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媽的腰椎有塊碎骨凸進了椎管里,現在腿腳活動困難，可能就是因為碎骨壓迫到了神經，這種骨折不動手術的話,很容易引起下肢癱瘓，專家會診后的意見也是手術比較好。</br> 岑露白向周媽轉達了專家的意見,周媽只想知道岑露白的建議。</br> 她這條命,本來就是岑露白幫她撿回來的。幾年前她罹患乳腺癌，治療的全程就是岑露白幫她定主意,聯系各方的。</br> 她能活到今天,離不開岑露白一直以來的關照。</br> 她相信岑露白。</br> 岑露白沒有推諉，言簡意賅：“我也覺得手術比較好,而且,越快越好。”</br> 保守治療不僅有延誤病情的風險，而且長時間躺在床上不能動有多煎熬，她比誰都清楚。</br> 早治療，早痊愈。在成熟的手術團隊下,這個手術不是很大，風險是在可控范圍內的。</br> 周媽沒意見，全然聽從岑露白的安排的：“那就動手術。”</br> 岑露白眼底的憂色稍斂，牽出一抹令人安定的笑,寬慰她：“沒事的,別擔心，就是一個小手術。醫科大的專家來給你做。”</br> 周媽表現得輕松：“嗯。”</br> 姜照雪跟著放松了些。</br> 于是凌晨兩點多，周媽就被加急推進了手術室。</br> 手術室門一關,走道上就只剩姜照雪、岑露白和她們的影子了。</br> 午夜的風雨依舊凄楚,變本加厲地在窗戶外作浪,四下悄無人聲,有一種空寂到令人發慌的氣氛。</br> 姜照雪不安地從手術室閉合的門縫上收回眼神。</br> 岑露白低眸，溫聲詢問她：“汪平還在停車場，我讓他先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br> 她腰背筆直，面容沉靜，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令人信服。</br> 可姜照雪卻看到，她本就輕薄的淡妝，經過長時間的氧化，微微脫妝后，現出了她眼底淡淡的倦色。</br> 仍然是美麗的，甚至因此顯露出了她更多柔弱、可親近的美。</br> 可一瞬間，姜照雪的心卻像被什么不輕不重地揉搓了下。</br> 岑露白再強大、再舉重若輕，也是肉|體凡胎，也是會累的吧。</br> 她搖頭:“不用。”</br> 岑露白卻以為她那幾秒的沉默是動搖。她繼續安她的心：“手術大概要三個小時，我在這里等就好。不會有事的，出來了我給你發消息。”</br> “明天早上遙遙的司機會過來接我，送我去機場，順便把遙遙送過來接我的班的，所以醫院這邊你別擔心。”</br> “等你睡醒了就都沒事了。”</br> 她輕描淡寫，安排得井井有條。</br> 姜照雪沒辦法不心軟。</br> 櫛風沐雨，更深露重，她空著手從海城回來，又空著手從北城過去，連家都不回一趟，真的就是為了赴她這一場話劇的約定。</br> 她喉嚨干了干，再次搖頭，直接走到正對面的等候椅上坐下了：“不用了。”</br> “我陪你。”她把含在喉嚨里的后半句話說出來了。</br> 岑露白跟著她側轉身子，微微錯愕。</br> 姜照雪咬唇，注視著她，不受控制地從心底里冒出下一句話：“你在海城安心忙你的，之后醫院這邊除了小遙，還會有我的。”</br> 仿佛她真的是岑露白的妻子，能幫她安定大后方。</br>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界、太把自己當一回事了。姜照雪不好意思，卻沒有太后悔。</br> 岑露白似乎有些意外，與她對視著，有兩秒沒說話，隨即，眼底像有什么蕩漾開來，微微勾唇，忽然就妥協了。</br> “那好，麻煩你了。”