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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發(fā)火

    終于到旅館。
    電梯斷電了,他們只能走樓梯上去。
    沈亦歡跟在陸舟身后,穿過酒店長廊,地上鋪著紅色地毯,已經(jīng)被來來回回的人踩出無數(shù)個泥濘的臟腳印,什么樣的鞋印都有。
    她忽然想起了他們第一次去酒店開房的時候。
    拘謹(jǐn)又害羞。
    倒是陸舟,臉不紅心不跳,推著身份證給前臺接待,大大方方說要一間大床房。
    ……
    一走進(jìn)旅館,陸舟就把沈亦歡推進(jìn)浴室,把手里提著的熱水瓶放在洗手臺上:“先洗個熱水澡。”
    隨即便關(guān)上門出去了。
    沈亦歡打開水龍頭,發(fā)現(xiàn)旅館里果然是沒熱水。
    她提起熱水瓶,往水池里放了半池水,脫盡衣物,沾濕了毛巾從頭往下澆水,頭發(fā)、皮膚上的干涸泥土塊混著淺褐色的泥水流下來。
    她還從沒有這么狼狽過。
    用旅館內(nèi)自帶的洗頭沐浴共用的浴液,擦出泡沫往身上抹,一直抹了兩遍,她才覺得身上干凈了。
    她洗到一半,浴室門外忽然傳來幾聲叩門聲。
    “怎么了?”她問。
    “開下門。”
    “???”
    陸舟是真不打算做人了嗎,剛才半路就開黃腔,現(xiàn)在還直接讓她開浴室門?
    他的聲音被擋在門板外,模模糊糊的,并不非常真切,說了下一句話:“先把藥喝了,我走了。”
    “什么藥?”
    沈亦歡赤著身,兩手拎著毛巾,站在門邊問。
    “感冒藥。”
    她愣了愣,拉開一點(diǎn)浴室門,一只干燥寬厚的手伸進(jìn)來,捏著杯壁。
    沈亦歡接過,手上的潮氣濡濕他指尖。
    她的手散發(fā)著溫?zé)岬捏w溫和潮濕的水汽,觸及浴室外的寒冷,還隱隱冒著熱氣,被熱水悶的皮膚泛著粉紅。
    陸舟喉結(jié)上下一動,重新拉上浴室門。
    而后抬手,將濕潤的指間摩擦自己干燥的嘴唇。
    是加糖版本的板藍(lán)根,倒是不難喝,她也的確渴的不行,仰著頭一氣喝完,胃里暖烘烘的,舒服了許多。
    她聽到外面的動靜,試探著喊他名字:“陸舟?”
    他回應(yīng):“在,怎么了。”
    “你不洗個澡再走嗎?”
    “還得弄臟。”他說,把被子鋪散開,將沖好的熱水袋塞在里面,起身,“我先走了。”
    “你晚上過來嗎?”
    話說出口,沈亦歡才覺出其中的歧義。
    外面似乎也停頓片刻,然后沉聲道:“再說。”
    房門一開一關(guān),陸舟走了。
    她很快洗完澡,把濕衣服洗干凈,跟從泥里拎出來似的,套上浴巾晾好衣服。
    一掀開被子就看到陸舟給她提前放進(jìn)去的熱水袋。
    讓她整顆心臟都軟了軟。
    ……
    到天黑,陸舟都沒回來,好在整個傍晚都沒有再下暴雨,只偶爾淅淅瀝瀝的一點(diǎn)小雨,沒有變大。
    災(zāi)情應(yīng)該不會進(jìn)一步惡化。
    救援行動也不會有什么風(fēng)險。
    陸舟他們都是長期訓(xùn)練鑄造而成的,更加艱險的環(huán)境都經(jīng)歷過,這樣的惡劣程度都還在可應(yīng)付范圍內(nèi)。
    沈亦歡等到夜里十點(diǎn),以為他應(yīng)該不會回來了,于是轉(zhuǎn)滅了窗頭的臺燈,拎起被子睡覺。
    房間暗下來,被靜謐與黑暗籠罩。
    不知過了多久。
    門口突然傳來一些聲音,旅館的隔音效果不好,聲音清晰的傳進(jìn)屋中。
    一隊人都臟兮兮的,臉上灰黑,身上都是泥,頭發(fā)衣服都是濕的,悶著一腦門的汗和灰。
    “欸,陸隊,上哪去?”何閔晃了晃手里的門卡,看朝另一個方向走的陸舟。
