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雪略略一頷首,算打過招呼,矮下身去換鞋。</br> 岑露白沒動,站在原地繼續通話,姜照雪聽見她清潤悅耳的嗓音不時響起,說的是她完全聽不懂的粵語,配合著她不疾不徐、淡定平和的語速,冷清到極致竟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味道。勾得人耳朵癢癢。</br> 姜照雪走神,直覺做岑露白的下屬,聽她說話應該是一種不錯的享受。</br> 嗯,前提是如果不挨罵的話。</br> 她想著,緊繃了一下午的下頜線條有了不自知的松動。</br> 難以想象岑露白發火的樣子。感覺她就算生氣應該也只會是冷冷地睨著,用氣場壓人。</br> 她無意偷聽,直起腰進門,用眼神和岑露白打招呼,示意她先回房了。</br> 岑露白依舊是面向著她的,乍然迎上她放晴了的容色,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才換了普通話,淡聲表示:“稍等一下?!?lt;/br> 姜照雪聽出這是對她說的。</br> 沒讓她多等,岑露白不知道與對面說了什么,快速地結束了通話。</br> 她烏眸中是令人舒服的溫和,詢問她:“你吃過了嗎?”</br> 姜照雪沒必要撒謊:“沒有?!?lt;/br> 她一個下午都心煩意亂的,不知不覺就錯過了食堂晚飯時間。沒有心情特意出去吃飯,她便打算回來后隨便吃兩顆小面包湊合。</br> 岑露白的笑意明顯舒展,邀請:“那剛好,我們一起吃一點?陳姨傍晚來過了。”</br> “你知道的,她每次量總是做的很多。”仿佛有些許苦惱。</br> 姜照雪沒預料過能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語氣,眸光瞬了瞬,被她情緒帶動,忍不住也向上翹了翹唇角,放松下來。</br> “那……沾一點點你的光?”她有了心情開玩笑。</br> 岑露白莞爾:“不是,是幫我大大的忙?!?lt;/br> 姜照雪笑意加深,沒好意思與她多貧嘴。</br> 兩人一前一后洗了手,進入格調溫馨但鮮少有人踏足的餐廳。</br> 簡約復古的的吊燈下,岑露白站在中島臺前,挽起繡著精致暗紋的袖口,自然地要幫兩人盛飯。姜照雪主動:“我來吧?!?lt;/br> 岑露白側目,姜照雪堅持。</br> 她靠近了些,伸手從岑露白手中取過瓷碗和盛飯勺,細白的長指不經意地覆在岑露白的指節上。岑露白僵了僵,松手了。</br> 她讓出位置,靠在一旁看姜照雪秀雅的動作。</br> 蒸騰的熱氣柔化了姜照雪眉宇間似有若無的清冷,她微微垂著眸,長睫如蝶翼,向下是秀挺的鼻梁,柔潤的紅唇。</br> 岑露白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剛剛被輕觸過的指尖。</br> “這周周日,你時間方便嗎?”她語意不明地問。</br> 姜照雪不假思索:“沒有,怎么了?”</br> 岑露白說:“再過十幾天,就是除夕了?!?lt;/br> 姜照雪:“嗯?”</br> 岑露白表示:“下下周我會比較忙,方便把去探望叔叔阿姨的時間提早到這周周日嗎?”</br> 姜照雪這才慢半拍地反應到岑露白在說什么。</br> 北城有習俗,過年前的農歷奇數日,已經結婚了的女兒該帶著另一半回父母家探望,送些年禮,俗稱送年。</br> 明明是虛假的婚姻,卻要把這些親密的婚后習俗做得滴水不漏。姜照雪每次和岑露白談及這些,總有一種微妙的不自在。</br> 她尷尬回答:“方便的,沒事,如果你忙的話,我自己回去就好。”</br> 耳朵微微的紅。</br> 岑露白勾起一點笑意,“不忙。”</br> 姜照雪:“……”</br> 她想起每次岑露白跟著她回家,兩人在父母面前提心吊膽、互飆演技的場景,頭有一點疼。再一想中午吃飯時父母弟弟提的那一點暗示,困擾了她一下午的那些壞心情又冒了出來。</br> 她把盛好的飯遞給岑露白,笑意不自覺淡了,有些心不在焉。</br> 岑露白接過,看她兩眼,敏銳察覺:“怎么了嗎?”</br> 姜照雪回神。</br> 岑露白注視著她,眼眸專注而溫柔,漾著漣漪,隱隱透著鼓勵和期許的意味。姜照雪咬唇,幾乎要被她蠱惑,但到底是張不開口。</br> 她勉強笑笑,說:“沒什么。”</br> 岑露白眼神靜了靜,半晌,垂下眼瞼,沒再追問。</br> *</br> 書香環繞,木香淡淡,紅木制成的光面書柜、書桌前,姜照雪和岑露白一左一右,并排坐在書桌前。</br> 與超長的書墻相對應,書房里也有一張超長的書桌,見證了兩人這一年多里最多的共處時光。</br> 靜謐的光投射在岑露白如雕刻般卓越的側臉線條上,岑露白一手托腮,一手握著一支銀白的鋼筆在文件落款處上筆走游龍,姜照雪的注意力不自覺被吸引。</br> 岑露白似有所覺,疑惑地投來一眼。</br> 姜照雪彎眸,大方求證:“你鋼筆筆帽上的畫,是張文永的《鏡》嗎?”