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坐在五樓窗邊休息一會兒后,沈嬋和文楚楚找了上來。
身后還帶著個半死不活的鄭言河。
望見白霜行和季風臨,沈嬋松了口氣:“你們沒事吧?”
她和文楚楚在下邊看守鄭言河,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唯恐五樓的兩人遭遇不測。
萬幸,沒過多久,第三病院中的紅霧退去,一切漸漸恢復(fù)如常,說明他們成功了。
“嗯。”
白霜行靠在窗邊,揉了揉酸脹的小腿。
她言簡意賅,把五樓發(fā)生的事情大致講述一遍,一邊說,一邊拿起身旁的修羅刀。
長刀筆直,刀鞘漆黑,此刻映著月光,泛起冷冽寒芒。
只需一眼,任何人都能感受到其中蘊藏著的戾氣與殺機。
“所以——”
沈嬋湊近一些,掩飾不住眼中的好奇:“這就是傳說中的修羅刀?我能碰碰嗎?”
剛說完,就見長刀跳躍似的上下動了動,像在點頭。
自從白霜行打開梁玉的辦公室大門、拔刀出鞘后,修羅的力量就恢復(fù)了稍許。
它早有囑咐,讓099在魂飛魄散之前鉆進這把長刀,099當然乖乖照做。
早在幾分鐘前,他們腦海中的白大褂小人就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個總是臭著臉的黑煤球。
所以,現(xiàn)在操控著修羅刀連連點頭的,應(yīng)該是099。
“我和你簽訂契約,能把你從這兒帶出去——”
白霜行猜出修羅的想法:“而099以你的妖刀作為寄托物,就可以跟著我們一起離開。”
黑色煤球“嗯”了聲:
【你的技能無法綁定系統(tǒng),只能用我這個辦法。】
要是【神鬼之家】對監(jiān)察系統(tǒng)有效,白霜行非得把世界上的所有白夜掀翻了不可。
在設(shè)計技能時,白夜主系統(tǒng)不會容許這么大的紕漏。
“既然099去了刀里,”文楚楚好奇,“4哥,你為什么不出來?聽霜霜說,你不是一個長發(fā)猛男嗎?”
修羅:……
能把“4哥”這蠢蛋稱呼給忘了么?都跟誰學的啊!
【你們所見到的,不過是我本體的千塊碎片之一,力量不是很強。】
煤球小人語氣淡淡:【我被困在這個鬼地方,實力大損,需要休養(yǎng)生息恢復(fù)精力,才能化出實體。】
白霜行抓住關(guān)鍵詞:“被困住?你之前說過,自己和邪神有仇,是祂干的?”
【就是那混賬。】
煤球咬牙:【被分成一千塊碎片后,我的記憶和力量都受到了損傷,對以前的經(jīng)歷記得不太清楚。但我能肯定,是祂把我扔進白夜的。】
它一定是白夜情報的知情人。
白霜行乘勝追擊,繼續(xù)問:“邪神和白夜,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我記不清,知道的東西很少。】
修羅想了想,語調(diào)冷淡:【知曉那玩意兒的名字,會對你們?nèi)祟愒斐删裼绊懀小吧瘛秃谩N译[約記得自己和祂打了一架——】
說到這里,它停頓一下。
再開口,時間跨度巨大:【醒來就到這場白夜里了。】
噢。
白霜行懂了。
它在與邪神的死斗中落敗,所以靈魂才會碎成那么多塊。
因為覺得輸了不好意思,所以在講述時,修羅選擇性跳過了這段故事。
季風臨問:“你還記得,為什么和邪神打起來嗎?”
煤球搖頭。
“那白夜呢?”
沈嬋說:“既然099能住進你的刀……監(jiān)察系統(tǒng)也是魂魄嗎?白夜究竟為什么存在?它和邪神是不是有所關(guān)聯(lián)?”