    他們都已經(jīng)是將近兩天沒合眼了,緊急救援結(jié)束后也沒人敢這么熬著開夜車,于是便來這住一晚,統(tǒng)一的標(biāo)間,兩人一間。
    陸舟應(yīng)該是和何閔一間。
    他回頭,淡聲:“你先去。”
    說罷便徑自朝走廊盡頭走過去。
    何閔站在原地,看著他從兜里拿出另一張不知從哪來的房卡,往門把上一刷,輕手輕腳的推門進(jìn)去,連房燈都沒按亮。
    這屋里絕對是有人啊。
    ***
    沈亦歡隱約聽到動靜,沒醒,往被子里縮了縮,又睡過去。
    屋里漆黑一片,只有月光,昏黃暗淡,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看著小姑娘露在外面的半邊臉。
    她緊閉著眼,黑發(fā)貼著臉頰,睫毛漆黑濃密,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陰影。
    他聽到沈亦歡平緩的呼吸聲,與安靜的睡顏,熟稔的氣息包裹他,像一種晦澀又鋒利的溫柔。
    又像一種快要窒息的安全。
    沈亦歡最后醒來,是被浴室里傳來的淅瀝水聲吵醒的。
    他怕吵醒沈亦歡,還刻意將水開的很小,沒有熱水,只能用冷水洗澡,皮膚早就在洪水中泡漲發(fā)白,也不覺得冷水有多冷。
    “陸舟,是你嗎?”
    門口傳來的女聲讓他動作微頓。
    他很快旋緊水龍頭,關(guān)了水,扭頭問:“吵醒你了?”
    “沒有。”她剛醒,倦意未褪,聲音糯糯的,帶著鼻音,“我怕是別人,就問問。”
    緊接著是趿著拖鞋的聲音,應(yīng)該是回床上繼續(xù)睡了。
    少女的聲音無疑是這漆黑寂夜中的一支興奮劑,陸舟閉緊眼,重新打開水,冷水鋪天蓋地的仰面灑下來。
    這種暗夜與水聲混合成一種旖旎的氛圍,吞噬青天白日下的規(guī)則和制約。
    陸舟咬緊牙根,把手伸下去。
    水聲淹沒過逐漸深重的呼吸聲。
    里面的人握著熾熱而濕漉的部位,三年來鑄造的防御頃刻坍塌于虛無,砸出了一地的斷壁殘垣。
    外面的人緊裹著被子,因為浴室里傳來的水聲而產(chǎn)生濃濃的安全感,眉頭舒展開。
    他洗干凈手,扯了件浴袍套上。
    沒敢再去看沈亦歡一眼,徑自到另一張床上。
    ***
    第二天沈亦歡醒來的時候,陸舟已經(jīng)不在了。
    手機(jī)里有一條信息——
    “在這里等我,今晚回軍營。”
    沈亦歡躺在床上,伸開雙臂,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這一覺睡的踏實(shí)。
    電話響了。
    “朋友,你在哪呢?!”
    是顧明輝的聲音。
    等等!
    顧明輝?!
    沈亦歡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這才想起昨天顧明輝說了今天要過來,被她徹底拋在腦后了。
    “你不會已經(jīng)到了吧?”
    “是啊寶貝兒。”
    “……”沈亦歡下床穿鞋,“那你猜我在哪。”
    “還睡著我就殺了你。”
    “哎,已經(jīng)起來了。”
    顧明輝:“……”
    沈亦歡一邊刷牙一邊對著電話說:“你等我會兒,我馬上就過來了。”
    “去死吧。”
    ***
    今早凌晨又發(fā)生了山體滑坡,好在沒人受傷,只是影響交通,也損毀了田地。
    何粲和一起的救援隊忙碌了整個晚上,剛剛才睡下。
    “差不多了,那邊的巨石已經(jīng)叫人過來處理了。”何閔對陸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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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trong>auzw.comstrong>陸舟:“水抽的怎么樣了?”
