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姜照雪再一次失眠,翻來覆去睡不著覺。離開了KTV那個空氣凝滯、光線昏暗,令人頭腦跟著發沉的場合,她試圖在這清靜的夜里梳理自己對岑露白的感覺。</br> 可怎么想好像都很模棱兩可。</br> 她確實對岑露白抱有好感,這個好感一直存在著,甚至與日俱增著。可平日里,它一直沒有對她造成影響。</br> 今晚的心動也確實是超標了。</br> 但今晚那種情形,除非是鋼鐵直女,否則誰又能被岑露白用那張臉、那樣的眼神凝望著而不心動?她又不是木頭人。</br> 就算是真正的演員,也難免會有入戲太深的時候吧?現在出戲了,冷靜了,是不是就算已經退回合理可控的范圍了?</br> 姜照雪想不出所以然。</br> “嗚……”她在內心長嘆一聲,把被子蓋到頭上,放棄思考了。</br> 不管怎么樣,先保持這樣吧。她給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她怕本來真的沒什么的事情,被她反復思考,反而變成了一種心理暗示。</br> 她說服自己,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什么都沒察覺到過。</br> 這么下定決心,她果然好受多了,任由困意來襲,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br> *</br> 岑露白說過兩天要去西城出差,不過兩天,她接了周媽出院,就真的馬不停蹄地去了西城。姜照雪本就有意稍微避開一點岑露白,因此松了一口氣。</br> 她集中了精神準備14號要跟黃應秋去西城參加的學術會議,忙碌了起來,沒有時間再胡思亂想,那一晚上KTV里的超負荷心動就好像真的隨著岑露白的離開、時間的推移而逐漸淡了下去。</br> 姜照雪又放松了神經、降低了戒心。</br> 3月13號中午,姜照雪收拾著去西城的行李,容稚打來語音電話與她閑聊。</br> 電話里,容稚表示她已經跟著談殊如進組了,談殊如幫她爭取了一下,她現在就住在談殊如的隔壁,每天和談殊如一起進出劇組,學習、吃飯、幫她對臺詞。</br> 語氣里的歡喜溢于言表。</br> 姜照雪跟著高興。</br> 她打趣:“那是不是剛好可以一起過一個白色情人節了?你那折星星的紙帶夠了沒有?我怕你的瓶子要不夠裝了。”</br> 容稚被戳中,咳了一聲,色厲內荏:“我沒帶好不好?我是去學習的。”</br> 她有一個許愿星星瓶,從她十幾歲發現自己對談殊如的喜歡不只是對姐姐的喜歡時就開始折的。星星紙條的內側,寫滿了她對談殊如可說、不可說的少女心事,她從前一直想著等哪一天告白的時候一顆一顆打開給談殊如看的。</br> 姜照雪輕聲笑,沒戳穿她。</br> 她和容稚一起出去短途旅行過幾次,每一次容稚都帶著那個寶貝瓶子。姜照雪還有幸見她當著她的面寫過一次、折過一顆。</br> 沒由來的,她想,比起容稚對著談殊如那些百轉千回的小心思,她對岑露白淺嘗輒止的心動,好像確實還有一段很長的距離。</br> 還是很安全的。</br> 她無意識地又在開解自己。</br> 還要再說些什么,手機震動了兩下,好像是有消息進來。</br> 姜照雪伸手取過,是岑露白發來的微信消息。彈窗上只顯示是一張圖片。</br> 姜照雪眼神不自覺發柔。她與容稚說:“我要回個消息,先掛啦。”</br> 容稚應好。</br> 姜照雪退出通話界面,切到消息顯示的主頁。</br> 主頁里,師門水聊群已經聊了99+的消息,姜照雪沒在意,直接戳進了岑露白的對話框。</br> 聊天框里,岑露白發來的是一張文字筆記,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姜照雪放大了看,發現是一張西城的文字版旅游攻略,包羅萬象,羅列了許多所謂的必去餐廳、必點小吃、必逛景點。</br> 姜照雪失笑。</br> 她打字:“你不是去出差的嗎?”</br> 言外之意,怎么還有閑情逸致關注這個。</br> 岑露白很快回:“連昕準備的。”</br> “我用不上,你不一定有用?”</br> “借花獻佛。”</br> 姜照雪笑意不由加深。</br> 她這幾日有意減少和岑露白的聯系,所以還沒有主動和岑露白報備自己也要去西城了。她猜測岑露白應該是看了師門的水聊群,知道了她的行程安排。</br> 她表示:“我也只有晚上有時間。”</br> 白天有報告,黃應秋在學業上對學生一貫嚴格,不會放任她們翹掉的。</br> 岑露白沒說什么,只是提醒:“西城晚上風大,你不要太相信天氣預報。”</br> 姜照雪心暖,應:“好。”</br> 有一瞬間,她想問問岑露白,她住在哪里,方不方便晚上出來一起逛逛。但指頭懸在半空中好幾秒,還是沒有落下去。</br> 今晚落地已經是凌晨了,明晚的話……白色情人節,多少太曖昧了些。</br> 還是算了。</br> *</br> 14號凌晨,姜照雪和黃應秋、方師姐、沈奕還有另外一個博士生師妹一起抵達了西城。</br> 西城這一場學術交流會,規模不算很大,小而精,含金量頗高,來了不少圈內的大牛。黃應秋記著姜照雪今年畢業后申青基的事情,有意無意地讓她露臉,幫她吸引了好幾個很有分量的師叔師伯們的注意,中午吃完飯后還留下了她繼續交流。