廢物弟子】,有個專屬技能,叫【出招百分百被對手接住】。”
    文楚楚道:“簡單來說,在游戲里,不管我對任何人和任何鬼怪發(fā)動攻擊,都會被他們伸手格擋下來。”
    她頓了頓:“但是,我的種族是【暗精靈】,不用拳頭和刀劍打架,而是使用魔法。”
    白霜行隱約明白了:“也就是說,你使用魔法攻擊后,對手會不受控制地……去接?”
    刀、□□和拳頭這些物理攻擊,無論多么凌厲,一旦被人伸手接下,都將毫無作用。
    但魔法攻擊,是無法被雙手抵擋的。
    任何試圖接住它的人和怪物,都會被直接命中。
    文楚楚:“對!【虛弱的暗精靈】也有個專屬技能,叫【黑魔法】,設(shè)定是‘能對弱小的鬼魂造成一定傷害,但命中率極低,只有5%’。”
    好家伙。
    沈嬋悟了:“結(jié)果,廢物弟子的技能,反而讓你的命中率變成百分之百了?!”
    不,準確來說,不是她的命中率。
    而是對手們前仆后繼、主動撞上她攻擊的幾率。
    “就是這樣。”
    文楚楚點頭:“看到技能簡介時,我意識到這一點,就去樹林里找倀鬼試了試。”
    萬萬沒想到,效果拔群。
    無論她把技能往哪兒扔,無論位置有多離譜,倀鬼們?nèi)急3种斐鲭p手的姿勢,一個勁兒往她技能上撲。
    很離譜,也很壯觀。
    “幸運大轉(zhuǎn)盤里,有上百種角色、幾十個種族。”
    沈嬋不由感慨:“能恰好選中這兩個設(shè)定,概率得有多低啊。”
    可不是嗎。
    虛空里,監(jiān)察系統(tǒng)520號暗暗咬牙,心疼得難以復(fù)加。
    【武館中不求上進的廢物弟子】,是幸運大轉(zhuǎn)盤里最差勁的身份之一,不僅得不到一點兒好處,還自帶一個誰用誰倒霉的垃圾技能,等同于攻擊無效、成了廢人。
    【虛弱的暗精靈】,同樣是最差勁的種族之一。
    黑魔法殺傷力極弱,命中率還只有可憐兮兮的5%,在其它強勢種族的襯托下,是個毫無用處的累贅。
    可是。
    為什么,這兩個設(shè)定,它們偏偏就疊加在一起,變成一個負負得正的bug了???
    在迷霧森林里,發(fā)現(xiàn)這個bug后,文楚楚開始了她的大屠殺。
    黑魔法雖然弱,但勝在沒有使用次數(shù)的限制——
    畢竟,命中率本來就只有零星一點,再限制次數(shù),就不太禮貌了。
    倀鬼們不要命地往她技能上撞,那叫一個浩浩蕩蕩繼往開來,而文楚楚在林子里神擋殺神,人物等級不斷飆升。
    想到這一點,520又是一陣心梗。
    當其他人還在支線任務(wù)里老老實實打怪升級時,文楚楚逗留在新手村,把自己刷到了滿級。
    沒錯,滿級。
    不止它,白霜行也微微仰頭,看向文楚楚腦袋上的人物信息。
    每個人的頭頂,都虛空浮著自己的游戲姓名和角色等級。
    他們通關(guān)迷霧森林,得到了系統(tǒng)獎勵的經(jīng)驗值,除文楚楚以外,所有人都是灰撲撲的【2級】。
    而文楚楚,她頭頂上的字跡散發(fā)出璀璨流光,宛如純金質(zhì)地,標出幾個碩大的阿拉伯數(shù)字:
    【99級】。
    在等級下方,是同樣金光閃爍的游戲名:
    【我撿垃圾回來了】。
    白霜行:……
    從來沒有哪一個瞬間,她覺得一個名字,能如此貼切。
    “我在森林里迷了路,只能一直刷怪。”
    文楚楚摸摸鼻尖:“后來,是520系統(tǒng)把我?guī)С鰜淼摹!?br/>     薛子真好奇:“那你現(xiàn)在,還能隨心所欲使用技能嗎?”