【我能感知到,監(jiān)察系統(tǒng)是存在多年的殘魂——至少099和真正的444是。】
修羅回答:【它們游蕩太久,幾乎忘記了自己生前的記憶,這種白紙一樣的魂魄,最適合用來給白夜打工。】
它頓了頓,補充一句:
【真正的444殺氣很強,是個怨念深重的厲鬼;099比它好些,只是普通游魂。】
“難怪絕大多數(shù)的監(jiān)察系統(tǒng)性格差勁,而且很討厭人類。”
文楚楚恍然大悟:“因為它們根本就是厲鬼!”
【至于白夜,我不清楚。】
煤球小人聳聳肩:【我醒來時,感到自己被困在一個密閉的異度空間,所以想方設(shè)法想要出去。】
白霜行納悶:“那你是怎么踢走真正的監(jiān)察系統(tǒng)444號,自己成功偽裝上位的?”
【我和普通的鬼魂可不一樣。】
修羅極淡地笑了笑,語調(diào)慵懶,帶出不可一世的桀驁。
【白夜由人類的意識形成,也由意識掌控,不是多么高深莫測的地方。我的力量窺見了這個世界的秘密,并讓我侵入世界的意識深處。】
它說:【有關(guān)白夜的更多信息,都是099告訴我的。】
白霜行手里,那把長刀輕輕顫了顫。
一顆真心被騙走,099不太想說話。
“白夜的形成,大概率和那位邪神有關(guān)。”
白霜行思忖道:“我經(jīng)歷過三場白夜,每次都有祂的影子……這已經(jīng)不是巧合能夠解釋的了。”
可是……僅憑一個邪神,真能匯聚世界各地這么多人的意識,創(chuàng)造出無數(shù)個小世界嗎?
【如果白夜真和那家伙有關(guān)。】
黑色煤球沉默幾秒,突然開口:【你們不是說過,在世界范圍內(nèi),白夜出現(xiàn)得越來越頻繁嗎?說不定——】
停頓一瞬,它加重語氣:【邪神的力量正在一天天變強……即將入侵你們的世界了。】
在白夜里折騰這么久,最后又用殘存的力氣護住099,修羅精疲力竭,回到了【神鬼之家】進入休眠。
只要是和白霜行簽訂過契約的“家人”,在【神鬼之家】里,都能得到更好的恢復(fù)。
這件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需要處理的,就是鄭言河。
這會兒紅霧散盡,第三精神病院回到了往日的祥和寧靜,不久前發(fā)生過的一切,都像是場虛無縹緲的夢。
——可惜,鄭言河不這么覺得。
身為白夜之主,他的本體遭受重創(chuàng),不可能隨著醫(yī)院一并復(fù)原。
不停燒灼著心臟的業(yè)火已然消退,然而造成的損傷,卻是永久的。
白霜行下手極狠,雖然沒讓他立刻死去,但在洶洶烈火的折磨下,可謂生不如死。
最重要的心臟被燒得千瘡百孔,他疼得好幾次失去知覺,好不容易能昏死過去,沒過幾秒,又在劇痛里慘叫著蘇醒過來。
在【焚心之火】持續(xù)的十分鐘里,鄭言河像這樣反反復(fù)復(fù)循環(huán)了不知多少次。
無數(shù)次,他想到去死。
“距離白夜結(jié)束,大概還有二十分鐘。”
沈嬋看了看手機,確認具體時間:“我們怎么做?”
聽見她的話,男人條件反射地蜷縮起身子,嘴唇張合,發(fā)出嘶啞
難聽的低吟。
“求……求求……”
有淚水從眼角落下,心臟劇痛難忍,鄭言河說:“救……”
白霜行低頭看他,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翹起嘴角。
她的長相偏向于柔美溫和,笑起來時,雙眼清亮干凈,極具親和力——
也很能唬弄人。
白霜行蹲下,右手托起腮幫子,與男人四目相對。
很危險。
出于本能,鄭言河往后縮了縮。
“他對梁玉做過的事情……”
她笑著說:“我們也來試一試吧。”
現(xiàn)在是晚上八點鐘。
第三精神病院正常營業(yè),幾個護士并肩走在一樓長廊里,其中一個興致缺缺刷著手機。
“話說回來。”
最左邊的小護士說:“你們知道梁玉醫(yī)生怎么樣了嗎?”
“梁玉?”