    “幾個機(jī)器都在抽,排水系統(tǒng)也全部打開了,只不過這系統(tǒng)沒完善好,受災(zāi)面積又大,還得有段時間呢。”
    陸舟“嗯”了一聲,往一邊的補(bǔ)給站走去。
    最近進(jìn)進(jìn)出出的車輛比較多,這里各個加油站點(diǎn)距離遠(yuǎn),要是沒油車停在荒郊野外的容易出事,于是補(bǔ)給站也就更加重要。
    他點(diǎn)了根煙,叼在嘴里,走進(jìn)補(bǔ)給站旁的小超市。
    “陸隊,來啦。”小超市老板是認(rèn)識陸舟,見他進(jìn)來就打招呼。
    “嗯。”他把手里的油桶遞過去。
    “加多少?”
    “跟大家一樣就行。”
    老板應(yīng)了聲,便掀開一邊的卷簾門出去,過了會兒提著裝了大半汽油的油桶過來:“給。”
    “這兩天漲價了嗎?”
    “沒,在這汽油有時候都能救命,哪能以錢換命。”
    陸舟勾了勾唇角,從錢包里拿出兩張紅色鈔票遞過去。
    “對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你這有沒有什么可以下飯的調(diào)味品一類的?”
    老板想了想:“這我還真沒有,不過那個阿婆可能會有。”
    陸舟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到了外面補(bǔ)給站邊坐著的老婦人,滿臉皺紋,像干涸的樹皮,席地而坐,面前擺了滿滿兩大黑色袋子,看上去沉甸甸的。
    見他過來,老婦人站起來,用方言說:“我們這的新疆辣椒手工做的辣椒醬,特別好吃的。”
    陸舟半蹲在地上,手臂搭在膝蓋上。
    接過老婦人遞來的辣椒醬,問:“這個多少錢?”
    “二十塊錢一瓶。”老婦人比著兩根手指。
    “您給我拿兩瓶吧。”
    沈亦歡喜歡吃辣。
    她嫌軍營里食堂的飯菜沒味道,這幾天也是瘦的厲害。
    陸舟沒說,但是都記在心里。
    傍晚時他又去了一趟周圍的邊防站點(diǎn)。
    他們一直在追蹤一個跨境販賣槍支的軍火團(tuán),他前段時間背上的傷也是在一次正面交鋒中受的,可后來還是被他們逃走了。
    對他們的管控和追尋從來沒有斷過。
    他接到消息,說監(jiān)測到附近有軍火團(tuán)出沒的痕跡。
    敢這么接連著犯事,極有可能是他們追尋已久的那個規(guī)模龐大的軍火集團(tuán)。
    “陸隊。”邊防站點(diǎn)的士兵將監(jiān)測到的畫面給他看,“這是我們在界河上拍到的,一共是七頂帳篷,過去巡邏時已經(jīng)沒人了。”
    陸舟:“有關(guān)于槍支的信息嗎?”
    “發(fā)現(xiàn)了底火與□□。”
    陸舟沉默,過了會兒,沉聲道:“繼續(xù)監(jiān)測,有任何異動都來匯報。”
    “是!”
    ***
    從邊防站點(diǎn)回來。
    陸舟總有點(diǎn)心神不寧。
    從前更加危險的時刻也經(jīng)歷過,他不懼死亡,永遠(yuǎn)平靜,不起波瀾,可現(xiàn)在沈亦歡在這。
    他不知道大戰(zhàn)何時會來,如果到那時沈亦歡還在新疆,她會不會有危險。
    他推門進(jìn)去。
    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時愣了愣。
    房間、浴室里都沒人。
    “沈亦歡。”他囈語般開口。
    ……
    沈亦歡又一聲不吭的走了。
    這個認(rèn)知將他一下子打到了三年前,他整個人都緊繃起來,艱難的努力的平復(fù)呼吸。
    跑下樓問旅館前臺的接待。
    卻被告知并沒有人退房,也沒注意到是否有一個漂亮姑娘出去。
    “可以查監(jiān)控嗎?”他問。
    “啊,請問你是她什么人,是走丟了還是什么?”
