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沒有那棵草,會有飛上天的夢想。
扶玉秋也不例外。
重生到白雀身上后,那雙雞肋的翅膀他往往用來保持這圓滾殼子的平衡,或當成人類五指來扒東西用,從未想過飛。
鳳凰許是從未見過這種鳥,看他許久,突然笑了一聲。
扶玉秋探頭探腦往前走,聽到笑聲疑『惑』看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啊?”
“鳳凰。”
“鳳凰?”扶玉秋皺眉。
據(jù)他所知,百年前金烏現(xiàn)世,天降火雨,以致三界民不聊生,而鳳凰全族身披烈焰,和金烏同歸于盡。
鳳凰不是全族隕落了嗎?
這只哪里來的?
扶玉秋雖然脾氣壞,但起碼的人情世故還是懂的,他也沒追問人家的傷心事,煞有其事地點點頭:“聽說鳳凰血可起死回生,涅盤之火更是能淬魂,那活閻羅……”
說到這里,扶玉秋神『色』大變,倒吸一口涼氣。
“嘶——”
鳳凰涅盤之火能淬魂!
所以活閻羅將這只鳳凰關在這里,想把他折磨死后取涅盤之火,來給那什么魂飛魄散的鹓雛少族主淬魂嗎?!
扶玉秋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看向鳳凰的眼神更加同情憐憫。
鳳凰:“……”
鳳凰從來沒被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輕輕問:“……活閻羅怎么了?”
扶玉秋見他說話還是溫溫柔柔的,恨不得替他生氣:“你不恨他嗎?”
鳳凰歪歪腦袋,眼里全無恨意。
扶玉秋心道:“這是真被虐出『毛』病來了。”
“他把你關在哪里,想做什么?”
鳳凰垂眸看了看垂在一旁的斷翅,金瞳茫然:“他們說……想看斷了翅膀的鳥兒會不會飛起來。”
扶玉秋聽到這句話,氣頓時又起來了。
“狗東西!我絞了你舌頭看你還會不會說話!這是人話嗎這是?!啊?!”
鳳凰被這聲擲地有聲的謾罵嗆得悶咳一聲。
扶玉秋氣得要命,邊走邊罵。
從身后看他就像個煮熟的湯圓,腦袋上都在冒著生氣的小煙霧。
鳳凰緩慢跟著,聽著那些罵人的話,眼底興致越發(fā)深了。
扶玉秋不太會罵人,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他大概意識到自己詈語太過貧乏,又被氣得仰倒,兩只爪子差點劈叉。
鳳凰:“……”
氣『性』倒是大。
只是兩只鳥走了沒一會,天空猛地傳來一聲龍『吟』,聲調(diào)暴躁焦急,好像發(fā)生了什么大事。
扶玉秋嚇了一跳,忙停下步子,用腦袋頂著鳳凰躲到一旁的柱子旁躲好。
遠處就是九重天仙尊的大殿。
青龍落地化為人形,云收焦急地沖入殿門,隱約聽到他在喚“尊上”,撕心裂肺的,好像仙尊仙逝了。
仙尊大殿前是一處寬闊空地,扶玉秋左看右看也沒瞧見能遮掩身形的地方,只好耐著『性』子在原地等。
沒一會,終于等到云收出來。
少年重新化為青龍,盤旋飛入半空,渾身焦躁像是只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像是在找什么人。
扶玉秋仰著頭看著龍逐漸遠去,不著痕跡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沒松下來,在半空中的青龍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猛地掉頭,朝著兩只鳥的方向俯沖過來。
龍騰如雷霆之勢,連虛空都被他的沖勢帶出一聲破空悶響。
扶玉秋一僵。
糟了,被發(fā)現(xiàn)了!
青溪不是說今天云收和云歸不在九重天嗎?!
扶玉秋看著龍越來越近,急忙想要帶著鳳凰跑:“快、快跑!”
