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珠墜落在傘面上,噼里啪啦,像直接蕩進了姜照雪的心湖,隨即,在岑露白似有熱度的眼眸中沸騰。</br> 姜照雪失措地與岑露白對視著,緋紅不受控制地漫上兩頰。</br> 岑露白這是……</br> “師姐?”師妹在一旁遲疑地出聲。</br> 姜照雪回神。</br> 是了,還有外人在,岑露白這大概又半是演戲半是調侃。她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平復不該有的多余心思。</br> 冷風裹挾著冰針般的雨意刮過她的面頰,冷卻了她險些過熱的大腦。</br> 她找回了自己的聲音。</br> 借著岑露白微微前傾著傘迎接她的姿勢,她垂下眸,站進了岑露白為她撐起的晴空里。她轉過身,與岑露白比肩而立,再抬眸,已是微笑合宜的姿態。</br> “岑露白,我太太。”她落落大方地對著師妹介紹,而后微微仰頭,看著岑露白走完這一套社交流程:“我師妹,沈奕。”</br> 岑露白注視著她,眼波有一瞬不易察覺的深晦。轉瞬,又是平湖般的柔和。</br> 她對著沈奕點頭:“幸會。”</br> 沈奕在內心尖叫。</br> 去年入學后不久,閑聊時她就有聽同門師姐們八卦過一嘴,說姜師姐的伴侶是個家世背景很好的女人,但沒有人告訴過她,還是個容貌出眾氣質出塵的女人啊。</br> “你……你好,幸會。”她磕磕巴巴地應,臉不由自主地紅了一片。</br> 雖然她時常面對著姜照雪這樣的大美女,但她對長得漂亮的御姐還是一點免疫力都沒有。</br> 岑露白波瀾不驚,煞有其事:“平日里常常聽照雪說起你,謝謝你對照雪的照顧。”</br> 沈奕緊張,連連擺手:“沒有沒有。”</br> “要去哪嗎?我們送你一段路。”岑露白周到。</br> 沈奕反應過來,連忙識趣地表示:“不用不用,我就去食堂吃個飯。那師姐你們快上車吧,別被雨淋了,我就先走啦,免得等會兒擠死了。”</br> 姜照雪點頭:“好,拜拜。”</br> 沈奕腳底抹油,連蹦帶跳,一溜煙地跑得飛快。</br> 岑露白似笑非笑:“她怎么好像很怕我?”</br> 姜照雪彎唇:“不是,她以前說過,她看見漂亮姐姐就容易緊張。”</br> 漂亮姐姐嗎?</br> 岑露白淡笑一聲,不置可否。</br> 兩人轉過身,共撐著一把傘往下走。岑露白斜傾了傘柄,不讓雨雪有一絲飄落在姜照雪的身上。</br> 姜照雪沒有察覺,她關心:“你是從機場直接過來的嗎?”</br> 岑露白應:“嗯,時間也差不多。”</br> 姜照雪沒多想,還要再說話,岑露白風衣里的手機響了起來。</br> 姜照雪無意間掃到,來電顯示是“連昕”。她伸手要接過傘柄,讓岑露白安心接電話,岑露白卻沒放手。她朝著她輕輕地搖頭,用眼神示意沒事,而后一手執著傘,一手接著電話,不疾不徐地護著姜照雪走入風雨中。</br> “嗯”、“好”,“可以”,“你看著辦”,多數都是簡短的回復,姜照雪聽不出什么。</br> 直到上了車,剛剛掛斷連昕的電話,又一通電話進來。</br> 這次姜照雪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好像是岑露白海城那邊的事情還沒有忙完,明后天還有應酬和會議。</br> 姜照雪心驀地一跳,隱約有一個猜測浮上腦海。</br> 她看岑露白再次通完了電話,猶豫再三,關心:“你那邊的事情還沒有忙完嗎?”</br> 岑露白側目,似乎有些意外她的詢問,但一點不悅的意思都沒有。</br> 她眼波微漾,應:“嗯。”</br> 姜照雪徹底越過了合約關系的界限,追問:“明天就要過去?”</br> 岑露白坦然:“早上七點鐘的飛機。”</br> “好趕啊。”姜照雪眉頭蹙起,有真實的情緒從話里流露出來:“你不應該回來的,就為了這一場話劇嗎?”</br> 像是心疼,又像是責備,是岑露白從未在她那里得到過的語氣。</br> 暖心得過分。</br> 岑露白眼眸瞬了瞬,笑意深了。她沒有流露出多余的情愫,只是搖了搖頭,溫和地說:“答應了你的事,怎么能不做到?”</br> 那樣輕描淡寫又那樣理所當然。</br> 姜照雪心一下子像被什么燙到,櫻唇囁嚅,卻沒發出聲。</br> 她又聽見了冷雨噼里啪啦下落的聲音,不知道是打在車窗上的,還是沸騰在她心里的。</br> 岑露白見好就收,轉移話題:“晚上我定的是一家陵州菜館,口味偏甜偏清淡,你不介意吧?”</br> 姜照雪輕攥身側的手指,收斂心思,應:“不介意。”</br> 她祖籍就是陵州的,父母雖然遷來北城多年,但口味還是一直保持著陵州人的習慣。她吃著陵州菜長大的,怎么可能會介意陵州菜。</br> 這些年很少回家,很少回陵州,乍一提起陵州菜,其實還挺懷念的。</br> 岑露白微微笑:“那就好。”</br> 正是下班高峰期,又逢雨雪天,道路上車輛川流不息,三不五時就擁堵一段。</br> 車子在奔馳幾十公里后,徹底被堵住了。百來米的路,停停走走二十分鐘依舊沒有過去,汪平提醒:“岑總,可能要一點時間了。”