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玉秋舒舒服服團在云收掌心,在醴泉中泡了一遭讓他滿足得恨不得啾啾啾。
云收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捧著他往偏殿走,一路上都在那喋喋不休地罵他。
“你就是個蠢貨,鳳行云還是你兄長?呸,就你這腦子肯定和他不是兄弟。說真的,你是不是真如三族傳言,是蒼鸞族主的私生子?”
扶玉秋:“……”
扶玉秋無緣無故挨了罵,兇巴巴地瞪他。
他還記著之前云收救他一條鳥命的恩情,但云收再罵下去,可能那點恩情都要和這幾句蠢貨抵得煙消霧散了。
“也對啊,蒼鸞生出一只白雀蛋來就奇怪。”云收越說越覺得對,“怪不得現任蒼鸞族主這么不待見你。”
扶玉秋緊皺眉頭。
蒼鸞族主……
剎那間,被醴泉水沖得七葷八素的神智猛地清醒。
記憶中蒼鸞族主的話回『蕩』腦海中。
“尋機會將水連青放置九重天玉泉中。”
扶玉秋:“……”
完球了,那醴泉不會就是他所說的……玉泉吧?
云收還在那說:“下次見到鳳行云,仔細點你的小命,可別被他惱羞成怒給宰了。”
扶玉秋根本不知道水連青在哪里,他也懶得管蒼鸞族那點破事。
“特別好。”扶玉秋將水連青拋諸腦后,面無表情地想,“我任由你罵這么久,終于抵完你的救命之恩。”
云收正要再絮叨,蜷在他掌心的白雀突然蹦起來,尖喙兇狠地叼住云收虎口的嫩肉……
然后他猛扭腦袋,將那塊嬌嫩的肉旋轉半圈。
云收“嗷”的一嗓子慘叫出聲。
青龍化為人身皮糙肉厚,若是扶玉秋直接用尖喙啄他,可能還會硌得牙疼。但這種只對一丁點肉攻擊陰損的“扭肉大法”,疼卻是鉆心的。
云收這條惡龍都受不住,差點一甩手將他扔下去。
“你找死嗎?!”云收憤怒咆哮道,“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
扶玉秋只忌憚活閻羅,對這條『色』厲內荏的龍根本不帶怕的,在他掌心蹦了蹦,大有“嗟,來吃”的挑釁。
云收:“……”
云收雷聲大雨點小,除了咆哮咆哮,根本不能拿他如何。
他咬牙切齒道:“人人都說蒼鸞一族『性』情溫潤如水,溫婉柔順,怎么你就這么暴躁討人厭?”
話音剛落,耳畔突然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龍『吟』,隨后一條漆黑的龍轟然落在兩人面前,激起的灰塵直接撲了滿臉。
云歸差點踩到他們,怒氣沖沖一甩尾巴:“滾一邊兒去!”
說罷,再次氣勢洶洶沖上半空。
扶玉秋:“……”
云收:“……”
漆黑的巨龍在空中盤旋,半空中只見一抹青影靈力磅礴,頃刻間就同黑龍交手數招。
因靈力交手,虛空炸裂,發出悶悶聲響。
云收木然站穩,冷冷道:“你們蒼鸞族是不是就沒有溫婉柔順的?”
扶玉秋疑『惑』地看他。
什么意思?
那個青衣女人也是蒼鸞族的?
正想著,耳邊猛地傳來一聲尖嘯,一只身披青翎的蒼鳥落在龍鳳柱頂,長長的翎羽如碧天云海,華美至極。
果然是蒼鸞族。
她垂眸高傲地瞥著盤在柱上的黑龍,口吐人言:“不讓我見仙尊,可以,你讓白雀出來。”
盤在龍鳳柱上的云歸冷冷道:“青溪,你逾越了。”
“呵。”青溪冷笑,“我逾越了不是一回兩回了,用你提醒我?”
不遠處的云收“嘖”了一聲:“你姐是看你沒死成,想來補一刀啊,嘖嘖,親姐弟了,感天動地。”
扶玉秋:“……”
他隱約理順了。
蒼鸞族的族主青溪和少尊并非同一人。
少尊是鳳行云——讓白雀用水連青暗殺仙尊的男人。
扶玉秋正胡思『亂』想著,突然渾身一個激靈,隱約感覺一道冰冷的視線『射』向自己。
他『迷』『迷』糊糊剛要抬頭,身體猛地失重,耳畔傳來云收的一聲:“九重天,不得放肆——唔!”
