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按照計劃,她們在長蒼古城游覽了一整天,而后連夜出發(fā),從高速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一個號稱人間天堂的甘南少數(shù)民族自治州。之后車子一路向西,翻過雪山、路過濕地、從牛羊成群的草原中穿梭過,在雪光閃耀的冰川外停靠過,載著姜照雪、岑露白和岑遙見識了一個又一個壯闊豪邁的自然奇景。</br> 短短幾日,隨著海拔的不斷升高,早晚溫差越來越大,她們體驗到了從春到夏,而后從夏迅速入冬的人間四季。</br> 從冰川出來后,她們繼續(xù)前行,深夜抵達預定好的能夠在第二日清晨直接望見雪山日出的酒店。</br> “好冷啊。”岑遙往手上哈氣,打著一把傘站在車旁等待司機把當日要用的行李箱從后備箱中提出。</br> 冷雨噼里啪啦地下落,寒風刮面,岑露白穿著羽絨服,也打著一把傘,正站在姜照雪的身側(cè),不動聲色地幫她擋住了半面斜潑的風雨。</br> 三個人拿到自己的行李箱,都快步朝酒店大堂內(nèi)閃去,岑露白走得最慢,落在后面。</br> 做了登記,領了房卡上樓,岑遙最后一個出電梯,走在岑露白和姜照雪的身后。</br> “姐,你怎么了?”岑遙突然開口。</br> 姜照雪心一驚,條件反射地停下腳步,望向岑露白。</br> 岑露白似也有疑惑,跟著停下腳步,側(cè)過身看岑遙,若無其事:“什么怎么了?”</br> 岑遙擰眉,盯著她眼睛,戳破:“你是不是腿疼了?”</br> 岑露白笑意微凝。</br> 姜照雪遲疑。</br> 走道冷白的光打在岑露白的臉上,映照得她本就如玉似雪的面龐越發(fā)蒼白,連涂了口紅的唇,都隱隱透著青白。</br> 姜照雪后知后覺,岑露白剛剛從冰川出來之后,臉色確實有些不對勁。</br> 但她只以為是氣溫太低,她被凍到了。</br> 她心揪起,跟著蹙眉。</br> 岑露白與她對視一眼,長睫輕顫,終于松了神色,似有無奈地玩笑:“是我走得太慢了嗎?”</br> 岑遙不滿:“姐!”</br> 岑露白淡笑,不以為意:“是有一點,不過沒事。”她目光落在姜照雪臉上,輕描淡寫:“吃兩顆藥就好了。”</br> 像是在寬慰她。</br> 姜照雪眉頭蹙得更緊了,岑遙欲言又止。</br> 她剛剛在冰川外就想制止她了,那一路都是冰雪,一不小心雪水就灌一腳,是她適合進的嗎?</br> 可當時礙于姜照雪在場,興致太好,也礙于岑露白望著姜照雪眼神太柔,她沒忍心掃興。</br> 岑露白也沒給她多說話的機會,她身姿挺拔、步履從容地繼續(xù)朝前走,刷開房門,站在門邊示意她:“好了,不早了,去休息吧。”</br> 岑遙:“……”</br> “帶藥了嗎?要我出去買嗎?”她賴著不走。</br> 岑露白溫聲:“帶了,放心。”</br> 岑遙只好最后憂心忡忡地看姜照雪一眼,宛如托孤,一句三回頭地離開了。</br> 姜照雪心沉又心暖。</br> 她們姐妹倆感情真的很好,岑遙真的很了解岑露白,是個很好的妹妹。</br> 她作為她枕邊人卻是什么都不知道。</br> 明明一路上她距離岑露白最近。</br> “遙遙總是太夸張。”岑露白推開門,噙著點笑。</br> 姜照雪沒笑,伸手抓握住她行李箱的推拉桿,輕聲:“我來吧。”</br> 岑露白微微愣,隨即眼底有漣漪泛動,松開了手。</br> 姜照雪兩只手推著兩只行李箱往房間內(nèi)走。</br> 岑露白反手把門推上。</br> 姜照雪蹲在行李箱前取里面的快燒壺,問:“我去給你燒熱水?”</br> 岑露白應:“好。”</br> 她沒有說客氣的“謝謝”,進了房間,脫了外套,坐在床旁靜靜地凝望姜照雪為她接水、插電,忙碌的身影。</br> 仿佛藥未進胃,鉆骨鑿髓的痛已經(jīng)被緩解許多。</br> 姜照雪忽然回頭,問:“是天氣冷就會疼嗎?”</br> 眼底是明顯的關(guān)切。</br> 岑露白回:“太冷了才會。”</br> 姜照雪后悔,剛剛不應該讓她陪著進冰川的。