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適度性愛有利身體健康,可惜李越并不如此,在投入到這個新身體的第二夜,他又做夢了。
面前是長長的回廊,檀木雕花的門一扇扇開啟,仿佛走不到頭。長廊寂靜如死,燃著沉素香的空氣中硬生生地擠進了血腥氣。回廊兩邊躺著一具具宮侍的尸體,或臥或仰,凝如雕像,只有鮮血在靜靜地流出來,染紅雕著蓮花的玉石地面。那是他最痛恨卻也最喜歡的顏色。
最后一扇門在他身后悄然關(guān)閉,偌大的房間只剩下他和端坐在正中明黃雕龍椅上的人。記憶里那張臉已經(jīng)瘦削得過分,不過三十歲兩鬢已有了白霜。那目光仍然銳利,聲音里卻帶著說不出的倦意:“你回來了?我等你很久了。”
他笑,笑意停在臉上,卻到達不了眼中:“陛下在等我,還是在等他?”
皇帝平靜的表情在看到他手中的匕首時突然碎裂:“定羽—”
匕首從右手換到左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讓皇帝瘦削的手落了空:“多謝陛下還記得臣兄的名字。”
皇帝的手停在半途,掌心空空:“風(fēng)定塵,你夠狠!十三年前他燒了他的尸體不讓朕見他最后一面,十三年后你連這匕首也不讓朕碰一下……”
笑容在他臉上漾開,甜蜜無比,卻讓人從頭涼到腳:“最后一面?見了臣兄最后一面的人應(yīng)該是陛下吧?難道臣兄不是從陛下的東宮出來就被太上皇的人帶走了么?連定塵,也只不過見到了家兄的尸體而已。”
皇帝身體搖搖欲倒:“是,是朕害了他……愛之,適以害之……是朕害了他……”
笑容更加甜蜜,出口的話卻冷如寒冰:“愛?你不配這個字!若你真愛他,不會眼看著別人把他帶走!你明明知道,他落到你父親手里是什么下場!”
皇帝頹然坐倒,雙手捂住耳朵,卻擋不住那森冷的聲音:“其實你可以救他,可是你沒有。因為你怕因此失去太子之位,你要的,只是那個皇位,那張龍椅!”他輕輕笑,靠近皇帝,“不過,這張龍椅你再也不能坐了,你的兒子也不能。”
皇帝猛然抬頭:“這皇位朕可以讓給你,只要你保全朕的兒子,他才十歲啊!”
“臣兄被太上皇處以宮刑身死之時,年紀不過十六;臣被發(fā)配軍中為奴時,似乎還不滿十歲。”
皇帝雙手顫抖,從龍椅上撲到他腳下:“定塵,朕,我求求你,放過寧兒!只要你放過寧兒,朕情愿讓位,否則朝中如此多的大臣未必全都服你,朕手中還有御林軍……”
他冷冷一笑,俯下身去,對上皇帝慌亂的眼神:“陛下手中還有御林軍?陛下的軍令還出得了此宮?至于那些臣子,用不著皇上下令,我自有本事叫他們對我不得不怕!”
皇帝顫抖著抓住他的衣袖:“定塵,你要怎樣才肯放過寧兒?你說,你說!”
他緩緩直起身子,把匕首送到皇帝面前:“陛下想保住風(fēng)寧的性命?那就選擇與臣兄相同的死法吧。不過臣可以給陛下最后的尊嚴,不用別人動手,陛下可以自己來。”
皇帝猛地向后縮了一下:“你,你要朕自宮—”
“對啊。”他笑得無比天真,“臣兄當(dāng)年就是這樣去的,陛下不想如此嗎?而且這柄匕首是臣兄最心愛之物,陛下剛才不是還想摸一摸嗎?”
匕首向皇帝手中送去,皇帝本能地退縮,面容扭曲。他輕笑著,忽然揚聲:“田七,把風(fēng)寧帶來—其實也不必,直接帶到兄弟們那里就行了,聽說他長得不錯呢—”
“不!”皇帝爆發(fā)出一聲哀叫,撲過來搶走了他的匕首,顫抖的左手慢慢撩起自己的衣擺……
一聲嘶啞痛苦的號叫在空曠的殿堂中響起,聽得門外的侍衛(wèi)也不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而他只是冷眼看著皇帝滿地翻滾,鮮血泉涌而出,染紅了衣裳和地面。臉上再也沒有一絲笑意。哥哥,你若泉下有知,會不會覺得痛快呢?可能你不喜歡這場面吧,你本是個那么溫和文雅的人……
“你—你答應(yīng)……不會,殺……”皇帝已經(jīng)氣若游絲,拚盡全力滾到他腳下,勉強伸手來拉他衣裳。
他再次彎下腰,以便皇帝看清他臉上魔鬼般的笑容:“我不會殺他。因為我要留著他,好好養(yǎng)到十五歲,讓我上他……這是我和你的秘密。”
皇帝的雙眼暴突出來,眼角漸漸掙裂,瞳孔泛出血色,突然不知從哪里爆發(fā)出最后的一點力量,猛地揚起那柄還沾著他自己的鮮血的匕首—眼前一片刺眼的紅……
“啊—”李越呼一聲坐了起來,額頭上一片薄薄的冷汗。手不由自主按上胸前的傷痕,原來,這傷是這么來的。
“王爺,王爺?”門口傳來急促的低喚。李越平了平氣,撩開帳子:“誰?進來。”
進來的是莫愁,一臉惶急地撲到床前:“王爺,您怎么了?又做噩夢了?”
李越輕輕吐了口氣,用手指按壓著太陽穴:“沒什么。幾點—什么時候了?”
