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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第 20 章

    清晨,姜照雪在熟悉的手機鬧鐘震動聲中醒來。室內(nèi)依舊一片昏蒙,岑露白已經(jīng)不在床的另一側(cè)了。</br>  姜照雪以為她是下樓了。</br>  她坐起身子,望著那一片平整的薄被,緩緩地想起昨夜睡前的決定,沒由來地嘆了口氣。</br>  她打開自動窗簾,任由陽光爬滿窗格,曬干夜晚的潮濕心事,不經(jīng)意的一眼,看到岑露白居然正坐在露臺上看書。</br>  她只穿著睡袍,長發(fā)在風中微揚。晨風冷冽,把她的身影吹得很單薄。</br>  姜照雪蹙眉,起身下床。</br>  “不冷嗎?”她拉開露臺的門,輕聲問。</br>  岑露白這才聽到聲音,側(cè)過頭來看她。笑意在她眼底微微泛開。</br>  她又恢復了往常八風不動的模樣,仿佛昨夜姜照雪窺見的那一點脆弱只是她的幻覺:“還好。”</br>  她避重就輕:“你睡得還好嗎?今天這么早。”</br>  姜照雪心里有一塊地方驀地又泛起了酸澀。岑露白一定又是像上次那樣,不想先獨自下樓,又不想拉開窗簾、開燈影響她睡覺才來的露臺。</br>  這個人,總是這么不聲不吭的。</br>  她微澀地應(yīng):“還好,我定了鬧鐘的。”</br>  岑露白像是想說什么又止住了,失笑:“好吧,那我們換衣服下樓吧。”</br>  姜照雪點頭。</br>  大半個早上,直到司機送她們回到君庭,她們都沒再提起昨晚觀海長廊前的閑談。姜照雪也無意再提,她只是沒再刻意去國家圖書館,而是像過去那樣抱著筆記本電腦去到了大書房。</br>  大書房里,岑露白也沒去公司,正戴著藍牙進行視頻會議。</br>  聽到腳步聲,她側(cè)過了頭,看見姜照雪手中的電腦,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她翹了翹唇,讓愉悅明顯地浮上面頰。</br>  她朝姜照雪輕輕頷首,算是歡迎。</br>  姜照雪顫了顫睫,也漾出了一抹笑,算是回應(yīng)。</br>  心照不宣中,她把前幾日自己刻意畫下的、彼此間應(yīng)該都心知肚明的三八線擦去了。</br>  岑露白寬容大度,半點都沒有和她計較。</br>  *</br>  正月十六,容稚過完春節(jié)從老家回到北城,帶了家鄉(xiāng)特產(chǎn),約姜照雪吃飯,讓姜照雪去接她。姜照雪正好有事想問她,便沒有客氣。</br>  檀閱小區(qū)前,容稚提著紙袋子、低著頭、百無聊賴地刷手機。她踩著一雙馬丁靴,疊穿著襯衫、牛仔夾克和長外套,長到肩膀的鯔魚頭隨意地在腦后抓出個垂順的揪揪,整個人看起來高挑靚麗,是女生特有的那種又奶又帥氣。</br>  姜照雪到的時候,她正被一個女生問聯(lián)系方式,一見到降下車窗的姜照雪,她就像見到救星一樣,指著她說:“我女朋友來接我了。”</br>  她給姜照雪擠眉弄眼。</br>  姜照雪毫無準備,眨了眨眼,就見女生尷尬地朝她笑了笑,收回手機離開了。</br>  容稚輕車熟路地繞過車身,拉開車后座的門上車。</br>  姜照雪反應(yīng)過來,打趣她:“交個朋友也可以呀。”</br>  容稚覷她一眼,反問:“你怎么不交?”</br>  姜照雪好笑:“你這是在慫恿已婚人士出軌嗎?”</br>  司機適時咳了一聲,提醒:“太太,去SK商場對嗎?”</br>  容稚愣了一下,突然警覺起來,雙手合十,側(cè)身前傾,一臉討好地請求司機:“師傅,前面那段咔掉,你什么都沒聽到,我什么都沒說,你千萬不要和岑總打報告。”