她想起來其實之前岑遙讓她幫忙上青楓山祈福時說過的,可是她后來見岑露白無恙,就沒有放在心上。</br> 現(xiàn)在回憶起來,她突然從記憶里撿拾到吉光片羽,求證:“你那天在青楓山上起那么早,真的是因為工作上有急事嗎?”</br> 岑露白沒有預料,唇角弧度微揚,似有深意:“你猜?”</br> 姜照雪:“……”</br> 她心臟跳了跳,回頭看著快燒壺里冒出來的熱氣,悶聲嗔:“我不猜。”</br> 岑露白似乎笑了一聲,看她不說話,真的也不說話了。</br> 氣氛靜謐,空氣中隱約有什么在淌動。</br> 姜照雪心癢癢,敗下陣來,還是狀若自然地開口:“是不是腿也疼了?睡不著?”</br> 岑露白應:“嗯。”頓了頓,她補充:“還有一半原因。”</br> 姜照雪再次扭頭,用眼神表示疑問:還有一半?</br> 岑露白頷首:“如果我說,另一半原因是我臨時抱佛腳,連夜學佛,你會不會笑我?”</br> 她說著擔憂的話,神態(tài)里卻一丁點局促的意味都沒有。她凝望著她,笑意深深,平湖般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在漾動。</br> 姜照雪愣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br> 什么叫連夜學佛?那天她連齋戒都沒去,學佛做什么?況且,她逛的時候,不是對那些佛教相關(guān)的知識挺了解的嗎?</br> 等等,她福至心靈——該不會那些她們一起閑逛時,她脫口而出、了如指掌的知識都是當夜現(xiàn)學的吧?</br> 她學這個做什么?為了噎她一句“你以為我們家里的那一面大書墻都是我做樣子的擺設嗎”還是……?</br> 她聯(lián)想到什么,一瞬間心如鹿撞。</br> 空氣仿佛開始隨著快燒壺冒出的熱氣升溫。</br> 岑露白注視著她,站起身,一步一步朝她走近。</br> 姜照雪僵住身子,心跳咚咚作響。</br> 岑露白在她身前站定,望進她眼底,伸手摸她耳朵。</br> 姜照雪呼吸都不自覺放緩了。</br> 岑露白盯著她,紅唇張合:“你臉好紅啊。”</br> “要喝紅景天嗎?”</br> 她放下摩挲她耳朵的手,牽著笑伸手拿快燒壺旁她剛剛一起取出的紅景天鐵罐。</br> 姜照雪:“……”</br> 她又羞又惱又緊張,岑露白真的不是在撩她嗎?</br>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會錯意,很想像容稚說的那樣反撩回去,可是此刻她根本連側(cè)頭與岑露白再對視一眼的勇氣都沒有。</br> 怕自作多情,失態(tài)丟人。</br> 她強作自然地拉開距離,細聲回:“不喝。”</br> “可能是凍到了。”</br> 岑露白看她一眼,勾了勾唇,也沒勉強。</br> 水開了,她倒水吃藥,姜照雪坐到一旁換鞋,不自覺地分神看她。</br> 岑露白站在光下,側(cè)對著她,從一板藥上取出兩片藥,送入口中,而后握住玻璃杯,仰起修長的天鵝頸,喝水吞服。</br> 握著玻璃杯的長指,根根纖白如玉蔥。姜照雪第一次發(fā)現(xiàn),岑露白的脖頸一側(cè)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痣,在近喉管處,像雪地里的星星,隨著她吞咽的動作在毛衣領口處忽隱忽現(xiàn)。</br> 猶抱琵琶半遮面,分外勾人。</br> 姜照雪連忙錯開眼,清心靜氣。</br> 她不敢再放縱那些冒犯的想法,試圖在腦海里用其他的思緒覆蓋掉這些渴望,另外的聯(lián)想?yún)s控制不住地走偏。</br> 所以那天岑露白本來明明可以不用去青楓山的,最后莫名其妙還是去了,她可不可以多想成是為了她特意去的?不管是不放心她,還是想陪她?</br> 啊,孔雀都沒有這么自戀的吧。姜照雪在內(nèi)心譴責自己,起身去窗戶旁開窗通風,忐忑中卻有難以自欺的歡喜。</br> 當天晚上,分不清是高原反應還是其他原因,岑露白進浴室洗澡后,姜照雪心促氣短,還是偷偷喝了紅景天。