“五更,天馬上亮了。”莫愁擔(dān)心地在旁邊水盆里擰了一條手巾過來,“本想來問問王爺今天上不上朝,一過來就聽到您—”
上朝?李越的動作頓了一下:“還是不去了。”
莫愁接過他手中的絲巾繼續(xù)為他擦拭:“不去也好,王爺這幾天臉色就不好,應(yīng)該好好休息才好。而且今天是文程的忌日,王爺還要親自祭奠呢。”
對了,文程的忌日!李越抹了把臉:“酒準備好了么?”雖然不認識這些人,但能讓攝政王這樣冷酷的人立牌位年年親自祭奠—李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原來世界里那些犧牲的兄弟們。從今以后是不可能再去給他們掃墓了,那么,就當(dāng)是在祭自己的兄弟吧。
莫愁捧著一壇桂花酒默默走在前面。李越四處打量,這條路繞過了書房,越走越是寂靜,腳下的石子路生著薄薄的一層青苔,顯然極少有人走動。路邊青竹密布,風(fēng)過處沙沙有聲,似乎空氣中又多了一絲涼意。小路盡頭是一堵青灰色矮墻,與王府中到處可見的紅色恰恰相反。莫愁停下腳步,將酒壇遞給李越,低聲道:“王爺進去吧,莫愁先回去了。”
李越沿著這段青灰磚墻走了一遍。墻不高,十幾丈長,可是沒有門;墻上茸生的青苔完整無缺,有些地方還蒙上了蜘蛛網(wǎng),若不是莫愁帶他到這里,他肯定會把這里當(dāng)成王府的后墻。沒有貿(mào)然翻墻,李越回身在緊靠院墻的幾十根竹子上仔細巡視了一會,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將酒壇托在左手,他助跑兩步,輕松攀上一株竹子的枝梢。韌性極好的青竹因為他的體重彎曲下來,恰好將他送過墻頭。墻那邊也是叢生的竹子,隱約可見竹林中有座小屋。李越吊在竹梢上并不急著下來,瞇眼向墻那邊的地下仔細端詳了片刻,才在竹梢上輕輕一蕩,落在離院墻兩米左右的地方落地,然后回過頭來,用腳尖輕輕在墻邊那一圈看上去細草如茵的地方點了一點。嘩啦一聲,那地面稍稍塌下一點,從縫隙中可以看到下面是個深坑,坑底并豎滿了尖利的竹片。李越微微點了點頭。果然這個祭堂不是普通地方。安排在如此不起眼的地方,不知情的人根本想不到。即便想到前來窺探,多半翻過墻頭便會立刻就著墻邊滑下隱蔽,如此一來,正中埋伏。既然這里設(shè)計如此巧妙,里面一定有東西。
屋子很小,門窗都掩著。李越瞇眼往門縫里看了看,果然看到一根繃緊的細線,轉(zhuǎn)到窗前看看,也是如此。兩根細線的線頭擰成一股,從門檻下面伸出來,貼著地面系在一根竹根上。地面雜草叢生,這根細線又染成泥土色,稍微疏忽一點便看不到。李越放松了竹根上的線,這才將門推開一個縫隙小心地擠了進去。
門窗掩著,屋子里卻并不暗,四角上四顆夜明珠不分晝夜地吐出柔和的珠光,照亮了屋中八個檀木牌位。每個牌位上都鐫著名字、年紀以及亡因,嵌在牌座里,那牌座卻是與供桌連為一體的,而供桌的四條腿卻深深嵌在地下的青石板磚之中。李越心里一動,上前一步,伸出手卻又略一猶豫,繞到供桌后面,才將其中一個牌位一扳,只覺手下一松,嗖嗖幾聲銳響,屋梁上一排短箭全射在他剛才站的地方,箭頭竟入石半分,驚出了李越一身冷汗。再將那牌位扳扳,卻扳不動了。
李越站在供桌后一時不敢亂走,目光在桌上掃來掃去,忽然發(fā)現(xiàn)每個牌座上均供著一只空酒杯,杯身卻是深深嵌入牌座中的。李越試著提了一提,酒杯倒是應(yīng)手而出,伸手下去摸摸,倒像有些活動,卻按不下去。李越仰頭想了想,將酒杯放回去,以壇中酒加滿。等了片刻卻無動靜,李越索性將八只酒杯全部倒?jié)M,酒壇也正好空掉。最后一滴酒剛剛倒進去,只聽喀地一聲輕響,供桌向側(cè)面移開,地下露出一尺見方的一個洞口。
這下面竟是一條地道,僅容一人通過。李越本想摘顆夜明珠照亮,想起這屋子里種種埋伏,便打消了這個念頭,誰知道這夜明珠一動又會弄出什么來。地道漆黑,空氣卻新鮮,必定另有出口。李越覺得里面不致再有埋伏,便大膽走了進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漸亮,傳來水聲,地道也漸漸向上。盡頭有雜草遮蓋,李越小心探出頭去,左右全是半人高的灌木雜草,前方是條河,水流甚急,回頭卻是城墻,原來已經(jīng)出了城。
李越走回小屋時看看天色已近正午,大略估了一下,這地道得有八百多米長,看來攝政王府離城門不遠,想必當(dāng)時修建之時是特意選的。將供桌推回原位,酒杯中酒全部倒掉,又花了點時間將弩箭裝回,再關(guān)緊門窗,將細線系緊,撣撣身上沾的泥土,后悔下地道時不曾脫掉外衣,好在沾染不多,也就罷了。在院墻這邊將陷阱重新鋪好,如法炮制,找到一棵竹竿上留有擦痕的竹子,輕輕松松過了墻,往來路走去。一出竹林,遠遠看見莫愁在那邊來回走動,如同熱鍋上螞蟻一般,一見李越出來,立刻奔了過來:“王爺,西園出事了。呂笛和衛(wèi)清平動起手來,誰也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