扶玉秋暈頭轉向直直墜去,啪嘰一聲摔在地上,猛彈了兩下。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便感覺到一只爪子重重踩在自己腦袋上。
扶玉秋:“???”
扶玉秋懵了,想要掙扎著爬起來,可那爪子卻好似千斤重,壓得他兩只嫩爪子在地面不住撲騰,還是掙脫不開。
他的視線隱約有抹青『色』——是那只蒼鸞。
青溪大馬金刀踩著白雀的鳥頭,朝著兩條將他團團圍住的龍,似笑非笑道:“想攔我,你們有那個本事嗎?”
云收厲聲道:“放肆!信不信我一口……”
云歸面無表情朝他傳音:“聽說她昨日持劍殺上流離道青危山,差點把鳳行云給宰了,不想死盡管去吞她。”
云收:“……”
云收氣焰頓消。
青溪微微挑眉,對云歸道:“你倒是識時務。”
“族主。”云歸冷淡道,“為了一顆棋子,不值得。”
“棋子?”青溪踩了踩腳下的白雀鳥頭,倨傲道,“就這廢物,當棋子都白瞎。”
扶玉秋:“……”
扶玉秋哪里受過這種恥辱,氣得快要炸了。
可任憑他怎么撲騰,鳥頭還是動都動不了,氣得他差點啾出來。
壞女人!
云歸正要說話,耳尖聽到一陣輕緩的腳步聲。
她龍瞳一縮,動作前所未有的迅速,轉瞬沖向蒼鸞。
青溪一挑眉,正要張開翅膀,云歸卻傳言道:“別動!”
青溪并未察覺到殺意,微微一愣神,便被云歸掐著脖子,將她重重按著砸在地上。
“轟——”
地面瞬間出現絲絲列為,朝外蔓延開來。
扶玉秋也終于得到自由,連滾帶爬地往云收那撲。
雖然云收脾氣差點,起碼不會踩自己鳥頭。
見到白雀慌忙逃走,青溪一雙漂亮的水瞳好似結冰,兇狠地看向云歸。
“你!”
云歸單膝跪在她身側,俯下身來,長發披散而下,遮住她的神情。
只聽到她近乎咬牙切齒地低聲道:“沒人告訴過你,來九重天要把翅膀給收一收嗎?”
青溪:“什么?”
云歸手指發抖,像是用盡全力似的,艱難道:“翅膀……收、收起來——如果不想死的話。”
青溪眉頭緊皺,見云歸像是在懼怕什么似的,也未多想,干脆利落化為人身,一掌拍開云歸掐在她脖頸的手。
蒼鸞族主長得倒是傾城溫婉,只是氣勢卻凌厲孤傲,她瀟灑利落地起身,青絲垂在肩上被隨手一撥甩到身后。
云歸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恭敬道:“見過尊上。”
青溪一怔,回頭看去。
仙尊不知何時到的,含笑站在臺階上饒有興致看著,身后白袍曳地,堆在兩三階玉階上,好似鳥獸美麗的翎羽。
云收快跑幾步將扶玉秋一把捧起來,也跟著行禮。
青溪拄劍單膝跪地,說不出的英氣凌厲。
“蒼鸞族,青溪,見過尊上。”
“你就是青溪?”仙尊笑著說,“我還未恭賀你繼承蒼鸞族主之喜。”
“尊上無需為我掛心。”青溪懶得寒暄,直言道:“您所尋陰藤果,我可拼盡全族之力為尊上取來,只求博您一個恩典。”
仙尊抬手一招,云收掌心白雀轉瞬落在他掌心。
扶玉秋被踩得不輕,渾身『毛』都『亂』了,他怒瞪青溪一眼,氣咻咻地用尖喙梳『毛』。
還親姐弟?
自相殘殺的親姐弟嗎?!
青溪一看到他,眉頭緊緊一皺,語調也焦急起來。
“還望尊上成全。”
仙尊看起來興致很高,笑著撫『摸』著白雀:“我將陰藤果單獨交給行云去尋,怎么現在卻三族人盡皆知了?”
這話就是在責怪青溪故意『插』手九重天之事。
云歸聽到這話,心都提起來了。
青溪卻是個膽大的,直言道:“人盡皆知又如何,仙尊想要的不是結果嗎,管是誰尋到的作何?”
