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遮擋了今夜的月色,臥室內的黑暗漫無邊際,林知夏卻沒有絲毫的睡意。
為什么呢?
她認真地思考這個問題。
大概是因為,她和江逾白太久沒見面了。
他們分開的這一年,在林知夏的心底最深處,她對江逾白的惦念從未停止過。她經常在夢中回溯從前的記憶,沉浸在瑣碎的往事里,重溫她和江逾白的人生經歷。
她想把自己的感情說給他聽。
她先問了一句:“你困不困?”
江逾白反問她:“你困嗎?”
“我好清醒,”林知夏如實說,“不知道幾點才能睡著。”
江逾白打開床頭的暗格,看了一眼夜光手表:“現在是晚上十一點。”
“你明天要去公司嗎?”林知夏又問。
江逾白給她掖了掖被子:“明天周日,公司放假。”
林知夏忽然對他的工作特別感興趣:“你平時都在忙些什么?”
江逾白承襲父業,身兼數職,經營范圍橫跨幾個行業,還有不少東西要學。他是兩家投資公司的幕后實際控股人。他簡單地概括了自己的投資業務,林知夏就感慨道:“你比我想象中更忙。”
斜對面的一扇玻璃窗沒有扣緊,流蕩的晚風吹開紗簾一角,月亮投射了熹微的光線,林知夏隱隱約約能看清江逾白的側臉。她忍不住伸手到他的耳后,再細細地勾勒他的下頜線。
江逾白默不作聲,只是調整了睡姿,距離林知夏更近。
今天的林知夏喝了不少香檳。
她并不清楚香檳的酒精度數,只記得酒水混雜著葡萄的香氣,縈繞在齒間,令她回味無窮。她的神智十分清醒,完全沒有喝醉的感覺,正如她第一次品嘗葡萄酒的那一天。
夜深了,萬籟俱寂,林知夏翻過身,背對著江逾白,只用輕淺的氣音說話:“你要是不困的話,我們來玩飛花令吧……就用‘情’字好了,感情的情。”
江逾白很配合地說:“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情。”
林知夏笑說:“戲調初微拒,柔情已暗通[1]。”
江逾白高中就讀于國際學校,語文功底逐年退步。他需要一段思考的時間,才能繼續參與這一場詩詞接龍游戲。他靜靜地細想片刻,答出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2]。”
林知夏引導他的右手不斷向上勘察:“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3]。”
江逾白就探過身來,呼吸間的熱氣噴灑在她的脖頸處,右手五指緩慢地收緊,情難自抑地用力一握,林知夏頓時喘息出聲:“你……你還在想詩句嗎?”
江逾白又講了一句很常見的詩:“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詩句雖然常見,但他念得低沉又好聽,寄托了眷眷之思,引發了林知夏的情景設定。
林知夏給江逾白講了一個故事,出自《全唐五代筆記》。據說,唐宣宗時,方山縣有一位才思敏捷的書生,他和一位富家千金偷偷地好上了。富家千金每天都想和他見面,他只能半夜翻墻,爬到千金的床上,和她徹夜幽會。某一天晚上,書生剛剛翻完墻,就被逮了個正著,還被押送到了官府。
審判此案的官員愛才惜才,不忍重判,便讓書生賦詩一首。書生引經據典,文采斐然,官員當場將他釋放,允許他和那位千金小姐成親。
林知夏借用了書生的一句詩:“有情還愛欲,無語強嬌羞。”
她攥住江逾白的衣領:“我們來玩這個游戲吧。我是窮困潦倒的落魄才女,你是……高門大戶的有錢公子,我和你鴻雁傳書,私相授受,你愛我愛得不行,又嬌羞嬌得講不出話,深更半夜,我翻墻爬到你的床上,要對你做那種事,你沒有一點猶豫,立刻就把身心都奉獻給我了。”
江逾白聽得一怔。
“什么?”他發出疑問。
林知夏壯著膽子,輕聲細語道:“你不愿意嗎?”