</br>  一副求生欲爆棚的模樣。</br>  姜照雪被她逗笑,司機也發(fā)出了憨笑聲。</br>  “你夠啦。”姜照雪拎她后頸的衣服把她拉回來,正色了些關(guān)心她:“怎么過了個春節(jié)心情這么好?”</br>  容稚裝傻:“有嗎?”</br>  姜照雪輕笑:“沒有嗎?”</br>  容稚“嘿嘿”笑了兩聲,終于坦白:“談殊如今年也回家過年了。”</br>  “嗯?”</br>  “我們像小時候那樣一起躺在床上聊了好久,她說,她接下來兩三年應(yīng)該都不會考慮戀愛了。好不容易迎來事業(yè)上升期,她想安心演戲。”</br>  容稚不確定談殊如過去的兩段感情有沒有存在為了對方能助推自己的事業(yè)而委屈自己的成分,但她希望,再下一次戀愛,談殊如可以是完全純粹的喜歡、純?nèi)坏南硎堋?lt;/br>  姜照雪看她開心,也替她高興。她問:“所以之前她邀請你進組,你要答應(yīng)了嗎?”</br>  容稚點頭:“她說她沒有改劇本的需求,只是這次的編劇老師是趙健老師,她覺得是一次很好的學習機會。”</br>  平心而論,作為姐姐來說,談殊如對容稚其實挑不出一點不好。</br>  姜照雪忍不住鼓勵:“你……真的不試試嗎?”</br>  容稚呼吸滯了滯,隨即身子往后一癱,故作輕松:“順其自然吧。”</br>  她不想讓這個話題影響姜照雪心情,轉(zhuǎn)移話題,指著姜照雪手機上掛著的琺瑯鑰匙扣問:“這個是哪里買的呀,看上去挺別致的。”</br>  姜照雪視線跟著她的指尖落到了鑰匙扣上。微微有些不自在,她回:“露白送的。”</br>  容稚頓時夸張地抖了一下肩膀,懊悔:“我就不該問的。”</br>  姜照雪低聲笑。</br>  兩人在SK商場前下車,隨意挑了一家看起來還不錯的火鍋店進去,等玉米熟的期間,姜照雪想起來今天的正事:“你有沒有什么有新意的禮物點子?”</br>  “怎么?”容稚涮著羊肉,笑容曖昧了起來,“要送岑總情人節(jié)禮物了?”</br>  姜照雪兩頰微熱,垂下眼睫,狀若自然地應(yīng):“嗯。”</br>  情人節(jié)確實快到了。但她想送的其實是生日禮物,即使已經(jīng)遲到了太久。</br>  岑露白送她的所有東西、為她做的所有事情,都那樣熨帖用心,她還不了她太多,只希望岑露白收到她的禮物時,也能感受到她那樣的驚喜和開心。</br>  容稚頓時興奮了起來,羊肉也不吃了,放下漏勺就要拿手機,介紹:“我前段時間看到了H家新上了一款情趣內(nèi)衣,我覺得岑總……”</br>  她話還沒說完,姜照雪就壓低了聲音,打斷:“容稚。”</br>  容稚抬頭,不明所以:“我是認真的,情人節(jié)就……”</br>  姜照雪神色難得羞惱,示意她別再說下去了。</br>  她后悔了,她就不應(yīng)該來問她的。怎么她身邊盡是些促狹鬼。</br>  容稚怔了怔,后知后覺想起來她臉皮有多薄,低頭笑到停不下來。</br>  “好嘛,你不喜歡這種的,那我們再想別的。”笑夠了,怕姜照雪真的惱她,她正經(jīng)了點,說:“岑總有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呀?其實我覺得對岑總來說,可能重要的不是東西,只要是你花了心思挑的,她應(yīng)該都會很喜歡吧。畢竟對她來說,應(yīng)該沒有什么想要卻得不到的吧?”</br>  姜照雪贊同。如果她和岑露白是真正的愛侶,應(yīng)該是這樣的。但她們不是。</br>  所以送什么還是很重要的。