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重逢

太后早在兩年前薨了，皇帝視太妃為母，因為幼時對他的恩典。

京城里很快迎來了七夕節，這又叫乞巧節，是不論富貴人家還是平常百姓家的女人們放假玩耍的一天，一般家里的男人們都會讓步。太妃娘娘邀請將軍夫人參加七夕盛宴以示恩典，這種宴會，秋水一次也沒去過，從邊關回來都幾個月了，但是再不去，就有失君恩。夫人當然怕太妃認出自己。

夫人正在猶豫該不該應詔去御花園。她的聲音突然出現了。“好姐姐，我想去七夕宴會，我就想再去看一眼，以后就不鬧了。”

因為說話的是梅兒，她已經很久沒聽過梅兒銀鈴般的聲音了。將軍講來講去就是國家大事，自己怎么忠君愛國。她看見了那汪清澈，但只怕只有瞬間。將軍不應該也不會這樣，那么多年了，他心中一直壓抑著這種小任性的女孩的出現。

夫人知道這個機會難得，動作要快，只要為她換上了女裝，一般情況下，梅兒就會占上風，每次梅兒出現的時間都很短，多少年了白天就根本沒見過她出來，今日是七夕，只要帶她出去，將軍就很難控制住她了。秋水一把拉過了他，把他拉上了進宮的車子。把他的衣帽脫了下來，換上了自己的衣服，而自己卻穿起他的衣服。接下來就是打開梳妝盒替他化上一個美妝，梳上漂亮的發髻，一切做完了，才讓車夫趕車前去皇宮。

將軍僅在車上出現了幾秒鐘，就說了一句話“下不為例。”

梅兒偎依著自己。

“梅兒，雖說今晚應該好好玩玩，不要委屈自己，但是你替代的是我，代表的是將軍府的面子，所以還是應該有所收斂，我知道你以前在宮里，先皇什么都縱容你，而現在的皇宮不是以前的皇宮，你也不是皇帝最愛的小夫人。”

梅兒點點頭，看來這里的約束自己這輩子永遠沒機會擺脫了。

梅兒竟然還像十年前那樣沒變，她被封存了十年，她更像是從另一個充滿美好的世界來的。裙子、女人的裙子，自己宛若仙子，漂亮極了。燈光下，她用紗巾遮住了半張臉。

他現在是拿著將軍夫人的帖子混進了宮，心想因為那時太妃不得寵，和自己照面的機會不多。

七夕，太妃傍晚在御花園招待各位女眷，幸好田夫人以前一直沒出席過這樣的宴會，因為跟著自己守邊關，和這些命婦不熟。千萬別引起別人的注意的。這是一個類似游園會的宴會，但是來的人只需通過女官的檢查，但要特別去拜會太妃，其實那么多貴婦，太妃怎么看得過來。只需低頭，行禮送上禮物就完事了。偏偏太妃要示恩典，要嘮叨幾句。

“我覺得你的樣貌是越發好了，以前只聽說過美若天仙，也曾遠遠看過你，如今細瞧才覺得與淑妃真像。”太妃一定以為她是秋水。“其實我真羨慕你，修得那么好的福氣。”

梅兒緊閉著嘴，她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反倒那些貴婦人都轉過了臉來看，梅兒慌了，忙用一條帕子遮住了臉。不過昏暗的燈火中人的樣貌不太清楚，只要秋水說大家看花眼了就是了。只要不遇上文碧蓮就好了，她倒來拜訪過夫人田秋水。不過文碧蓮這段時間也不在京里。

夜是靜的，月兒也只有一半，那種女人之間的喧鬧不適合自己，就算穿著女裝。可不能穿幫，御花園十年沒來了，記得最后一次就在湖邊與太子惜惜相別，就再也沒和他說上句話，當然那公開場合的官話不算。湖水輕輕拍打著岸，花園里有微風，荷花開得正盛，梅兒卻不由得心里酸，這偷偷摸摸的日子不知道要哪天才是個頭？叫服侍自己的宮女去拿來酒，自己卻在樹下坐了下來了。今天我是女人，怕什么，流淚怕什么，女人本就是水做的。淚水落了下來，在湖水上起來一輪水波。

一盞蓮花燈飄來，熟悉的樣式，以前為了平安，宮里都放這燈。風兒吹得燈搖曳著幾乎要傾覆，梅兒不忍心，于是從水里捧起了蓮花燈。

“望上天保佑梅兒一生幸福。”紙條上是御筆，更在燈座上有那似兩顆愛心。熟悉的字跡。她禁不住去吻那盞燈。

“不準動朕的燈！”一個熟悉的聲音叫道。

她慢慢抬起了頭，透過那對朦朧的雙眼，她抬頭看到對面正站著一個人，那是對熟悉的雙眼。那眼睛也看見了她，她慌了，那人上前一把抓住了自己，而自己卻怎么也邁不開腳，身子軟綿綿的，任由他撫摸著自己的淚臉。

“梅兒，你回來了？你在那邊過得還好嗎？”溫柔的聲音令人心醉。溫暖的雙手摟住了她，梅兒覺得這是在夢中，她似乎依戀著這種感覺，不由得把臉靠在了他身上。

“自從你走了后，我就恨自己懦弱無能，連心愛之人都保護不了，只希望老天讓我再次見到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他們都說你已經仙去了。”