江逾白做了一些無謂的抵抗:“故事的人物設定不能更改。我是男人,應該扮演書生。”
林知夏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她撒嬌般地糾纏他:“可是,你很有錢呀,我很窮的,剛好符合人物設定,你就和我玩一次嘛。”
林知夏毫不在意她和江逾白的經濟差距,甚至能把這種差距當成一種玩鬧的樂趣。
江逾白終于同意道:“半個小時,玩完睡覺。”
林知夏在他的臉上親了一口:“長夜漫漫,良宵苦短……”
江逾白和林知夏的不同之處在于,他基本沒讀過任何古代小說,對于《西游記》和《三國演義》的印象也隨著時間的流逝淡去了。他不知道怎么接林知夏的話,又謹記自己的“高貴公子”人設,就很冷淡地“嗯”了一聲。
林知夏反倒興致高漲:“我們猜謎吧,我出題,你作答。”
江逾白客氣道:“請講。”
林知夏的膽子變得更大:“香浮欲軟初寒露,夾捧芳心應內熱[4]……”
江逾白輕抽一口涼氣。他隱約猜到了,但沒說出來。他在被子里摸索,林知夏的心窩都感受到了他掌中的熾熱溫度,他又念起她的名字:“夏夏……”
這聲音十分克制。
林知夏回應道:“我在這里。”
“你……”江逾白問她,“有沒有嫁人?”BIquGe.biz
林知夏一愣,又聽他說:“我們兩情相悅,我想和你定婚。”
江逾白真是隨機應變。
他改變了被動的局面,也讓林知夏臉色微紅。林知夏忽然有點不敢玩了。她隨便找了個借口:“不行,我和你門不當戶不對……”
江逾白沒有接話。他的嘆息聲若有似無,落到了林知夏的心坎上。她悄悄地提議道:“擇日不如撞日,我們今晚洞房,天為被,地為爐,星月為花燭。”
江逾白假想片刻,竟然和她告別:“我去隔壁房間睡覺,你有事喊我。”
“不要,”林知夏臉頰磨蹭枕頭,“游戲還沒結束,你別走。”
江逾白無可奈何地俯首抵住林知夏的肩窩,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間靜止。滿室的黑暗與寂靜助長了林知夏的囂張氣焰。她借著月光摸索他的骨形,他就說:“別再繼續。”
竟然有一絲懇求的意味。
他低聲道:“我快瘋了。”
這四個字如同亂耳的魔音,敲碎了林知夏的理智。
在他們成年之后,她眼中所見的江逾白總是不卑不亢、不驕不躁的。他清高禁欲又隱忍自持,連一聲“我認輸”的話都沒說過,又怎么會淪落到現在這種地步呢?
林知夏靜坐不動:“你要是瘋了,會怎么樣?”
江逾白壓低嗓音:“你真想知道?”
林知夏依附在他的耳邊,充滿求知欲地說:“是的,我很想,我比你更想。”
江逾白按住她的后背,輕松一個翻身就將她反壓在床上,他用左手撫摸她,右手握住床頭一塊柔軟的皮革,五指向內,狠力抓牢,握拳般死扣,骨節略微泛白,手背暴起青筋,以此來發泄多余的力氣。
那一塊皮革被他的右手扯破了。
他的左手卻很體貼溫柔。
他解開林知夏的睡裙扣子,又拉著肩帶輕輕地向下扯,林知夏的呼吸起伏不定。她越亢奮,就越昏沉。
江逾白做了極其漫長的鋪墊,直到他的忍耐也到達了極限。他的動作格外青澀,更近一步的接觸也變得越發謹慎,他一邊親吻林知夏的耳朵,一邊問她:“準備好了嗎?”