她走近，神色明顯放松，仿佛姜照雪真的幫了她大忙。</br> 姜照雪耳根微熱，悄悄地松一口氣，搖了搖頭。</br> 岑露白抬手，把風衣外套脫下，遞給她：“蓋著睡一會兒吧，感冒剛好，別再著涼了。”</br> 姜照雪沒接：“不用了，我不冷。”</br> 不冷是假的。她今天還是穿了短裙，配著長靴，露出了一小截光潔的大腿，此刻坐在這不知道哪里漏著風的走道里，其實是有些通體發涼的。可岑露白脫了風衣，里面也只有一條長裙，看起來并不比她要暖和多少。</br> 只是，她話音剛落，身體就很不給面子地給出了想打噴嚏信號。</br> 姜照雪：“……”</br> 她連忙低下頭，很努力地想忍住，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悶出了一聲輕哼。</br> 岑露白眼眸瞬了瞬，發出了一聲笑音。聽得出很克制了，幾乎只是氣聲。</br> 姜照雪臉瞬間紅到了脖子。</br> 不想抬頭，也不想見人了。</br> 岑露白唇角弧度加深，抬起手想揉姜照雪的腦袋，怕她更尷尬，又忍住了。</br> 她噙著笑，把風衣輕輕地放到了她的腿上，當做什么沒發現一樣，在她身邊落座：“你要是感冒了，我在海城的擔心就要更多了。”</br> 姜照雪下意識想要歸還她風衣的手頓住。半晌，她退讓了一步，挪得靠岑露白近了些，把風衣橫過來打開，一半蓋在自己身上，一半遞給岑露白，示意她一起。</br> 岑露白微愣，轉瞬微垂長睫，讓笑意在眼底流轉。倒是沒有拒絕。</br> 她也挪動了一下，坐得離姜照雪更近了些。</br> 風衣敞開著，堪堪地罩住了她們坐著的全身，讓大部分作祟的冷風沒了可乘之機。</br> 姜照雪暖和了不少。她沒再說話，頭靠著墻，閉上眼，聽窗外風雨凄凄，嗅著鼻間從岑露白身上傳來的熟悉木質淡香水味，恍惚間竟有一種風動雨動我心不動的安定感。</br> “謝謝你陪我來醫院。”岑露白忽然淡淡開口。</br> 姜照雪睜開眼，以為岑露白要和她說話。</br> 她偏過頭看岑露白，岑露白卻沒看她。</br> 她微闔著眼，長睫在燈光下微微顫動。不知道是不是過分冷白的光線反襯，她五官線條竟顯出了柔色，像造物者手下最精心捏造的琉璃娃娃一樣，精致、完美，卻透著脆弱。</br> “其實我很討厭醫院。”她輕聲地陳述。</br> 姜照雪眸光動了動，心底里生出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柔軟的，沉重的，甚至是憐惜的。</br> 好像因著這一點奇怪的共同點，她們短暫地站進了同一個世界里。</br> 她翕動著唇，放軟了聲音問：“是因為之前受傷的事嗎？”</br> 岑露白答：“一半。”</br> 姜照雪想追問另一半是什么，猶豫著，又克制了，岑露白也沒繼續往下說。</br> 空氣靜默幾秒，姜照雪開口：“其實我也很討厭醫院。”</br> 如果不是這時這刻，她可能永遠不會對別人說出口的。她轉回頭，直面著對面冰冷的墻壁，淡聲說：“我也謝謝你。”</br> 岑露白似乎動了動，目光如有實質地落在了她的臉上。</br> 姜照雪閉上了眼，不想解釋為什么。</br> 岑露白似乎一直注視著她，半晌，移開眼很輕地笑。</br> 她也沒有追問她為什么，只是坐得離她更近了些，讓彼此的手臂貼著手臂，冷風再也不能從她們蓋著的風衣中間縫隙里鉆過。</br> “靠著我睡一會兒吧？”她低柔地邀請。</br> 姜照雪生不出抗拒的心。</br> 像在寒夜里偎依著彼此取暖是再自然不過的事。</br> 她放縱了自己的軟弱，放松了自己的身體，輕輕地靠在岑露白的身體上。</br> 岑露白也回應了她。