看來皇上把自己當成了鬼魂了，梅兒哭得成了淚人，突然似乎有人在耳邊說了聲：“小妖精別鬧事。”是琦在提醒自己呢，自己在這里這個樣不正是勾引皇上嗎，自己不可能再回到他身邊了，為什么還做這樣的傻事？梅兒擺脫了皇上的雙手，往黑暗的樹叢中跑去，她不能讓他再找到自己。

她逃回了酒宴上。低著頭，任憑宮女給自己添酒。酒一杯連一杯，也許自己醉了，就不用面對他了，可十幾杯酒下去怎么醉不了？其實這個問題很簡單，女眷的酒杯小，加之又是沒什么力道的果酒，雖然甘甜卻不能讓人醉，哪能及軍營里的烈酒，那冬天的天寒地凍，每日必飲活血，那酒量早已練出。也許醉了就會忘了剛才的事。她一定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剛才他觸到了自己的手，撫摸了自己的臉，怎么會這樣，那種感覺……她盡力要讓自己擺脫梅兒趕快進入琦的狀態，只有他才夠冷靜，在草原上，自己雖然身著女裝，只要是琦的心就可以把持自己，要是讓梅兒這小妖精出來，后果不堪設想。

而高懷德足足一刻鐘才回過神，剛才是梅兒的鬼魂出現了嗎？為什么她的身子是暖的，淚水是咸的？可老將軍告訴自己梅兒的確已經香消玉勛了，還曾拿來了梅兒的遺言給自己看。梅兒在遺書中明確告訴自己：情已絕，心已死。也許剛才自己看錯了人，那么那個和梅兒一樣的人是誰呢？不會的，她一定與田夫人一樣沒有死。自己無論如何也要看看清楚。

皇帝的駕到，讓所有的女眷大吃一驚，因為這是件失禮的事，皇帝從來沒駕臨過這種場合。她把頭低下去，并蒙上了紗巾，但是這樣還是被認出來了。他一把拉過她：“梅兒。”

她愣住了，整個人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而他卻呆呆地望著自己，周圍凝固了，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他們。

皇太妃是個明白人，眼前的的確是她，那個先皇最后封的福夫人，以前，自己曾去偷看過她，因為皇帝的寵愛讓宮里人都嫉妒羨慕恨的小夫人，但是她被迫陪葬先帝了，雖然自己知道這只是表面上的，她還活著，而且好好地在將軍府活著，但是這也需要掩蓋，要不然皇家臉面何存。“皇上，人有相似，你認錯了吧。”如今人家已經是將軍的人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皇帝失禮。

她得了救命稻草，于是伏下身。太妃一把拉過了梅兒：“請陛下看清楚，不要讓這位夫人難堪。”

“是朕搞錯了。”皇帝明白了，“朕剛才覺得她和一位故人相貌有點相似，仔細看來并不同。”

可是他的眼睛還是緊跟著梅兒，梅兒慌了，自覺地無處藏身，于是占了起來奪路就逃，臉上的紗巾本來就沒系好，那塊粉紅的紗巾輕輕地滑落下來。紗巾后那張美艷動人的臉露了出來，周圍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在梅兒的臉上，而他卻伸手來拉她。

“皇上，請自重！”太妃娘娘說道。

心想不在乎這一時。真是梅兒嗎？她的眼神是那樣的熟悉，充滿著幽怨，她一定恨自己，她成熟了，再也不是那個天真的梅兒了，但是她對于自己的吸引力一點不弱。她現在是誰？按照宴會位置，這個位置是新回京的戚將軍的家眷的，所送的禮單也是將軍府的。找到梅兒還不容易？

皇帝輕輕放下了自己的手，梅兒又跪了下來。雖然可以望著梅兒，但是周圍那么多人盯著自己，高懷德依依不舍離去了。

夫人在宮外等久了，看見梅兒出來驚慌的樣子，忙問發生什么事。直到換好衣服，琦才說：“沒料到太妃也認識福夫人，皇上見到了福夫人。”

夫人說：“本就該我去，我是擔心太妃還忌恨著我，怕被認出，沒料到你福夫人的面子也不小。”

“還說什么，當時真不知道福夫人為什么會被太妃認出來，我現在只怕皇上會向將軍府要福夫人。這次他應該發現了梅兒還在世上，梅兒這個小妖精怎么如此不安分，你也是竟這么縱容她。”琦說道。

夫人這下子真生氣了：“你還瘋啊，敢說我，自己管不了自己，就亂責怪人，這里可沒軍法處置，要真有，你那小妖精早就被碾成肉泥了，說得好象她不是你一般，你要做英雄隨便你，我要做好人就做不得？”

戚琦被她一頓搶白，只覺得自己理虧，夫人秋水又有什么錯，她跟著自己其實就是最大的悲哀，為了自己，她花了多少心思，她做事謹慎，為自己解決了多少后顧之憂，家里老老小小哪個不夸，倒是自己有時任性惹她生氣，的確作為琦是想多照顧她一點，但是畢竟梅兒的小私心總不讓夫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