中間的長發(fā)女人搖頭:“怎么忽然問起她?”
“只是覺得,匿名群里,有些話好過分。”
小護士說:“如果我是她,一定也被逼瘋了。”
最右側(cè)的男人皺起眉頭:“是她不對在先,群里的話,不都是闡述事實嗎?”
他也在群里說過話,是匿名者的其中之一。
雖然梁玉割破手腕是很嚇人,但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維護正義,他沒錯啊。
“有些人是挺過分的。”
中間的女人說:“不過,梁玉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群里的人說話可能有點激進……說到底,那是正義感的體現(xiàn)嘛。”
小護士被噎了一下,重新低頭看手機。
突然,她表情怔住。
“欸……欸!快看群里!”
她睜大雙眼,音調(diào)拔高:“有個匿名的人,發(fā)了新消息!”
在她們不遠處,一個坐在窗邊的年輕女人同樣緊緊盯著手機,眼眶微紅。
在她的病歷單上,姓名一欄,是三個工整大字:薛明玥。
自從梁玉出事以后,薛明玥就替她保管了這個手機,一是避免讓她想起不好的經(jīng)歷,二來,是為了在群里查明真兇。
沒想到在今天,居然能見到這樣的消息。
“什么新消息,讓你激動成這樣?”
年輕女人拿起手機。
打開屏幕,她愕然愣住。
發(fā)出新消息的,是一個匿名用戶。
它的頭像是只青蛙,在八點半整,發(fā)了一張圖片。
那是一個人的日記。
【9月1日】
【和朋友約好了,明天去那家新開的酒吧喝酒……】
很快,有人匿名回復(fù)。
【這什么啊?新開的酒吧,9月1號,不會是梁玉的日記吧!】
【梁玉的日記?從哪兒弄到的?肯定是假的,來嘩眾取寵。】
青蛙沒有回答,發(fā)出第二張圖。
還是一篇日記。
【9月2日】
【成功讓梁玉喝下了迷幻類型的藥,和她拍照并傳到群里。
群里那幫蠢貨,完全不長腦子,被我三言兩語煽風點火,很快就相信,梁玉有個出軌對象。
看他們故作正義、自以為是地發(fā)表審判,我看著手機,好幾次笑出聲。
一群跳梁小丑,被我耍著玩罷了,還真以為自己是什么人物啊。】
三個護士,不
約而同停下腳步。
“這……”
男護士滿臉嫌惡,用了憤怒的語氣:“這是誰的惡作劇!”
“嗯。”
小護士點點頭:“完全沒有依據(jù),不會有人相信吧。”
她說話時垂下眼睫,看到手機屏幕,不由一愣。
雖然很多人對青蛙表示了不屑與譴責,但也有幾個匿名用戶飛快打字:
【哇塞!大瓜!最近真是吃瓜盛典啊!這人是誰?爆料再來點,再來點!】
【我早就覺得梁玉是被冤枉的!給她下藥拍照,這個思路完全可行啊。】
【我也這么想。梁玉性格不錯,不會做那么逾矩的事兒。】
“這些人有病吧。”
長發(fā)女人皺眉:“之前可沒見他們站出來幫梁玉說話,現(xiàn)在出現(xiàn)一兩張莫名其妙的圖,居然就倒戈了?”
話音方落,青蛙又發(fā)來一張截圖。
這次是支付界面,賬單上的日期是9月2日。
而收款的商家,正是那家新開的酒吧。
這張圖一出現(xiàn),群里立馬炸開了鍋。
【我去……還真是當天的消費記錄啊?所以他真去過酒吧?這人到底是誰?】
【草,他在日記里說我們是小丑啊!他大半夜匿名發(fā)這些東西,專門來惡心我們嗎?】
【等等!你們看支付界面上的付款人!那個頭像我似乎見過。】
【——這不是!鄭言河嗎!!!】
“鄭言河?!”
男護士發(fā)出一聲驚嘆:“不會吧!”