龍『吟』聲已經(jīng)『逼』近,云收看起來幾乎要瘋了,一雙龍瞳全是怒火。
扶玉秋連滾帶爬地和鳳凰往前跑,被龍『吟』聲震得腳下一個踉蹌,直接像是湯圓似的一路滾過去,撞在一塊石頭上。
臉險些撞扁了。
鳳凰眼瞳一縮,驟然回頭,金瞳森森看向即將沖來的云收。
云收:“……”
云收整條龍像是凍僵似的,猛地在空中停住,而后垂直掉落,重重砸在地上。
“轟”的一聲巨響,煙塵四起。
扶玉秋嚇得胡『亂』啾,唯恐被抓到。
——他怕自己會被當焰火放,更怕這只無辜鳳凰再被浸在水中折磨。
扶玉秋正在煙塵中悶頭跑著,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猛地失重懸空,好像被拋飛起來。
他渾身一抖,還以為是云收追了上來。
耳畔突然聽到一聲:“別怕。”
是鳳凰的聲音。
扶玉秋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被甩到鳳凰寬闊的后背上。
周圍煙塵太濃,扶玉秋看不清楚鳳凰是如何移動,只感覺身體一陣搖晃顛簸。
等到再次恢復視線時,兩人已經(jīng)遠離九重天大殿。
遠處青龍直沖云霄,瞬間不見了蹤影。
云收……并沒有追上來。
扶玉秋徹底松了一口氣,感覺兩只爪子都在發(fā)抖。
他后知后覺鳳凰還受著傷,忙不迭從他背上滾下來。
“你沒事吧?”
扶玉秋在煙塵滾了一遭,雪白的『毛』都沾上灰塵,顯得灰撲撲的,但鳳凰翎羽依然華美,纖塵不染。
他笑著說:“沒事。”
“好險。”扶玉秋圍著他轉了兩圈,發(fā)現(xiàn)他的確沒添新傷,小聲嘟囔道,“要是那討人厭的龍再追上來,我就和他同歸于盡。”
就算死也不能再被抓回去了。
鳳凰微微皺眉,問道:“你打算如何和他同歸于盡?”
“靈丹自爆啊,炸起來可快了。”扶玉秋輕車熟路地道,“反正被抓到了也是死,我拉一個人自爆也不虧,就是你得跑遠點了,小心被波及。”
鳳凰:“……”
他到底是如何將自爆靈丹說得和凡間炸玉米花一樣簡單的?
也不知道鳳凰背著他跑了多遠,扶玉秋隨意一瞧,詫異地發(fā)現(xiàn),不遠處好像就是傳說中的云梯了。
扶玉秋一喜,連忙蹦起來:“到啦!”
兩人朝著云梯走去。
扶玉秋高興得要命。
他從云梯到了流離道,就能跑去那什么云半嶺,瞧瞧和雪鹿醫(yī)同流合污的鬼“少尊”到底是不是風北河那個狗男人。
“哼哼。”扶玉秋壞人似的哼唧,“等死吧你,你爹我不弄死你就跟你姓。”
鳳凰見他一副要干壞事的模樣,問:“你和誰有仇嗎?”
“有。”扶玉秋很少對人設防,往往對什么人有好感就對其掏心掏肺,也不隱瞞,道,“好像就在流離道,但我不確定是不是他。”
“為什么不確定?”
“因為他好像沒告訴我真名,也不知道身份。”扶玉秋皺眉,“只知道……”
只知道什么?
扶玉秋一怔,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對風北河除了名字和身份,幾乎一無所知——更何況那名字和身份都可能是假的。
扶玉秋更氣了:“他騙了我,騙情騙『色』,還差點……”
差點『性』命不保。
鳳凰點頭附和:“那可真壞。”
扶玉秋啾啾罵人:“比活閻羅還不是人。”
鳳凰這次沒附和。
云梯將至,扶玉秋宛如看到了生路,開開心心地往前跑。
九重天前往流離道的云梯像是懸在半空似的,一路蔓延至下方的萬丈高空,絲絲縷縷的云霧穿梭而過,好像一失足就能掉下去。
扶玉秋本來高高興興的,但剛走了一層臺階,視線往下方一瞥,嚇得連滾帶爬地撲到鳳凰爪子上,張開翅膀死死扒著鳳凰纖細的跗跖,哆嗦個不停。
鳳凰垂眸看著還沒他爪子高的雪團子,聲調(diào)溫和:“怎么?”