</br> *</br> 出來自駕游的第十天,她們在藏區(qū)通往省城的一處高海拔公路上盤旋。</br> 黑云壓城,一場暴雨即將落下,她們很好運地搶先抵達了服務區(qū)。</br> 條件有限,無法講究,姜照雪、岑露白和岑遙便都沒有挑剔,等司機加滿了油,四個人就隨意進了一家看起來還可以的面館避雨吃飯。</br> 司機常在這條路線上走,對這些菜品如數(shù)家珍,他推薦的特色面口味是辣的,岑露白自知吃不了,挑了一碗不辣的。</br> 十幾分鐘后,面上來了,姜照雪、岑遙和司機碗里的面果然紅油飄香,色味俱佳的模樣,岑露白那碗?yún)s是清湯寡水,十分樸素。</br> 岑露白只吃了幾口就沒再動筷。</br> 姜照雪關(guān)心:“怎么了?是不合胃口嗎??”</br> 岑露白笑笑,“嗯”一聲,不在意道:“有一點,沒關(guān)系,我吃這個就好。”她夾取桌上另點的小食。</br> 岑遙吞下自己口中的面條,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壞笑說:“姐,我們這個還挺好吃的,不然你也點一碗這個?”</br> 她睜眼說瞎話:“感覺也不是很辣。”</br> 岑露白哪里看不出她的壞心眼,不為所動:“不用,我吃不完。”</br> 岑遙連哄帶騙:“沒關(guān)系,吃不完就吃不完嘛,真的很好吃的。”</br> 她太想看她姐被辣到花容失色的模樣了。</br> 岑露白冷覷她一眼,靜了靜,像是動搖,轉(zhuǎn)頭問姜照雪:“好吃嗎?”</br> 姜照雪點頭:“還可以。”不過她不想讓岑露白難受,提醒:“但其實挺辣的。”</br> 她自覺挺能吃辣的,都要吃兩口緩一緩。</br> 岑露白蹙眉,似有猶豫。</br> 姜照雪很想提議“我給你夾一筷子,你嘗個味道”,但怕岑露白介意她動過筷子,又礙于岑遙在場,不好說明面她都是夾到小碗里吃的,其實大碗里的面幾乎是干凈的,所以沒好意思說出口。</br> 沒想到岑露白主動問:“你可以夾一筷子給我試試嗎?”</br> 姜照雪眉眼彎彎,立刻答應:“可以呀。”</br> 她伸手拿岑露白的筷子,只顧忌著岑露白可能會介意自己用過的筷子,一點都不記得介意岑露白的筷子也是岑露白用過的。</br> 岑露白把自己的碗推到她碗邊,眼波流轉(zhuǎn),唇角笑意加深。</br> 岑遙在一旁看得嘖嘖稱奇:“看來戀愛確實能治好人的潔癖呢。”</br> 姜照雪放下面條,把筷子擺放在碗口上的動作微頓,岑遙爆料:“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看見我姐吃別人動過筷子的東西。”她哀怨:“連洗過的杯子都不可以呢。”</br> “小時候我有一次不小心用了她的水杯,她雖然什么都沒說,但我第二天我就看見她換水杯了。”</br> “后來,那個水杯就再也沒有被她寵幸過了。”</br> “我當時以為她嫌棄我,傷心了可久了,可是后來才發(fā)現(xiàn),她對誰都這樣。”</br> 姜照雪將信將疑地看向岑露白。</br> 她想起了之前在西城時岑露白誤用她吸管時說的那一句:“是你的話,我不介意。”</br> 當時她沒覺得有什么,只在意間接接吻了的這個事實,如今回想起來,怎么突然好像有點微妙。</br> 岑露白不看她,只伸手拉回自己的碗,提起筷子,淡淡地問岑遙:“是不是要翻舊賬?”</br> 有點故作自然的不自然。</br> 岑遙笑嘻嘻地投降:“不是,我錯了,姐。”</br> 她對著姜照雪眨眼:“妹妹和老婆當然不一樣了,我怎么能和嫂子比呢。”可愛又諂媚。</br> 姜照雪臉紅,想從岑露白的表情里捕捉蛛絲馬跡,岑露白還是專注地吃面,沒有看她。</br> 姜照雪彎唇,轉(zhuǎn)回頭繼續(xù)吃自己的面。有甜味漸漸從面條里沁出。</br> 她確信了,她是岑露白的例外。</br> 不論有沒有曖昧情愫在里面,她對岑露白來說總歸是有點不一樣的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