</br>  可她確實想不到岑露白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br>  一頓火鍋吃完,她們也沒有討論出一個滿意的。容稚提議她們沿著這個商場的商店隨便逛逛,找找靈感,說不定有什么意外之喜。</br>  姜照雪沒意見。</br>  沒想到一出火鍋店,下到一樓,路過一個糖果鋪旁正被很多小朋友圍著的賣麥芽糖的手藝人時,姜照雪忽然就福至心靈。</br>  她說:“我知道送什么了。”</br>  容稚正饒有興趣地看著那個人用金色的麥芽糖糖液在白板上勾龍畫鳳,隨口應(yīng):“嗯?”</br>  姜照雪狡黠不語。</br>  回去以后,她就托學美術(shù)的朋友幫忙,輾轉(zhuǎn)買了幾袋彩砂,寄在一樓的物業(yè)那里,而后天天盯著天氣預(yù)報,祈禱天公作美。</br>  可天公偏偏要逗她玩似的,她不盼望的時候連日飄雪,她開始盼望的時候,卻連連多日都是晴空萬里,半點要下雪的跡象都沒有。</br>  姜照雪沮喪,都準備另想其他禮物了,2月13號那天,天氣預(yù)報的界面上終于出現(xiàn)了那個可愛的小雪花標志。</br>  姜照雪喜出望外。</br>  她一整天心神不寧,從早上就開始翹首期待,怕雪下得太早,也怕雪下得太少,更怕雪最后沒來。</br>  師妹奇怪她怎么今天總走神,黃應(yīng)秋也問她今天脖子扭了嗎,怎么總歪著頭朝外,連一整日和她相處不到兩小時的岑露白都看出了她的不對勁。</br>  “怎么了嗎?”她停下滾動鼠標的動作問。</br>  姜照雪回頭:“嗯?”</br>  岑露白今天不知道出席了什么場合,剛剛回來沒多久,正坐在書房電腦前查閱郵件。她穿了一身溫雅的白色西裝,少見地戴了一副金絲邊眼鏡,配合著她冷靜深邃的眉眼,很有些斯文敗類的氣質(zhì)。</br>  姜照雪眼眸瞬了瞬。</br>  岑露白點破:“你一直看窗外。”</br>  姜照雪別開眼回答:“我看下雪了沒。”</br>  岑露白沉吟:“連昕好像是有提醒今天天氣預(yù)報說是會下雪。”</br>  姜照雪視線落在自己的屏幕上:“是啊,怎么還不下。”</br>  岑露白疑惑:“你很想它下嗎?”</br>  姜照雪假意敲鍵盤的動作頓了一下,盡量自然地說:“沒有,就是過幾天師妹她們有田野調(diào)查的活動,不知道會不會有影響。”</br>  岑露白看她暴露在空氣中微紅的小耳朵,將信將疑。但也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她有分寸地沒再追問。</br>  半夜兩點鐘,姜照雪在鬧鐘的響鈴聲中驚醒。</br>  夜色深沉,天地混沌,一切都是朦朧靜止的,只有窗戶外那在月下泛著冷冷白光、隨風飄揚著的雪花,如絮如棉,生動得真實。</br>  姜照雪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她一骨碌地坐起身子,跑下床,望著窗外,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真心實意的笑。</br>  窗外的雪似乎已經(jīng)下了一陣子,遠處的高大喬木被換上了一層白色的新裝,平地上也有隱隱的銀色雪光在反射。</br>  姜照雪不敢再睡覺,換了衣服,取了圖書館借出的日文史料,一邊翻閱,一邊等待雪停。</br>  四點半,小雪終于有停下的趨勢,留給她的時間不多。姜照雪不敢耽誤,戴了手套,拿了手機就匆匆忙忙地下樓了。</br>  岑露白一無所知。</br>  她睡到五點半鬧鐘響起,如常地換了運動服準備去臥室后面的健身室進行每周定期的晨練,打開門,習慣性地看一眼姜照雪的房門,卻愕然發(fā)現(xiàn)姜照雪的房門是開著的。