</br> 第一次，她讓她們如此靠近，心也如此靠近。</br> 她沒有真的睡著，可思緒卻像被洪水沖刷后的蘆葦蕩，葦草一根根散漫地飄蕩開了。</br> 她想起了明妍、想起了那段過往、想起了明妍追她的時候、也想起了明妍放棄她的時候，還想起了今晚的話劇、劇里戲子姨太太久久駐足的畫面，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又想到了岑露白那個和姨太太相似的，始終挺拔、沉穩、從容的身影上。</br> 她不知道從哪里生出的信任，忽然覺得岑露白談感情的時候也許也是這樣的。</br> 好像一汪無限包容的靜湖，永遠寧和，永遠溫柔，即使是走鋼絲，也不會讓你粉身碎骨。</br> 她會永遠在底下為你托底。</br> ＊</br> 凌晨五點鐘，周媽平安地從手術室里出來，按照慣例被推進了重癥監護室里觀察，姜照雪和岑露白懸著的一顆心暫且都放了下來。</br> “可以安心回去睡覺了？”岑露白語帶揶揄。</br> 姜照雪笑，這次沒有推拒了。</br> 汪平還在停車場里睡覺，岑露白送姜照雪上車，而后返身回醫院等岑遙過來接班。</br> “有事電話聯系。”她給姜照雪發微信。</br> 姜照雪秒回：“好。”</br> 兩人電話和微信聯系的頻率，因著周媽的關系，一下子突飛猛進，穩定在了每天必定聯系之上。</br> 岑露白在海城又待了一周多，姜照雪就替她多跑了一周多的醫院。有時候是和岑遙一起過去的，有時候是自己單獨過去的。</br> 醫院里有護工，其實也不需要她做什么，只是陪周媽聊聊天、解解悶而已。</br> 周媽是個很健談的人，精神頭好起來以后，經常滔滔不絕地和她說起岑露白小時候的事，明顯完全把她當自己人。</br> 偶爾的，因為相似的臥床休養經歷，她也會感慨：“我現在才知道小露當年躺著是有多難受。”</br> “她那時候還那么年輕。那么驕傲、那么有心氣的人啊。”</br> “你不知道啊，我和遙遙那個時候有多愁，有多心疼，她這個人，有什么面上都不說，心里苦也只會自己往心里咽，搞得我和遙遙連提也都不敢提，只敢偷偷抹眼淚。”</br> “本來都決定放棄了，手術風險太大了，不值得，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后來突然又一意孤行要去A國動手術了。那個時候啊，我真是成宿成宿地睡不著覺，生怕有什么差池，真的再也回不來了。”</br> “還好，老天保佑好孩子。”</br> 她好像默認姜照雪知道岑露白為什么受傷、受了怎樣的傷，所以對前因只字不提。</br> 姜照雪有過好奇，但又怕冒犯岑露白，所以沒有追問，不愿從別人口中探尋岑露白的過去。</br> 周媽說多少，她聽多少。</br> 越來越多的時候，周媽拉著她的手說起岑露白過去吃的苦，受的委屈時，她的心上好像也會跟著下一場雨，濕漉漉的。</br> 有時候周媽慶幸“還好小露苦盡甘來，現在有你了”時，姜照雪還會內疚。</br> 不知道以后她岑露白離婚時，周媽該怎樣失望。</br> 她甚至思考過把三年合約一直延續下去的可能性。畢竟岑露白之前也主動提過。</br> 她無心再談戀愛，岑露白也在第一次提出合約結婚時就表明過，她沒有時間談戀愛，不需要戀愛。她們都不會有真正的婚姻的。</br> 可很快她又會清醒過來。</br> 謊言總有要結束的一天，沒有人能一輩子活在一個謊言里的。</br> 她直覺自己好像比之前更不對勁了，可又不愿意深想，只警醒自己清醒，接受聚散終有時的結局。</br> 保持現在這樣，過好當下就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