全亂套了。
小護士撓頭:“這……是他嗎?可能只是頭像一樣,或者有人惡意p圖。”
說話的間隙,群里又蹦出更多信息。
【鄭言河?仔細想想有可能啊!你們覺不覺得,他對梁玉有意思?】
【邏輯不通吧。對人家有意思,他還陷害梁玉?】
【笨啊你!這件事一出,梁玉不就和李巡分手了嗎?而且你們發(fā)現(xiàn)了沒,梁玉住院以后,鄭言河每天都去看她。】
【哇哇哇!這是什么,得不到就毀掉?鄭言河,鄭醫(yī)生,你出來說說話啊!】
【我覺得,不如李巡。】
【鄭言河,李巡。】
【所以青蛙到底是誰啊?鄭言河本人不會這么蠢吧!】
【支付截圖算得上實錘。如果是真的,那這件事也太惡心了。】
【敗類。】
【太精彩了家人們!吃瓜群眾表示很開心。】
“居然連付款截圖都有。”
男護士驚嘆:“我之前問過鄭言河,他說他當天和朋友出去玩了,具體去哪兒,他沒說——難道就是那個酒吧?”
長發(fā)女人有些猶豫,半信半疑:“老天,這……”
“可是,”小護士試圖插話,“這些不是決定性證據(jù)呀。”
日記可以偽造,圖片可以修改。
但偏偏就是這兩樣證物,讓青蛙在短短幾分鐘之內(nèi),徹底扭轉(zhuǎn)了梁玉一事的風評與局勢。
令她嘆為觀止。
一分鐘后,當群里爭論得熱火朝天時,青蛙又一次發(fā)送新消息。
【日記是我瞎編的,想看看各位的反應(yīng)而已,不好意思啦。】
小護士:……
小護士的眼睛,一點點睜大。
……還能這樣做的嗎?
不出所料,群里的消息停滯了一秒。
緊隨其后,是一條接一條的破口大罵。
【有病吧!你到底誰啊!玩兒我們很有意思?】
【操】
【????????】
【服了,某些同事在罵人之前,先認真想想好不好!鄭醫(yī)生一直是個好人,怎么會做出那種齷齪事?】
【就是就是,梁玉自己品行不端,還能怪到鄭醫(yī)生身上?青蛙不會是梁玉的愛慕者,想拖別人下水吧。】
【笑死,有點兒風吹草動就趕著去湊熱鬧,日記雖然是編的,但某些人也真是小丑。】
【啊?日記是假的,那支付截圖呢?】
青蛙頭像的匿名用戶迅速回答:
【是真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回答。
如同被打了一個接一個耳光,打臉啪啪響,第三精神病院的大群里,又又又一次陷入沉默。
【鄭言河當天的確去過酒吧,而且經(jīng)證實,是他給梁玉下了藥,照片里的人也是他。】
青蛙說:【為了證明真實性,接下來,是鄭言河醫(yī)生的自白視頻。】
距離視頻出現(xiàn),過去了整整五秒鐘。
五秒之內(nèi),居然沒有人說話。
當視頻傳送成功,走廊里的三人同時將它打開。
畫面里,鄭言河獨自坐在梁玉曾經(jīng)的辦公室中,不知怎么,臉色很差。
他的聲音非常沙啞:“我是鄭言河。”
說話時,他不由自主落下一滴眼淚。
被心口劇痛疼出來的。
“是我……是我陷害了梁玉。”
視頻里的男人說:“我一直暗戀她,但她卻只看得見李巡,所以,我想出這個辦法……只要讓她分手,再從第三病院離開,事業(yè)愛情受到雙重打擊后,由我出面安慰……”
他哽咽了一下:“那樣的話,她一定會愛上我。”
群里一片死寂。
人們的發(fā)言變得謹慎許多。
【他看上去狀態(tài)不是很好,不會是被脅迫的吧?】
【拍攝的人是誰?】
【鄭言河是不是被打了?這副樣子……】
一分鐘后,青蛙又傳來一個視頻。
畫面里,還是鄭言河。
“要證據(jù)的話,在1號當天,我同城買過藥,手機上有購買信息。”
說到這里,有人伸出一只手到攝像頭前,手里拿著一部手機。
他劃動購買界面,在1號,的確有一項記錄。
“2號在酒吧里,我付過款,也有賬單。”
屏幕前的手繼續(xù)劃動。
所有人都親眼見到那筆賬單,絕非p圖。
“還有……”
鄭言河微微戰(zhàn)栗:“為了控制輿論,我……我在群里匿名煽風點火。”
于是畫面來到聊天界面。
這是鄭言河本人的賬號,在發(fā)出消息的右側(cè),布滿了極具煽動性和侮辱性的話。
視頻到此結(jié)束,證據(jù)確鑿。
匿名群里,陷入久久的死寂。
小護士飛快翻動聊天記錄,在一條條歷史信息里,果然找到了鄭言河說過的那些言論。
身邊的長發(fā)女人和男護士都愣在原地,徒勞張口,發(fā)不出聲音。
從“梁玉和陌生男人曖昧不清”,到“鄭言河有作案嫌疑”,到“鄭言河清清白白一切都是誤會”,再到“鄭言河就是真兇”。
反轉(zhuǎn)再反轉(zhuǎn),打了所有人
一個措手不及。
更讓他們心有余悸的是,因為這件事,梁玉差點死了。
要是那天,保安沒有及時趕到將她救下,他們今天再看這些消息,會是什么感受?