</br>  她怔了怔,不放心地走近,輕敲三下門。</br>  姜照雪沒有應(yīng)答。</br>  岑露白心咯噔了一聲。</br>  她叫姜照雪的名字:“照雪?”</br>  姜照雪也沒有反應(yīng)。</br>  她眉頭蹙了起來,走進姜照雪的臥室,臥室里,一切如常,除了姜照雪不在。她轉(zhuǎn)身又去了書房、廚房、餐廳、客廳……所有姜照雪可能在的地方,姜照雪都不在。</br>  岑露白心沉了下去。她就著腕上的運動手表撥打姜照雪的手機。</br>  手機一直響到自動掛斷也沒有人接。</br>  顧不上穿外套和換鞋,岑露白趿著棉拖就轉(zhuǎn)身出了大平層,一邊繼續(xù)撥打姜照雪的電話一邊快步往一樓的物業(yè)大廳走去。</br>  姜照雪沒有晨跑的習慣,昨夜外面下了雪,她也不可能在這個天氣出去晨跑。天還沒亮,無緣無故的,她能去哪?</br>  她擔心是姜照雪家人或者朋友出事了,但這么早,她也不好貿(mào)然打擾。</br>  她腳步匆匆地在24小時服務(wù)的管家臺前站定,沉聲問:“有注意到18樓的業(yè)主是出去了嗎?”</br>  管家的職業(yè)素養(yǎng)要求他們認識整棟大樓的所有業(yè)主,對于岑露白和姜照雪這樣容色出眾的,沒有要求他們也印象深刻。</br>  管家坦白地點頭:“五點鐘您太太出去了。”</br>  她欲言又止。</br>  岑露白覺出端倪,稍緩語氣:“怎么了嗎?”</br>  管家見她好像很擔心的模樣,不敢隱瞞,指了指門口,說:“您太太應(yīng)該就在樓外。她前幾天在我們這里寄存了幾袋彩砂,好像就等著今天下雪了,要在雪上畫畫。”</br>  岑露白不明所以,不知道姜照雪怎么突然有這樣的閑情逸致,但知道她沒事,就在外面,心一下子放松了下來。</br>  她露出笑,如曇花初綻,說:“謝謝。”</br>  管家第一次看見她這樣非公式化的笑,晃了下神,才磕磕巴巴地應(yīng):“應(yīng)……應(yīng)該的。”</br>  岑露白沒有聽到,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出門了。</br>  門外是與溫暖的門內(nèi)截然相反的另一個世界。</br>  孤獨的路燈照耀著清幽的寒夜,白色茫茫覆蓋了平地,北風吹卷,雪色的晶體被揚起,在光影中如沙如塵,如霧如雨。</br>  姜照雪就在這一片冷寂與潔凈中蹲著。</br>  她穿著羽絨服和雪地靴,正低著頭揮動手臂在雪地上用黑色的彩砂專心作畫,燈光把她耳畔的發(fā)與頰畔的笑描摹得很柔美。</br>  不似人間該有的顏色。</br>  岑露白靜靜地望著,柔色慢慢盈滿眼眸。</br>  她一腳深一腳淺地朝她走去,冰雪沾滿了她的腳跟也不在意。</br>  她在姜照雪的身旁站定。</br>  陰影投下,蓋住了雪地梅花的大半枝丫,姜照雪這才發(fā)現(xiàn)有異,抬起頭來,撞入岑露白平湖微漾的雙眸。</br>  一剎那間,她驚詫地站了起來,溫婉的小臉上有來不及掩飾的慌亂。</br>  岑露白微微笑:“怎么這個表情?”</br>  姜照雪無措。她根本沒預(yù)料到岑露白會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br>  她的畫才剛剛畫了一半……</br>  她鴉睫扇了扇,實在扯不出謊,無奈坦白:“我沒想到你起得這么早。”</br>  岑露白應(yīng):“今天到我要晨練的時間了。”</br>  姜照雪啞然。</br>  她著實不知道岑露白還有晨練的習慣。</br>  “所以你看到我在樓下,就下來了?”