仙尊定定看她,氣勢壓迫極重。
青溪單薄的身體卻好似沒感覺到那股威壓,依然穩穩站著,面『色』不改。
仙尊看了她好一會,突然大笑起來。
“你很有意思。”仙尊說,“我若當初選了你做蒼鸞少尊,恐怕此時仙尊之位已定。”
青溪不可置否。
“好。”仙尊心情大好,“你想要什么恩典,不取陰藤果,我也可以賞給你。”
青溪的視線看向他掌心白雀。
白雀渾身的水還沒干,看起來狼狽又懵懂——沒有那只鳥會喜歡全身羽『毛』被打濕,白雀一看就是受了責罰。
青溪強迫自己將視線移開,道:“能否請尊上,將我族白雀歸還。”
仙尊饒有興致地道:“白雀?”
“是。”青溪道,“白雀懵懂不知事,待在九重天怕是會驚擾尊上……”
“并不會。”仙尊撓了撓扶玉秋的下巴,淡淡道,“我很喜歡他。”
青溪:“……”
青溪有些急了:“可是……”
仙尊五指合攏,將白雀輕緩地虛虛握在掌心。
他溫柔地問:“可是什么?”
“白雀他毫無靈力,也未結丹,和凡鳥無異……”
青溪話音戛然而止。
因她發現,隨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說出來,仙尊握住白雀的五指正在一點點收緊。
仙尊還在溫和地看著她:“然后呢?”
青溪死死一咬牙。
仙尊在告訴她:若想他把白雀還回去,可以,還你一具尸體也是還。
扶玉秋還不知道發生什么,還在那沒心沒肺地奮力梳『毛』。
太煩了這殼子,太多羽『毛』了。
青溪哪里敢說話,微微一頷首,轉瞬換了個話頭:“若是尊上不嫌棄,也是白雀之幸——那能否勞煩尊上,讓我同弟弟說兩句話?”
仙尊的五指緩緩松開了,他笑得金瞳都是柔光:“自然。”
扶玉秋立刻炸了,慌忙扒住仙尊五指。
別啊,這壞女人想踩死他!
但仙尊既已答應,便沒再反悔,還是將扶玉秋交了出去。
扶玉秋渾身戒備地到了青溪手中,被她熟稔地捧在掌心,走出內殿。
到了空無一人之處,青溪將白雀捧到眼前,臉上的冷意瞬間消失,她像是在忌憚什么,左右看了看,發現無人窺探,飛快開口。
“這幾日仙尊似乎又病了,明日他會去醴泉閉關休養,那兩條龍也不在。子時三刻待九重天水流皆停時,你偷跑出來,不會有人攔你。”
扶玉秋一愣,茫然看她。
她……竟是想救自己出去?
“乖乖的。”青溪撫著他眉心紅翎,一向強勢的眉眼驟然柔和起來,說不出的溫婉,她輕聲說,“從內殿出來,往北走,從九重天的云梯下來,姐姐在流離道入口等你。”
扶玉秋一驚。
流離道,云半嶺!
這不是巧了嗎?
扶玉秋一陣狂喜,剛打瞌睡就有人遞枕頭。
“仙尊陰晴不定,你待在九重天,遲早有一天會出事。”青溪用袖子將他身上還未干的『毛』擦了擦,有些心疼道,“到時逃出來,我便送你去凡間躲著。”
扶玉秋重重一點頭。
青溪看他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就頭疼,又重復了兩遍逃跑路線:“記住了嗎?”
扶玉秋:“……”
第一遍他就記住了,就短短幾句話而已。
原來的殼子到底有多蠢,連幾句話都記不住。
青溪看他這副自信滿滿的樣子,眉頭緊皺,還是不放心,又重復一遍,最后才依依不舍地將他送了回去。
扶玉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想傳言果真不實。
白雀的這個姐姐,好像并非傳說中那般憎恨白雀。
***
青溪說得果然沒錯。
仙尊好像又病了。
扶玉秋回去后根本沒看到他就被送去偏殿的金籠里待著,當天晚上也沒有被召去“侍寢”。
云收云歸更是連龍影子都沒有,不知道去了哪里。
扶玉秋在金籠里喝了一天的水,差點要喝吐。
第二日入夜后,扶玉秋被水噎得直打嗝,好不容易緩和些,又不記打地想要去喝水。
只是他剛湊到玉盤旁,就眼睜睜看著那源源不斷冒水的珠子突然一陣晃動。
隨后整個玉盤中的水全部消失不見,連一滴都沒留下。
扶玉秋一驚。
“啾!?!”
我水呢?!
他呆愣半天,像是想起什么,轉頭環顧看去。
不光玉盤里的水,就連偏殿盆景小瀑布的水也憑空消失。
周圍一直遮天蔽日的云霧不是什么時候消失,視線清晰無比——這還是扶玉秋第一次看清九重天大殿的模樣。
看到這古怪的場景,扶玉秋突然想起來青溪說的……
“子時三刻,九重天水流皆停。”
指得就是這個?