時至此刻,沒人敢發(fā)表評論。
他們不由自主地想,萬一,如果說萬一,還剩下另一重反轉(zhuǎn)呢?
【以上,是本次事件全部的真相。】
良久,青蛙說。
【鄭言河出于一己私利,在酒吧中陷害梁玉,并利用各位,成功將她逼出第三病院。】
【在這個過程中,梁玉丟掉工作、險些患上精神障礙,甚至于,打算親手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
【請各位不妨想想,假如那天她成功了,等一切真相陸續(xù)披露,提及梁玉的死亡,究竟誰才是逼死她的真兇?僅僅一個鄭言河嗎?】
【不對。】
【你們都是兇手。】
【我明白各位對她的譴責,大多數(shù)出于不經(jīng)過思考的正義感。但,正義不應(yīng)該高高在上、自以為是,更不應(yīng)該淪為迫害的工具。】
最后,那只青蛙打字:
【從前有個故事說,青蛙坐井觀天,以為看到的圓形孔洞就是整個世界。】
時間一點點過去。
那個人再沒發(fā)送任何信息,青蛙,消失在匿名聊天群里。
走廊上,三名護士靜默無言。
小護士悄悄抬起眼,發(fā)現(xiàn)在自己身邊,兩個同事的耳朵和臉變得通紅。
與此同時,五樓內(nèi)。
發(fā)送完最后一條消息,白霜行扔掉了鄭言河的手機。
“醫(yī)院里的人看到這些消息,”沈嬋說,“一定炸開鍋了。”
文楚楚心情復(fù)雜,抿了抿唇。
“我、我配合你們,把什么都說了。”
鄭言河哆哆嗦嗦,在難以忍受的疼痛之下,說話有氣無力:“你們答應(yīng)過,不殺我的!”
文楚楚瞟他一眼:“這家伙怎么處理?”
“他已經(jīng)沒有利用價值,白夜崩潰以后,會直接魂飛魄散。”
白霜行想了想,揚唇笑笑:“視頻發(fā)出去,一定有人認出這里是梁玉的辦公室,不如,就讓他留在這里吧。”
鄭言河衣著得體、臉上從來都掛著微笑,從他的種種行為來看,這是個非常好面子、容不得別人比自己更好的男人。
他苦心孤詣經(jīng)營了這么久的人設(shè),在今晚陡然崩塌,當醫(yī)院里的人們憤懣前來,向他討要一個說法——如梁玉一樣的責難,他應(yīng)該也嘗一嘗。
“不……不可以!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眼見他們即將離開,男人目眥欲裂,奮力想要起身。
然而心臟上的劇痛瞬間撕裂,讓他流下生理性的眼淚,又一次跌坐在椅子上。
他完蛋了。
名聲,前途,愛情,還有性命。
……全完蛋了!