</br>  岑露白似有若無地“嗯”了一聲,視線落在雪地上她用彩砂畫了半幅的工筆畫,問:“張文永的《喜》?”</br>  姜照雪眼眸瞬時亮起,笑道:“看來我仿得還不算太差。”</br>  既然已經(jīng)被岑露白看到了,她便也沒有隱瞞,解釋道:“圣誕節(jié)的時候還沒有下雪,你也不在北城,所以我也沒有給你準備生日禮物。”</br>  “趁著今天下了一場合適的雪,我就想用雪地當宣紙,仿一幅張文永的畫送你,當做今年的開春禮物。沒想到你比我預(yù)想中早起了太多,我都還沒畫完呢。”</br>  她笑眼靈動,隱有忐忑地注視著岑露白。</br>  岑露白卻好像被她的話定格住了。</br>  她靜默地站著。風微微拂動她纖柔的身影,她如古潭般深邃的烏眸里似有什么在翻涌,又似什么都沒有,一片晦澀的幽靜。</br>  姜照雪不知道她這算什么反應(yīng)。</br>  是喜歡還是不喜歡、開心還是不開心。</br>  她潤了一下喉嚨,試圖找點話緩解這突然沉悶的氛圍。</br>  岑露白垂下了睫,視線落在了她凍得通紅的雙手上。</br>  “照雪。”她突然很輕地喚她名字。</br>  姜照雪感覺心像被什么輕輕地提起了。她定定地望著岑露白,等待她的下一句話。</br>  岑露白抬頭,終于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謝謝。”</br>  柔和的水波自她的眸底漾開,她輕緩而坦蕩地問:“可以抱你一下嗎?”</br>  明顯是喜歡極了這個禮物。</br>  姜照雪的心終于落了地。</br>  她揚起笑,遲緩地點了點頭。岑露白便走近了她,伸出雙手,虛虛地攏住了她。</br>  力道很輕,很克制。</br>  “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張文永嗎?”她下巴蹭過姜照雪的耳廓,隱含著笑意問。</br>  呼吸很熱、很放肆。</br>  姜照雪感覺自己的心臟又開始有些不安分。</br>  她刻意忽略,垂著手沒有回抱岑露白,努力心無旁騖:“不知道。”</br>  岑露白輕輕地笑,半晌才答:“以后有機會再告訴你吧。”</br>  姜照雪:“……”</br>  怎么還有人說話說一半的。她長睫耷拉了下來,嘴上卻很有分寸地應(yīng):“好。”</br>  *</br>  旭日東升,夜晚曾有過的擁抱燈影被陽光收走。姜照雪早上出門的時候,小區(qū)里的積雪痕跡都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包括她畫下的那半幅《喜》。</br>  她瞥了一眼,沒有太在意,畢竟如岑露白勸她上樓時說的那樣:“心意已經(jīng)收到了,它的使命已經(jīng)達成。”</br>  畫不畫完都不重要,那能存在多久就更不重要了。</br>  存在過就好。</br>  她微微彎唇,半點沒被影響心情地去北城大學上課。</br>  先是去聽課,再是去給本科生上課,接著是幫黃應(yīng)秋給師弟師妹們開會,最后忙完一切才終于有時間去圖書館修改自己的綜述。不知道是不是話說太多了,她喉嚨有些癢,接連咳了好幾聲,自覺影響了圖書館清靜,便起身去開水間接水。</br>  開水間的正對面墻壁上掛著的是一幅黑白工筆畫,姜照雪接著水,不經(jīng)意間掃到,腦海里又不由自主地浮起岑露白的那一句:“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張文永嗎?”</br>  為什么要這么問她?是她本來有可能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嗎?