“有點……高。”扶玉秋訥訥道,“我沒到過這么高的地方。”
鳳凰:“……”
絳靈幽草扎根地上,就算變成人也根本沒上過三層樓高過,這在萬丈高空的半透明云梯上行走難度太高,他一時不敢。
鳳凰金瞳盯著他,似乎是在辨別“一只鳥怕高”到底是真的還是這白雀在騙人。
但白雀哆嗦得整個身子都要像蒲公英那樣炸開了,鳳凰不得不相信。
——一只鳥,竟然真的怕高。
他好像無聲嘆了一口氣,道:“不用怕,慢慢走,不往下看就可以了。”
哪里能像他說得這樣輕巧。
不過既然已經(jīng)走到這里,也無退路了。
扶玉秋深吸一口氣,強忍著對高空的恐懼,抖著爪子榻上云霧織成的階梯。
鳳凰慢悠悠地緊跟其后——他雙翅已斷,竟一點也不擔心掉下去摔死怎么辦。
只走了兩步,扶玉秋爪子都要出汗了。
他一緊張就喜歡嘚啵嘚啵。
“不過沒關系。沒關系沒關系,摔不死就行。”
扶玉秋自言自語半天,以為自己都要走一半路程了。
回頭一看。
才六層臺階。
扶玉秋:“……”
見他實在緊張,鳳凰慢吞吞走在他身邊,和他說話。
“我聽那龍說,你是啞鳥?”
扶玉秋急忙和他說話想轉移自己注意力:“我唬他們呢,啾啾唱歌誰不會啊,但我就不想給那活閻羅唱。”
鳳凰“唔”了一聲,眼神有些似笑非笑。
“而且他還讓唱什么‘鰥夫’的歌,太不吉利了。”
“鰥夫?”
“是啊。”扶玉秋哼哼唧唧啾了幾聲,唱得不至于跑調(diào),但也算不上難聽,“我之前聽說他道侶為救他死了,可能是因為這個他才喜歡聽鰥夫的歌?”
鳳凰瞳孔驟然一縮。
金瞳瞬間浮現(xiàn)絲絲縷縷的猩紅,近乎冷厲地看著扶玉秋。
他變臉太快了,剛才還溫柔似水,但下一瞬就恨不得以火焚人。
扶玉秋專注腳下的路,并沒有察覺到鳳凰眼神的變化,他還在那嘚啵。
“害,要是早知道今晚能逃出來我就給他唱歌了,反正我啾啾啾他也聽不懂我在唱什么,還能趁機罵他一頓。”
鳳凰的眼神越來越陰森,云梯上的霧氣也在逐漸朝他合攏。
扶玉秋喋喋不休個沒完,回頭看他一眼。
只是視線落在鳳凰冰冷的臉上,他微微怔了怔。
鳳凰像是被觸到逆鱗,連斷翅都在微微發(fā)抖。
扶玉秋看他好一會,突然從臺階上沖上來,怒氣沖沖用腦袋朝著鳳凰的羽『毛』上狠狠一撞。
鳳凰:“?”
鳳凰猝不及防,險些被撞倒在地。
“你是不是蠢貨?!”扶玉秋看起來要氣死了,“他囚禁你折磨你,指不定就是想用你的涅盤之火去給他那什么鹓雛少族主淬魂,讓他道侶重生。”
鳳凰一愣。
“他都這樣對你了,我說他幾句壞話你就氣成這樣?”扶玉秋像是在看一個頑固不化的傻子,冷冷道,“當圣人菩薩也要挑時候,他折磨你的時候你怎么不生氣?”
鳳凰:“……”
鳳凰垂下了頭,古怪地問:“你說鹓雛少族主是仙尊道侶?”
“應該是吧。”扶玉秋糾正他,“——還叫他仙尊?!罵他活閻羅。”
“……”鳳凰沉默好一會,才道,“活、活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