正如白霜行所料,當他們下到四樓時,有好幾個醫(yī)生護士火急火燎,直奔五樓的辦公室。
等他們見到鄭言河,想必又是一出好戲。
“總算結(jié)束了。”
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么久,沈嬋伸了個懶腰:“這場白夜結(jié)束以后,出去吃點什么呢?”
她和白霜行不愧是一條繩上的狐朋狗友,提起離開白夜,首先想到的,就是好好犒勞一番自己的胃。
季風臨笑了笑:“芒果千層和草莓布丁?”
白霜行動作微滯,抬
起目光看他一眼。
在躁郁癥的世界里,她被病癥折騰得心煩意亂,曾無意間提起過,自己想吃這兩種甜點。
他居然還記得。
沈嬋驚訝:“你居然喜歡吃甜品?”
文楚楚也滿心期待:“我不挑,好吃的東西我都喜歡。”
四人談話間,不遠處的走廊上,出現(xiàn)兩道熟悉的人影。
是周越和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小女孩。
“你們感覺怎么樣?”
他們平安無事,白霜行松了口氣:“今晚發(fā)生的事情,就當是一場夢吧。放心,以后不會再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了。”
“我剛剛聽你們說……”
女孩攥緊衣袖,怯怯說:“要離開。”
沈嬋的口袋里,粉色鉛筆抖動兩下。
筆仙:“我——”
它想好了。
如今自己喪失了預(yù)知的能力,與普通鬼怪沒什么不同。白霜行并沒有帶它離開的意思,等白夜結(jié)束,它的力量消耗殆盡,會從世間消失。
與其孤零零死去,還不如陪著這一縷小朋友的意識,和她一起消散。
至于死皮賴臉去求白霜行收留自己……
它是一個有尊嚴有品格的厲鬼!它才不要!
沒想到,第一個字剛出口,就被白霜行按住了筆頭。
耳邊傳來一聲脆響。
【叮咚!】
【挑戰(zhàn)者‘白霜行’向您發(fā)來契約!】
……欸?
粉色鉛筆愣住。
可是……它明明什么能力也沒有了啊。
“我家也有個小朋友。”
白霜行說:“還有一位老師,或許,你們可以試著多多交流。”
說完,她看向走道上的女孩。
“實習期到,我們必須走啦。”
文楚楚摸摸小朋友的腦袋:“說不定,幾年以后,我們還能再見面哦。”
女孩茫然眨眼,黑亮亮的眼睛里有親近,也有不舍。
在那片充滿殺戮的血色地獄中,是他們救下了她的性命,她自始至終牢牢記在心里。
“所以,你要努力康復(fù),早點把病治好。”
沈嬋笑了笑:“不要害怕,也不要相信那些不存在的幻覺,好不好?”
女孩抿抿唇,用力點頭。
“還有周越!”
抬頭望向另一邊的青年,文楚楚豎起大拇指:“你保護她的時候,超帥的!”
“確實。”
白霜行很給面子,認真附和:“很勇敢,酷斃了。”
沒想到話題會突然轉(zhuǎn)向自己,周越耳朵騰地一紅,連連擺手。
“那個……”
不遠處,響起一道似曾相識的嗓音:“請問——”
白霜行循聲回頭,居然見到薛明玥。
薛明玥很久沒和外人交流,顯而易見十分緊張,猶豫好一陣子,舉起手機:
“這些消息,是你們發(fā)送的,對吧。”
白霜行怔住。
“果然是你們。”
捕捉到他們極為短暫的神色變化,薛明玥把手機放回口袋,卸下身上緊繃著的力氣:“……謝謝。”
即將離開白夜,文楚楚干脆開門見山:“你怎么知道的?”
“那個故事接龍的綜藝節(jié)目不是做夢,也不是幻覺,對吧。”
薛明玥聲音很小:“你們一直在竭盡所能地幫
我,我能感受到。”
白霜行溫聲問她:“群里的內(nèi)容,你給梁玉看了嗎?”