</br>  她有些被吊起了好奇心。</br>  可一點提示都沒有,她確實想不到任何原由。</br>  水接滿溢出了保溫杯,微微燙了一下姜照雪,姜照雪回神,告誡自己不要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思考上。她收回眼,蓋上杯蓋,沉心靜氣回桌前。</br>  一落座,師妹就提醒:“師姐,你手機剛剛好像接連震動了好幾下,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找你。”</br>  姜照雪點頭表示知道了。</br>  她以為是教務(wù)處或者黃應(yīng)秋又給她布置什么任務(wù)了,結(jié)果打開一看,滿屏都是容稚發(fā)來的消息彈窗。</br>  “哎喲”</br>  “小姜同學還是很懂浪漫的嘛。”</br>  “這狗糧我吃得開心。”</br>  “不過,你為什么不畫完呀?”</br>  姜照雪莫名其妙。她點開對話框準備給她回問號,后知后覺才反應(yīng)到她在說什么。</br>  她失笑,問:“你怎么知道的?”</br>  容稚回:“?”</br>  “你不看岑總朋友圈的嗎?”</br>  姜照雪:“?”</br>  不是她不看,是岑露白從不發(fā)朋友圈的啊。</br>  難道……</br>  她心覺不妙,連忙退出了聊天界面,戳開岑露白的朋友圈界面。</br>  果不其然,岑露白本該白茫茫一片的朋友圈主頁上,正赫然掛著早上她讓她用手機拍了發(fā)給她的那半幅雪地紅梅圖。</br>  文案配的是:太太送的情人節(jié)驚喜。[玫瑰]</br>  下面是一長排的點贊和評論。</br>  姜照雪臉騰得就紅了起來,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惱的。</br>  這個人怎么這樣,誰跟她說是情人節(jié)禮物了,怎么自己還變造用途了。</br>  她腹誹著,唇角卻漾開了不自知的笑。</br>  猶豫著,她給岑露白點了一個贊,回了一朵[玫瑰],算是配合她的演戲。</br>  畢竟評論里,光是岑家人就不知道排了多少條“啊啊啊”、“喲喲喲”、“嘖嘖嘖”的隊形,連岑漢石都給她比了個大拇指的表情。</br>  她猜測岑露白應(yīng)該是有這方面的形象需求。</br>  她一直是很有合約精神的合作伙伴。</br>  喝口熱水,她放下手機繼續(xù)修改綜述,沒發(fā)現(xiàn)自己一整個早上唇角就沒再下去過。</br>  中午,她的喉嚨越來越疼,連咽口水都有點難受,師妹發(fā)現(xiàn)了,擔心:“師姐,你是不是感冒了?”</br>  姜照雪不愿意接受。早上岑露白堅持讓她上樓時說的就是“不冷嗎,別感冒了”,她當時還開玩笑說自己沒那么體弱。</br>  該不會一語成讖了吧。</br>  她強撐著搖了搖頭,說:“應(yīng)該不是吧。”</br>  沒想到下午,她連頭都搖不動了。</br>  鼻塞打噴嚏,整個人昏沉得厲害。閱覽室空氣流動性差,師妹就坐在她的對面,雖然人家什么都沒說,姜照雪也不好意思,怕傳染給她,主動和她打了聲招呼選擇回家休息。</br>  司機在停車場等候,接到她時聽她說話帶著鼻音,鼻頭通紅,眼尾都因為難受泛著一點紅,整個人像蔫了的蘭花,不放心關(guān)心了一句:“太太,不先去醫(yī)院嗎?”</br>  姜照雪吸鼻子,遲疑兩秒,推辭:“沒事,一會兒你路邊看到藥店停一下車就好。”</br>  她不喜歡醫(yī)院。</br>  醫(yī)院里有太多不好的回憶,關(guān)于明妍,關(guān)于她盡心盡力卻依舊被踐踏的真心。