</br> 他擔心岑露白趕不上接下來的安排。</br> 姜照雪看表,岑露白邀請:“我們走過去可以嗎?”</br> 外面的雨不是很大,餐廳距離這里也不是很遠,走過去最多三五分鐘。</br> 姜照雪沒意見,兩人靠邊下了車,上了一旁的人行道。</br> 依舊是并肩走著。</br> 遠處林立的霓虹燈在細雨中散發著圈圈炫目的光環,行人們撐著傘,在濕漉漉的地面上行走著,像一艘艘暗夜里漂浮著的船。</br> 不知道是剛起航,還是將泊岸。</br> 岑露白說:“上一次這么在街邊漫步,好像還是十幾年前在E國讀研的時候了。”</br> 姜照雪驚愕,隨即反應過來,岑露白讀研的時候,應該是十年前左右的事了。</br> 她第一次這么直觀地感受到兩人之間五歲的年齡差。</br> 時間好像并沒有在岑露白身上留下痕跡,只是更添了她沉穩從容的氣韻。</br> 她怕冒犯,沒提這茬,只說:“E國的雨是不是特別多?”</br> 岑露白淡笑:“是挺多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概三百六十天都要帶傘出門。”</br> 姜照雪失笑:“那E國制傘行業應該很發達?”</br> 岑露白點頭,她自然地反問:“A國的雨是不是不太多?”</br> 姜照雪應:“還好吧?我之前在的那個地區,一年大概也有兩百天在下雨吧。”</br> 岑露白沉吟:“這樣啊,那可能是經緯度不同。”</br> “嗯?”</br> “我之前養傷的時候,在A國也住過一年,那個區有明顯的旱雨季,一到旱季,幾乎滴水不下,全靠人工降雨。”</br> 姜照雪的重點忽然歪了。</br> 養傷?她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字眼。</br> 是她們第一次相遇時候的那個傷嗎?岑露白其實不避諱談起那時候嗎?</br> 她試探性地問:“是很嚴重的傷嗎?”頓了頓,她欲蓋彌彰:“要養一年。”</br> 岑露白看她一眼,眼神里仿佛蘊著些什么,姜照雪辨不分明。</br> “有一點。”她偏回頭,微微噙笑說:“有一段時間,我以為我這輩子都站不起來了。”</br> 她語氣很平靜,仿佛并不在意,可姜照雪的心卻在一瞬間像被什么猛地揪了一下,泛起淡淡的酸澀。</br> 她又想起了那一年來棲湖畔那個柔弱的身影。</br> 她猶豫著,突然很想問問,她記不記得她們那時候在來棲湖畔遇到過的事情。</br> 岑露白出聲:“到了。”</br> 她收起傘,餐廳明亮的光線突然照到姜照雪的身上。</br> 姜照雪如夢初醒,又把話咽了回去。</br> 她想,如果岑露白真的想說、想記得的話,為什么三年前在A國遇見時不提,結婚這么久了,也從來沒說過。應該是真的不想,或者不記得了吧。</br> 她還是不自討沒趣了。</br> 她跟著岑露白跨進餐廳,在預定好的包廂里落座。</br> 餐廳裝修古樸、環境素雅,是很平民、很地道的那種陵州私房菜餐廳。</br> 姜照雪很喜歡。</br> 她留了個心。</br> 兩人邊吃邊聊,姜照雪意外地發現除了人文歷史方面的話題,她和岑露白居然還有很多共同話題,比如相似的留學經歷、相近的聽歌品味、還有相同的興趣愛好。</br> 不知不覺中距離就被拉近了很多,姜照雪聊得險些忘記了正事。</br> 差不多快吃完時,姜照雪想起來借口:“我去一趟洗手間。”</br> 岑露白不疑有他的模樣,淡聲應:“好。”</br> 姜照雪起身,走出包廂門就直接往樓下結賬的地方找去。</br> 這是兩個人第一次單獨地正正經經地一起吃飯,怎么說也該她請岑露白的。岑露白幫過她那么多次,她還沒正正經經地請她吃過一次飯。</br> 可她如愿地站到結算臺前,和老板報上包廂號,老板卻說:“不好意思小姐,這個包廂的賬預定的時候岑小姐已經結過了。”</br> 姜照雪:“……”</br> 她無功而返,回到包廂,望著岑露白欲言又止。</br> 岑露白坐在餐桌前,單手托腮,耳線在暖黃的燈光下閃爍著耀眼光澤。</br> “好快呀。”她抬眸朝她望來,紅唇微揚,似有驚訝,眼神里卻有明晃晃的戲謔。</br> 姜照雪發現她真的好促狹。</br> 她想嗔她又不好意思,只能走回桌邊,在她對面坐下,耳根微紅地說:“該我請你的。”</br> 岑露白笑得大方:“是我想請你吃飯,怎么該你請?”</br> 她不露聲色地表示:“這家店還合胃口嗎?你喜歡的話,還有另一家菜品更精致些的,我覺得也不錯,下次我們也可以去試試。”</br> 姜照雪怔了怔,有一瞬間的警惕,可話到這份上了,她只能應:“好。”</br> “不過,下次要我請你。”</br> 岑露白挑眉,似有猶豫,姜照雪不知道為什么反而沒那么不安了。</br> 她假意:“不然就算了。”</br> 岑露白勉強答應:“好。”</br> 姜照雪這才露出滿意的笑,水眸晶亮亮的,有點小狡黠,還有點自己都沒發現的嬌俏。</br> 岑露白眼眸深了深,跟著彎唇,掩下了眼底的細碎暗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