扶玉秋頓時亢奮起來,一蹦而起,從身上薅了一根羽『毛』下來,在金籠的鎖上東戳西戳,沒一會鎖咔噠一聲打開。
這是聞幽谷那根陰藤教他的。
當時陰藤得意洋洋地說:“你脾氣這么壞,遲早有一天被人用鏈子鎖起來揍,你學會開鎖,關鍵時候能保住一棵草命呢。”
扶玉秋最討厭別人說他脾氣壞,當即壞脾氣地把他揍了一頓。
只是沒想到,這開鎖技能,現在竟然用上了。
順利逃離金籠,扶玉秋不會飛,便靠著圓滾滾的身子一路翻滾,順利出了內殿。
外面空無一人,沒有龍,也沒有云霧。
扶玉秋左右看了看,找準方位后,連滾帶撲騰地往九重天云梯跑。
“這是北吧?”扶玉秋滾得眼睛都要轉圈了,『迷』『迷』瞪瞪地想,“往北就是去流離道的云梯,北……北。”
扶玉秋在空曠無人的九重天連蹦帶滾了半天,那傳說中的云梯連個影子都沒有,倒是一座精致的宮殿佇立在不遠處。
“有點不太對。”扶玉秋胡思『亂』想,“九重天這么大,就住這三個人嗎?”
按照道理來說,像仙尊這種尊貴身份,住處應該皆是侍奉之人才對,可他來九重天這兩天,除了云收云歸外,竟是沒見到一個活人。
——那些侍從不算,扶玉秋曾瞥了一眼,發現那玩意兒竟是石頭雕的。
扶玉秋打了個寒顫,心想這仙尊不會有什么怪癖才不讓人侍奉吧。
他滿腦子都是可怕的場景,就在這時,遠處的宮殿突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鳥鳴。
萬籟俱寂,猛地傳出尖利慘叫,扶玉秋嚇得一頭栽下去。
“啾——”
扶玉秋羽『毛』都要炸起來了。
那是鳥叫?!
整個九重天還有其他鳥嗎?
那聲痛苦的鳥鳴后,周圍再次恢復寂靜。
扶玉秋嚇得不輕,急忙撲扇著翅膀連滾帶爬地從宮殿門口跑過去。
等到平安遠離那奇怪的宮殿,扶玉秋才輕輕吐了一口氣。
可很快,身后再次傳來更加痛苦的鳥鳴,像是在受刑般。
扶玉秋一個激靈,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來之前那只黃鸝,被仙尊折磨得鮮血淋漓,卻還在掙扎著用生機放焰火。
聽到身后的陣陣慘叫,扶玉秋害怕地心想:“活閻羅不會是喜歡凌虐別人……吧?”
他不敢多待,一心只想趕緊跑趕緊跑。
空曠的玉石路,一只白團子連滾帶爬地一路滾過去,一溜煙鉆到草叢中。
可沒過一會,扶玉秋竟然又哆哆嗦嗦滾回來了。
扶玉秋嚇得不行,嘴里啾啾不休安慰自己。
“我沒瘋,我就是回來看、看一眼……反正那活閻羅在醴泉休養呢,抓不著我。”
他這樣想著,順著臺階爬上去,小心翼翼進入半掩的殿門。
鋪天蓋地的螢火撲面而來,無數螢火蟲發出點點光芒,隱約將周圍照亮。
占風鐸的聲音緩緩響起,好似有風拂過。
扶玉秋試探著往里走了走,耳畔再次傳來清晰的鳥類哀鳴。
他循聲望去,倏地一呆。
偌大宮殿中全無擺設,遍地皆是密密麻麻的法陣,無數紅繩交叉,上方綁著成百上千的碎玉占風鐸,輕輕一動就發出悅耳的風鈴聲。
在陣法最中央,無數水流從四面八方而來,匯成細碎的水流往下流,如瀑布似的急流而落。
水流最下方,一只五彩斑斕的鳥兒正奄奄一息蜷在水中。
扶玉秋瞳孔劇縮。
那鳥兒翎羽華美,比今日的蒼鸞還要漂亮艶美,它似乎本能想要擺脫水流的沖勢,但微微掙扎兩下,雙翅卻根本動不了。
那漂亮的鳥兒,好像被人硬生生折斷了翅膀?
扶玉秋心中的怒火騰地燒了起來,怒啾一聲。
“活閻羅果然有凌虐鳥獸的怪癖!”
水中奄奄一息的鳳凰倏地睜開眼睛,『露』出一雙火焰燃燒似的金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