</br>  司機見她抗拒,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把車開得平穩(wěn),讓她坐得更舒服些。</br>  路過藥店,司機下了車,幫她買了幾盒感冒藥,還順便帶了一個溫度計。</br>  姜照雪客氣地道了謝謝。</br>  她回到君庭,囫圇吃了藥去書房繼續(xù)修改綜述,沒想到不知道是藥效作用還是藥物無效,她頭更昏沉、更難受了。</br>  一測體溫,三十八點三度。</br>  綜述是修改不下去了。</br>  姜照雪干脆偷了個懶,回房間喝了一大杯熱水,脫了衣服上床睡覺。以為出個汗就好了。沒想到這一睡就睡了個天昏地暗,眼皮沉得像有千斤重,怎么掙扎都睜不開眼。</br>  她覺得整個人像陷在了失重空間,沉甸甸又輕飄飄,仿佛頭不在頭上,腳不在腳下,讓人想暈又想吐。身體熱得像是有火在燒,想掀被子,可下一秒覺得冷到不行。</br>  昏昏沉沉中,她好像聽到有一道溫潤的女聲在與人說話,隨后,她的手背痛了一下,一股溫涼的液體進入身體,慢慢的,身體上的忽冷忽熱感消失了。</br>  她睡得舒服了。</br>  等她再睜開眼的時候,入目的就是一片昏暗。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岑露白穿著襯衫和半裙,坐在她床邊的單人沙發(fā)上,沒開燈,就著筆記本刺眼的白光在觸摸板上輕挪指尖。</br>  視線是模糊的,岑露白身影卻那樣清晰。</br>  姜照雪分不清是夢還是真實。</br>  她張口想叫她名字,喉嚨卻干澀得厲害。她動了一下手,想坐起來,下一秒岑露白就像聽到了聲響一樣,轉(zhuǎn)頭看向她,而后立刻起身走近。</br>  “想喝水嗎?”她輕聲問。</br>  姜照雪點了點頭,岑露白輕壓她肩膀,叮囑:“稍等,手別亂動。”</br>  她用另一只手拿了她睡前放在床頭的馬克杯,而后轉(zhuǎn)身去到臥室放著即熱式飲水機的另一角接水。</br>  姜照雪這才注意到,她的床邊掛著藥水,右手上正扎著針。</br>  岑露白幫她叫家庭醫(yī)生了。</br>  她用沒掛針的左手支撐著緩緩坐起,岑露白接完水回來了,把馬克杯放在床頭柜上,自然地伸手扶她。</br>  她低著頭,動作輕柔。室內(nèi)幽光冷冷,她的眉眼卻帶著溫度。</br>  姜照雪眸光閃了閃,啞聲道謝:“謝謝。”話音剛落,她就喉嚨發(fā)癢,難堪地別過頭咳了兩聲。</br>  岑露白也不介意,依舊保持著微彎腰扶她的動作,輕輕地拍了兩下她的肩膀。</br>  “發(fā)燒了怎么不去醫(yī)院?”她語氣低柔。</br>  姜照雪不好意思:“我想著睡一覺就好了。”</br>  岑露白似是嘆了一聲,沒說話,從衣帽架上取了外衣披在她身上,幫她把床頭的燈打開,而后把盛著熱水的馬克杯遞給她。</br>  溫度剛剛好,順著食道下去,熨得姜照雪心里也暖和。</br>  出國讀研后,她沒再受過別人這樣的照顧。</br>  她精神了點,問岑露白:“幾點了?”</br>  岑露白站在她床邊沒走,應(yīng):“快十二點了。”</br>  姜照雪驚訝:“我居然睡了這么久。”</br>  她睡下的時候天還沒黑,不過四五點。</br>  岑露白應(yīng):“嗯,可能是燒得太厲害了。剛剛都三十九度了,掛了水才慢慢退下來的。”</br>  她不動聲色地解釋:“下次別這樣逞強了,如果鄭叔沒和我說,我都不知道你在家。”鄭叔是姜照雪的司機。</br>  姜照雪:“嗯?”</br>  岑露白表示:“汪平車臨時壞在半路上了,我就聯(lián)系鄭叔過來接我。路上他和我提了一嘴,說你好像感冒了,不肯去醫(yī)院,他有些擔心。”