    據(jù)她所知,發(fā)生這種不可控的情況,系統(tǒng)一般會采取方案加以控制。
    要不然,他們就能憑借這個bug一路平推過關(guān)、讓鎮(zhèn)子里所有的厲鬼魂飛魄散了。
    文楚楚搖頭。
    “監(jiān)察系統(tǒng)以20積分的補償作為交換,給技能增加了限制。”
    文楚楚說:“使用次數(shù),只剩下三次了。”
    其實她不想同意的。
    這個技能無疑是她保命的資本,能幫助她和隊友們順利通關(guān),但系統(tǒng)要強行修補漏洞,文楚楚也奈何不了。
    “20積分。”
    沈嬋的驚嘆發(fā)自內(nèi)心:“賺翻。”
    白霜行笑得不懷好意,看一眼腦海中的長衫小人:
    “相當于一場初級白夜的通關(guān)總獎勵吧?520,好大的手筆。”
    520:……
    聽出話里的嘲諷與挑釁,它深吸一口氣。
    不生氣,不生氣。
    想到送出去的那20積分,它一陣肉疼,猛掐自己人中。
    不過萬幸,雖然過程艱難坎坷,這個bug總算救回來了。
    現(xiàn)在一切恢復(fù)如常,屬于它的白夜,才剛剛開始。
    長衫小人臉上,悄然現(xiàn)出一抹冷笑。
    玩游戲漏洞,改角色姓名,全都是毫無技術(shù)含量的小打小鬧,一旦遇上真正的厲鬼,他們必將死無葬身之地。
    譬如此時此刻。
    現(xiàn)在,讓它回顧看看,在這場名為“捉迷藏”的虐殺里,這群人是如何哭嚎奔逃的吧。
    長衫小人右手抬起,在它身前,憑空多出一個方形顯示屏。
    身為擁有最高權(quán)限的監(jiān)察系統(tǒng),它有權(quán)觀看過往的影像記錄。
    許婉知是它最滿意的厲鬼之一,外形恐怖,殺傷力極強,永遠不會讓它失望。
    520揚起嘴角。
    畫面里,首先出現(xiàn)第一局捉迷藏。
    厲鬼的身影怪異可怖,如同一把血淋淋的刀,驟然劃破夜色。
    瞥見陳聲雙眼含淚的模樣,它笑出了聲。
    這才對嘛。
    白夜哪里是讓人類放肆的地方。
    一幕幕影像接連浮起,不消多時,長衫小人的笑容凝固在嘴角。
    哈哈。
    好像眼花了。
    這個被遛來遛去、無能狂怒的家伙,怎么可能是它記憶里殺伐果決的厲鬼呢。
    不如再看一眼。
    520揉揉眼睛,凝神望去。
    屏幕上,許婉知自以為勘破他們的計劃,滿心歡喜關(guān)上房門。
    那一刻,她開心得像個孩子。
    當然,尋人無果、驚覺自己又一次被騙后,她目光中的茫然、憤怒與委屈,同樣像個倒霉孩子。
    520:……
    注視著錄像最后,厲鬼聽見聲響,條件反射沖出房門、繼續(xù)瘋狂被遛,身穿長衫的小人久久立在原地,發(fā)不出聲音。
    這都是什么事啊。
    bug快被玩壞了,迷霧森林被搗毀了,信任的厲鬼被當狗遛了,連它珍貴的20積分,也被無情薅走了。
    從未有過的打擊接踵而至,而這場為期兩天的白夜,才剛剛開始幾個小時。
    ……幾個小時。
    莫名地,它委屈得想哭。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一片靜默里,長衫小人悠悠抬頭,看向他們的眼神里有蒼涼,也有憂傷。
    它由衷開口:“你們,真是一群惡棍啊。”
    薛子真:……
    她一個優(yōu)秀黨員、兼兢兢業(yè)業(yè)的白夜調(diào)查員,面對臭名昭著、殺人如麻的白夜系統(tǒng),居然被評價出了“惡棍”兩個字。
    薛子真覺得,這不太合理。
    或許,一切都要歸功于她儒雅隨和、友善待人的隊友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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