</br> 張文永是近些年姜照雪注意到的工筆畫家之一,他筆力精湛、色彩運用能力過人,但因為風格小眾,所以知名度并不算高。</br> 早前她就有留意到,岑露白似乎是審美很寬泛的人。她房子的裝修是偏歐式的簡約現代風,所以書房餐廳各個地方的裝飾畫,也都是偏西式的。但在一些小物件上,她似乎又出乎意料的偏好中式復古風。</br> 車鑰匙、手機殼、鋼筆,明顯都是定制的,上面看著圖案都像是張文永的工筆畫。</br> 岑露白神色頗有些微妙,剛要答什么,姜照雪放在桌面上的手機振動了起來。</br> 電話是通過微信語音打來的,來電人是容稚介紹認識的一個編劇。姜照雪向岑露白點頭致意,起身走遠了才接起。</br> “你好?”她禮貌問候。</br> 對方卻沒有心思與她客套,開門見山就說:“姜老師,你現在方不方便出門,能不能來北區這邊里桐派出所一趟,容稚出事了?!?lt;/br> 姜照雪心猛地一咯噔。</br> “她怎么了?”她顧慮不上影響岑露白,快步走出書房,回房間拿包。</br> 容稚朋友言簡意賅:“我也不知道她怎么了。我們今天出來和一個制片人談合作的事,在197酒店這邊,談得有點久了,她說出去上趟洗手間,可是很久沒有回來。我不放心,剛要打她電話,就聽見外面一陣喧嘩,隱約有她的聲音。她和一個男的打起來了?!?lt;/br> “認識的人嗎?”姜照雪拿著包和外套往臥室外走。</br> 書房里,岑露白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出來了,站在書房門口做隔斷的裝飾性的玻璃矮梯旁,側對著她。</br> 姜照雪怔了一下,聽見岑露白沉穩的聲音與揚聲器里容稚朋友焦躁的嗓音一起響起。</br> “出什么事了嗎?”</br> “說不上認識吧,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的那種。談殊如男朋友,你聽過嗎?君明大老板的兒子?。∷蝗讶思已坨R打碎了!對方現在去醫院了,律師在派出所里交涉,容稚什么都不肯說,死不認錯,對方不打算私了了,搞不好這是要進去了啊?!?lt;/br> 姜照雪太陽穴突突地跳。</br> 她下意識想問“談殊如知道嗎?”,隨即反應過來問了也白問,容稚與談殊如是自小認識的關系,除了她這半個都算不上的圈內人,行業里沒有人知道。</br> 找談殊如事情可能才會有轉機,可她不確定容稚愿不愿意。不論如何,她都得先去派出所一趟。</br> “我現在馬上過去。”她掛斷通話,抬頭再一次撞上岑露白的視線,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br> 她長話短說:“我朋友出了點事,我要去派出所一趟?!?lt;/br> 岑露白蹙眉:“容稚?”</br> 姜照雪要走的腳步頓住,目露驚訝。</br> 后知后覺,她反應到岑露白是不是和談殊如或者她男朋友認識?</br> 那天在青楓山上,她也不輕不重地點評過一句他們的感情。</br> 岑露白沒有要解答她疑惑的意思,只是轉身走進書房,說:“我送你過去?!?lt;/br> 她再次返身出來,已經穿上了黑色的長大衣,手上握著車鑰匙。</br> 不到萬不得已,姜照雪是不想麻煩她的??上氲饺葜膳笥淹ㄔ捓锏哪且痪洹案悴缓眠@是要進去了”,她心又是懸著的。</br> 到底是示弱了,她應:“那麻煩你了。”</br> 岑露白看著她,笑了一下,有極細微的星芒從眼底掠過。</br> “走吧?!?lt;/br> 她帶著姜照雪從電梯直接下到車庫。</br> 明亮如晝的車庫里空無一人,一長排停滿了高高矮矮型號不同的各色豪車。岑露白按了一下車鑰匙,一輛灰色的庫里南閃了閃車燈。</br> 岑露白站在車邊抬了抬下巴,姜照雪會意上車。</br> 車子平緩地駛出地下車庫。</br> 北城繁華的夜才剛剛開始,道路上燈火輝煌,車流不休,岑露白游刃有余。</br> 這是姜照雪第一次坐岑露白車的副駕駛??吹贸鰜硭嚰己芎?,打著方向盤的姿勢嫻熟而放松,賞心悅目。</br> 可惜姜照雪沒什么多余的心思欣賞。</br> 岑露白連著藍牙耳機打了幾個電話,余光注意到姜照雪凝視著她,始終是憂心的模樣。</br> 紅燈亮起,她輕踩剎車,車子緩慢而平穩地停下。</br> 她偏過頭,眸色溫和地與姜照雪對視,隨即,抬起手,很輕地揉了一下她的頭,像溫柔的露水輕潤了一下花瓣,而后極輕極快地滑落。</br> 姜照雪還沒反應過來,她收回了手。</br> “沒事的。”她轉回了頭。</br> 姜照雪長睫撲閃,有些難以置信剛剛那個稍顯親昵的動作是岑露白做出的。</br> 但不知道為什么,她并不反感。她輕輕地應了一聲“嗯”,心甚至因為岑露白這平平淡淡的一句“沒事的”都倏忽放松不少。</br> 岑露白這個人,好像什么都不用做,只存在著就散發著一種令人安定的力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