    陸舟拿出煙盒,急切的抽出一直,半攏著手點(diǎn)燃,五官的輪廓在火光中顯得愈發(fā)鋒利,根本壓不下兇悍的怒意。
    他拿出自己的證件,食指抵著推過去。
    前臺愣了愣,反應(yīng)過來:“哦,好,我馬上給您查。”
    他甚至忘了可以打電話給沈亦歡。
    當(dāng)初那一條輕描淡寫的分手短信,他瘋了一樣給她打電話,一個都沒打通,一連幾個月,都沒接。
    后來才知道她是換了手機(jī)號。
    陸舟看著調(diào)出來的監(jiān)控視頻,沈亦歡是在早上九點(diǎn)就走的。
    他臉色越來越差,面色陰沉。
    前臺還以為這是什么犯了法的事兒,斟酌道:“要不……我給您查查她的電話號碼?”
    他抽煙的手稍頓,什么話也沒說,捏著手機(jī)走到外面。
    “喂,陸舟?”
    聽到她的聲音,陸舟牙關(guān)緊了緊。
    他聽到另一個聲音透過微弱的電流傳到了他耳邊。
    他沉聲問:“你在哪?”
    ***
    沈亦歡掛斷電話,看了身邊開車的顧明輝一眼,他了然的看她一眼:“陸舟啊?”
    “嗯。”
    他沉默了會兒,而后無奈的搖頭輕笑:“你們還是搞到一塊兒去了。“
    沈亦歡說:“還沒呢。”
    “你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喜歡他?”
    沈亦歡沒猶豫:“喜歡啊。”
    顧明輝眸光微暗:“那你之前分手干嘛?”
    “說不清楚,那時候我挺不成熟的,而且他也的確是……”沈亦歡沒說下去。
    陸舟的確是有些不正常,太過偏執(zhí)。
    可她還是不能放下他。
    尤其是現(xiàn)在,看到了男人在這里的堅守,眼里的堅定,昂揚(yáng)挺拔,不懼風(fēng)霜的模樣,比從前時更加吸引人。
    顧明輝把富二代的優(yōu)勢發(fā)揮到最大,竟然在這里還有一輛車,他開車把沈亦歡送回去,一并下車。
    走過去就看到陸舟。
    他正在把沉重的器械設(shè)備一個個拎上車,肩膀?qū)捄瘢直劬€條繃緊,背對他們。
    “陸舟。”沈亦歡喊了他一聲。
    他回頭,目光在兩人身上掃一圈,又冷漠收回。
    沈亦歡皺眉,不知道他這又是怎么了。
    顧明輝黑下臉,拽住沈亦歡的胳膊:“別管他,我送你回去。”
    陸舟聽見。
    回頭,緊盯他攥在沈亦歡手臂上的手。
    過了兩秒。
    他眉間閃過陰沉與暴戾,疾行幾步,速度很快,像只被惹怒的豹子,手臂驟然發(fā)力,拎著顧明輝的衣領(lǐng)就往外狠狠摜倒在地。
    顧明輝好歹讀書時也混,打過不少架,哪能這么被他揍。
    他雙臂往地上一撐,剛想起身,直接被陸舟掐著脖子粗暴的摁了回去。
    直到兩人扭打到一起,陸舟每天都高強(qiáng)度的訓(xùn)練,顧明輝根本不是他對手,很快被壓制在地上。
    沈亦歡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尖叫一聲,撲過去。
    她抱住陸舟掄下去的胳膊,聲音都在打顫:“陸舟!住手,陸舟!”
    她打過不少架。
    可那都是十幾歲的小屁孩小打小鬧。
    更多的是為了滿足那個中二年紀(jì)的虛榮心,也沒真正鬧出什么嚴(yán)重的事過。
    可現(xiàn)在陸舟一拳一拳砸下去,眼底卻是一片平靜和漠然,讓人不由后脊發(fā)涼,仿佛手下這根本不是一條人命。
    他揮起的拳頭止住,懸在半空,偏頭看沈亦歡,然后面無表情的甩開她的手,站起來。
    居高臨下的看著顧明輝。
    一字一頓的說:“你再碰她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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