</br>  姜照雪不疑有他,難怪岑露白知道她生病了。</br>  她溫順應(yīng):“對不起,麻煩你了,還耽誤了你休息。”</br>  岑露白沒說話,只伸手輕揉了一下她的頭,仿佛有些無奈,又帶著些寵溺和縱容的意味。</br>  姜照雪的心又突然咚咚地跳了兩下。</br>  岑露白適時收回手,轉(zhuǎn)了話題,問:“餓嗎?”</br>  姜照雪微斂心神,誠實地搖了搖頭。</br>  岑露白和她商量:“那也吃一點?一會兒要吃藥。陳姨準備的晚餐太油膩,我剛剛重新煮了一點粥。”</br>  她語氣太溫柔了,姜照雪無法拒絕。</br>  只是,她驚奇:“你還會煮粥?”</br>  仿佛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br>  岑露白挑眉,不以為意:“煮粥是什么很難的事嗎?”</br>  仿佛上次餃子包得七歪八扭,一看就是廚房殺手的不是她一樣。</br>  姜照雪忍不住莞爾,岑露白也跟著她翹了翹紅唇。她沒再與她玩笑,也不讓她提著吊瓶去廚房,自己轉(zhuǎn)身出門去幫她端粥。</br>  燈光把她挺拔的背影勾勒得很柔和,姜照雪有些貪戀,察覺到自己的貪戀,又有些應(yīng)激般的害怕和抗拒。</br>  她垂下頭,有些擔心自己放縱岑露白的靠近是不是一個錯誤的選擇。</br>  手機突然振動了一下,進來了一條通信商的營銷短信。姜照雪點了已讀,順手查閱微信消息,發(fā)現(xiàn)黃應(yīng)秋在晚上也給她發(fā)過兩條消息,一條是:“照雪啊,票收到啦,你們真是太有心了。”</br>  另一條是一張照片,照片上是兩張過幾天北城劇院將要上演的話劇的門票——是初六那天她們拜訪黃應(yīng)秋時,閑聊中黃應(yīng)秋無意間提到的那部想看又沒搶到票的話劇。</br>  位置還是正中心的那個最佳位置。</br>  姜照雪的心一下子酸軟得厲害。</br>  當時大家都不過是隨口那么一提的。她確實也有動過心思想幫幫老師的,但這話劇一票難求,她操作后就發(fā)現(xiàn)自己能力有限。沒想到,岑露白居然也幫她記在了心上,并讓這事有了后續(xù)。</br>  她不知道岑露白是不是對所有朋友都這么周到,但要做到這樣,她一定是用了真心的。</br>  姜照雪再一次生出羞愧。</br>  岑露白這樣真誠地對她,以心換心,她還總想著疏遠她,實在是不識好歹、狼心狗肺。</br>  她譴責自己,又說服自己,岑露白這樣優(yōu)秀的人,誰會不對她產(chǎn)生好感?只要這個好感控制在一個合適的范圍就是正常的。</br>  岑露白端著粥和菜進來了,姜照雪雙手接過,咬了咬唇,注視著她,再一次和她道謝,謝謝她的粥、她的門票。</br>  岑露白眼底湖澤微動,坐回了單人沙發(fā)上,淡笑問:“今晚和我說了多個謝謝?”</br>  “真要謝謝我的話,就快點好起來,過幾天和我一起去看這個話劇吧?”</br>  她神色坦蕩:“岑遙留的票,約了我又爽約。”</br>  “好像有更重要的人約她了。”</br>  隱約帶著些做姐姐的酸澀。</br>  連遙遙都不叫了。</br>  姜照雪沒想到還有人能放岑露白鴿子,更沒想到能聽到岑露白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不由被逗得好笑。</br>  她徹底放松了警惕,答應(yīng)道:“好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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