“嗯。”
薛明玥點頭,直到這時,終于揚起唇角:“她也想告訴你們,非常感謝。”
白夜能改變歷史。
真相大白以后,梁玉與薛明玥的人生,一定會漸漸回到正軌。
【啊,對了!】
被季風臨拿著的修羅刀里,悄悄傳來099的聲音。
【其實我還安排了最后一個彩蛋,是關(guān)于薛明玥的。現(xiàn)在白夜還沒徹底崩潰,它應(yīng)該還在,你們想看看嗎?】
它說:【只要觸碰她的右手就行。】
距離白夜結(jié)束,沒剩下多少時間了。
白霜行笑笑,面向薛明玥,大大方方伸出右手:
“做個告別吧。薛明玥小姐,為梁玉調(diào)查這么久,辛苦了——你很好,祝早日痊愈。”
骨瘦如柴的女人無言望著她,半晌,伸出蒼白右手。
掌心相觸,眼前的景物瞬息變化。
薛明玥是個很普通的女生。
普通地長大,普通地念書,普通地上大學。
她有一個不普通的朋友,名叫梁玉。
和志向平平的她不同,梁玉從小就決定成為一名心理醫(yī)生。
提起心理疾病,薛明玥覺得很可怕。
她看過許多電影,在電影里,精神疾病患者往往被塑造成癲狂無情的連環(huán)殺人兇手,或是不自知的人格分裂,怎么詭異怎么來,給她造成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真的要去精神病院工作嗎?”
薛明玥曾經(jīng)問她:“感覺好危險。”
“不會有危險的。”
梁玉笑得很溫柔:“你啊,是不是恐怖電影看多了?他們只是生病了而已。”
薛明玥困惑地扭頭看她。
“如果是身體上的疾病,其他人看見,會下意識表示同情;但見到精神障礙患者,人們總會一溜煙地躲開。”
梁玉說:“其實,他們都是很普通的病人,在醫(yī)院里努力尋求康復(fù),不會隨便傷人。”
說到這里,梁玉沖她揚起嘴角,雙眼晶亮:“所以我想幫幫他們。如果能多一些醫(yī)生傾聽他們的想法,說不定,病人們能過得開心一點、更早痊愈吧。”
那時她們正坐在薛明玥家的臥室里,一起觀看一部電影。
黑白色調(diào)靜靜流淌,電影畫面里,傳來主人公的獨白:
我想,雖然現(xiàn)在是太空時代,人類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卻永遠無法探索別人內(nèi)心的宇宙。
后來,每當看見這句臺詞,薛明玥都會想起梁玉。
梁玉所救治的精神疾病患者們是這樣。
通過電影,大家只能看見他們被妖魔化后的表象,從而產(chǎn)生恐懼和厭惡的情緒。
很少有人知道,患者們生活得非常痛苦,看似古怪,說到底,只不過是一個個身有疾病的普通人。
梁玉自己也是這樣。
第三病院中的流言蜚語經(jīng)久不息,最終將她逼進了醫(yī)院的急救室。
聽見這個消息,薛明玥很不甘心地想,為什么沒人愿意多等等她的解釋,多聽聽她說話呢?
人與人之間,有時明明面對面近在咫尺,卻又像遙不可及。
內(nèi)心的宇宙太過遙遠,大多數(shù)人只愿匆匆窺視表面的一角,緊接著,便自以為看見了全部,毫不猶豫轉(zhuǎn)身離去。
殊不知很多時候,要想抵達真相,只需要近一點,
再近一點。
白霜行凝視著眼前的一幕幕畫面,再回過神,已經(jīng)回到了第三病院。
倒計時所剩無幾,他們即將離開。
“謝謝。”
松開她的右手,薛明玥深呼吸:“也祝你們一帆風順。”
周越點頭:“還有……嗯……注意安全。”
女孩輕輕抱住手里的粉色鉛筆,朝他們揮揮手:“哥哥姐姐筆筆再見,我、我會加油好起來。”
“我們等你好起來。”
白霜行彎起眉眼,伸手撫過她毛茸茸的發(fā)頂:“今天太累了,早點休息,睡個好覺吧。”
說話時,她略微抬起視線,透過走廊邊的窗戶,望見漫天月影和星光。
干凈澄澈,為漫長的一天畫上圓潤句點。
至于明天。
那又是嶄新的、充滿希望的另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