她嗓音含糊地答應道:“我在等你。”
江逾白花了十幾秒鐘讓自己冷靜,讓大腦降溫,對他而言,眼前這一幕帶來的強烈刺激,仿佛是親自下凡的神明允許一位異教徒褻神。他們在昏天黑地時接吻都吻得熱烈又潮濕,動情動得意亂神迷,后來兩人都沖破了一切屏障,徹底耽溺于痛快淋漓的浪潮。
*
凌晨四點半,林知夏精疲力盡地靠在江逾白的懷里睡著了。
江逾白把林知夏抱到了與主臥相連的另一張整潔的大床上。他給林知夏蓋好被子,躺在她的身邊,黯淡月光照出她的睡顏。他從十八歲開始肖想她,到了二十一歲這一年,才有了不可細說的絕妙而極致的體驗,像是做了一場**蕩魄的春秋大夢。
江逾白多年來的作息十分規律。他早睡早起,極少熬夜。但他今晚破例了。他輕撫林知夏的頭發,忍不住又吻了吻她的額頭。他保持著清醒的意識,熬到早晨七點多鐘,東方的天色蒙蒙發亮,烈火燒過的余燼才從他心中褪去。
入睡之前,他不忘抱緊林知夏,枕間漫溢著清甜香氣,他睡了一個好覺。
*
日上三竿時,林知夏悠悠轉醒。
江逾白剛洗完澡。他緩步走出浴室,腰間系著一條純白色浴巾,黑色短發上掛著未干的水珠。幾顆水珠滴在他的鎖骨上,引來了林知夏的凝視。她驀地記起昨夜的種種細節,剛想下床又有些腰酸,她無計可施只能害羞地躲進被子里,江逾白就坐在床邊哄騙她出來:“夏夏。”
林知夏語氣很軟:“你不要叫我。”
江逾白掀起被子,也鉆了進去。
林知夏在被子里與他對視。
她身上有幾塊未消的紅痕,江逾白抬手去觸碰她,她又倒進他的懷里,小聲說:“我喜歡那種感覺……”又說:“我喜歡你。”
江逾白的心都要被她軟化。他撩起林知夏的長發,低聲如囈語般回應她:“我愛你。”
這是他第一次吐露這三個字。
林知夏感到甜蜜快樂又有點害羞。她抱起一只枕頭,再度躺回床上,手機鈴聲就突然響了。
江逾白拉開床頭柜,拿起他的手機。他沒有立刻接聽,因為屏幕顯示來電人是“大舅哥”。
昨天晚上,林知夏和媽媽打過招呼,直說自己在江逾白的家里做客,因為天色太晚了,她先不回家了,會留宿在江逾白家的客房。
江逾白和林知夏都有了正式工作。現如今,他們都是可以自力更生的成年人。江逾白的父母不再約束江逾白,林知夏的媽媽也只囑咐她“小心些”,沒有勒令她當晚回家。
唯一的變數就在于林澤秋。
江逾白按下接聽鍵,就聽林澤秋問道:“我忘記問你了,林知夏昨晚在你家嗎?”
江逾白承認道:“她在我家,還沒回去。”
林知夏裹著被子,在床上坐直。
江逾白又說:“我準備和她去吃午飯。”
江逾白語氣平靜,沒有波瀾起伏,與昨夜相比,真是判若兩人。他無意中營造出的假象蒙蔽了林澤秋。林澤秋以為他妹妹只是在江逾白的家里借住了一晚,并未發生任何嚴重的事情,畢竟他妹妹答應過他,不會讓他年紀輕輕就做舅舅。
林澤秋吩咐道:“你家的飯菜少放辣椒,冰箱里要有草莓酸奶,先說這么多吧,我工作去了。”
現如今,江逾白已經能和林澤秋和平共處。他說:“你放心,我會照顧好夏夏。”
林澤秋又說:“夏夏是我們家里人叫的小名。”
江逾白開了免提,林知夏能聽見她哥哥說話的聲音。她插了一句:“江逾白遲早是我的家人。他已經是我的人了。”
林澤秋心頭一驚。
但他也沒往歪處想,只批評道:“別這么說,女孩子矜持點。行了,你們去吃午飯吧,別磨蹭了。”
掛斷電話之后,林澤秋就去工作了。他們公司施行“彈性加班制度”,按照考評績效發放獎金。為了豐厚的年終獎,林澤秋最近寫起代碼來格外賣力。他回想江逾白的話,才想起來自己也沒吃午餐。他便披上外套,匆匆忙忙地去了一趟食堂。
林澤秋恰好在食堂撞見了高中同學——他的高中同學和他在同一家公司工作。那位同學開口第一句就是:“哎,秋哥?秋哥,好久不見,你妹妹怎么樣啊,有沒有從國外回來啊?”
林澤秋在食堂窗口打了一份鐵板牛肉蓋飯,配上一碗涼拌素菜。他端起餐盤,心底很不耐煩,嘴上還算客氣:“她回來了,在找省城大學的教職。”
“哎呦,這么厲害?”那同學攔著林澤秋,“秋哥,我們吃頓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