</br> 一整日下來,姜照雪精神微疲,收獲卻很豐富。</br> 晚上一起在酒店吃過飯,黃應秋回房休息,叮囑了她們一句“注意安全”,放她們自由活動了。</br> 沈奕神采奕奕,提議:“我們出去逛逛吧?”</br> 姜照雪沒有意見。</br> 第一次來西城,她也準備今天或者明天出去買一點伴手禮帶回去給父母、同門、岑遙、容稚的。</br> 于是同門四個人加上今天白天剛認識的另外兩個別校同學,六個人一起出了酒店,去往了沈奕說的那條游客必去,岑露白攻略也加了星星號的古街。</br> 快七點鐘的天,西城因為經度的原因,依舊日頭未落,晚霞漫天。</br> 站在古街對面的高臺上眺望,古街木質的牌樓和兩旁懸掛著紅色燈籠的商鋪像被夕陽渡上了一層做舊的濾鏡,有一種不同于北城古建筑精致、恢宏美的粗獷、豪放美,宛如這座古都從浩瀚歷史云煙里投射出來的海市蜃樓一角,美得古色古香、別有韻味。</br> 大家忍不住都拿出手機拍照打卡。</br> 姜照雪卻發現自己的手機要沒電了。</br> 她沒帶充電寶出來,怕一會兒支付款不方便,便沒有大肆拍照,只象征性地拍了兩張,而后收了手機,央求沈奕一會兒拍了照片,晚上回去后都分享給她。</br> 沈奕很大方地應好,當即就發了幾張美圖到師門的水聊群里。</br> 幾個人拍了一會兒,盡興地下了高臺,進了古街。</br> 古街里到處都是背著背包,和她們一樣明顯是游客的人。</br> 方師姐和另外兩個同學想吃這里的特色夾饃,幾個人便一起站在小攤前排隊等出貨。</br> 沈奕刷著手機,突然問:“露白姐也在西城呀?”</br> 姜照雪愣了一下。</br> 沈奕笑瞇瞇地把手機屏幕給姜照雪看。</br> 屏幕上是岑露白私戳沈奕的對話:“照雪和你們在一起嗎?”</br> “我談完事情,剛好在附近。聯系不上她。”</br> 沈奕回了她一個“在”,邀請了她一起過來逛街。</br> 岑露白還沒回她。</br> 姜照雪唇角不禁有弧度揚起。她取出了自己的手機查看,果然,幾分鐘前,岑露白問了她:“在南街嗎?我也在附近。”</br> 姜照雪咬唇,順從了心意:“要過來嗎?”</br> 岑露白答應:“好。”</br> 姜照雪笑逐顏開。</br> 沈奕在旁邊圍觀了她全程的表情變化,一臉磕到了地打趣:“露白姐好浪漫噢,是不是特意追過來和師姐你過白色情人節呀?”</br> 姜照雪耳熱,辯解:“不是啦,她剛好過來出差。”</br> 沈奕和旁邊的師姐妹們相視而笑,明顯不信。</br> 姜照雪也低頭笑,沒再多做解釋。</br> 這些促狹鬼,你越多解釋她們越來勁。</br> 她鎖了手機,攥在手上,心不在焉地和大家繼續往前走。又過了十來分鐘,手機終于再次傳來振動。</br> 岑露白問:“我到了,你們在哪?”</br> 姜照雪眼波瞬時間漾開。來不及和沈奕她們說一聲,她轉身往這家工藝品店外走。</br> 進來的時候沒注意,她想確認一下這家工藝品店鋪的名字。只是剛剛跨出店門,還來不及轉身,一抬頭,她就突然望見了窄街的斜對面,一家門庭冷落的漢服店門口,一個散著長卷發、白凈秀麗的女人正側對著她,挽著一個男人的手在說笑。</br> 女人的側臉上有一個姜照雪曾經逗她時很喜歡戳的大酒窩。</br> 姜照雪的腳步僵住,西城的晚風仿佛一瞬間直灌進了她的身體里,冷卻了她的血液。</br> 她有些反應不過來,怎么會這么巧?</br> 兩個在北城自結婚后再也未見過的人,跨過小半個中國的版圖,居然在這異鄉的偏僻一隅遇見了。</br> 她被定在原地,倏忽間又想起了很多往事。</br> 三四年前相戀的時候,她們也曾計劃過要一起來西城旅行的。只是那個時候兩人都剛和家里出柜,都被切斷了經濟來源,自己負擔學費、生活費。姜照雪還好一點,有學校的各種補貼,還有小說斷斷續續的稿酬供應,明妍就很捉襟見肘了。所以姜照雪一個人負擔兩個人生活費的大頭,手頭依舊不算寬裕,要進行一次盡興的、無壓力的長途旅行,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br> 她一直計劃著等第二年簽約的書出版了,可以拿到一筆版權費時,給明妍一個驚喜的。</br> 路線她都規劃好了。</br> 可還沒到那個時候,明妍的父親就出事了。再后來,她作為聯合培養的學生出國了,這件事便一擱再擱。</br> 沒想到幾年后,她們確實都來到了這里,只是身邊早已經物是人非了。</br> 姜照雪鴉睫顫了顫,心口浮起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不是最初知道被背叛時的那種銳痛,也不是那之后一年里持續了很長時間的鈍痛,就是悶悶的,宛如一場大病后的后遺癥。</br> 病好了,神經卻還是有些麻木著。</br> 她忘記了出來的初衷,不愿意再多看他們一眼,轉身就要重新走回店里,一轉身卻再次定住了腳步。</br> 古街的不遠處,岑露白也望見了她,正勾著紅唇,朝她輕輕點頭,長身玉立、步履從容。</br> 她穿過熙攘的人潮、闌珊的燈火,堅定地走向她,像這黯淡夜晚里能撥開陰云的一輪皎月。</br> 也像姜照雪荒蕪世界里不知道什么時候就已經無聲在下的一場春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