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笙從浴缸里爬起身,雙手扒在邊緣,吃力地向外望著。
白卓寒一直沒有回應,她有點慌了。
“芳姨!芳姨你在么?”
“少奶奶!什么事!”芳姨聞聲趕來。她扶著唐笙出來,又找了浴袍披在她身上,“您怎么一個人洗澡?先生他不是說——”
就這樣,濕淋淋地唐笙在芳姨的攙扶下走出浴室。她看到白卓寒靠在沙發上,臺燈旖旎的光感沒能阻礙他沉沉的睡意。
“卓寒?”
“先生!”芳姨上手過去推了推他,“先生!先生您醒醒啊?”
一連推了十幾下,白卓寒才像做了場噩夢一樣,打個激靈立起身。
“怎么了?阿……笙……你已經好了?”
看到唐笙已經穿了浴袍走出來,白卓寒稍微有點懵。
“先生您怎么把少奶奶一個人放在浴缸里?她起身不方便,萬一再滑一跤,多危險啊!”芳姨激動地說。
“抱歉,我突然就睡著了?!卑鬃亢酒鹕?,想要去扶唐笙上床。突然蹌踉了一下,好似麻了雙腿。
“我沒事,”唐笙望望他的眼睛,“你不要緊吧?最近,看你好像很疲憊的樣子?!?br/>
白卓寒沒說什么,只叫芳姨先出去。他把唐笙送上床,自己去浴室洗了下臉。
對著鏡子發了很久的呆,白卓寒用手指撩起左半腦上的一塊頭發。
暗色的頭皮上,一道疤痕黯淡了年代的久遠,卻埋下了蠢蠢欲動的隱患。
白卓寒出來的時候,唐笙正用干發帽擦頭發。臺燈被調暗了些許光線,屋子里的氣氛更加趨近心緒。
“晚安吧,你也早點休息?!碧企险f。
可是白卓寒猶豫了一下,最終繞到了床的另一側。
“今晚我能跟你睡在一起么?”
從唐笙受傷以來,兩人不曾再同床過。
以前唐笙謹小慎微。不管白卓寒在不在,她都只習慣睡小半塊空間。
現在因為養傷,夜間痛起來難免翻來覆去——
“我怕我亂動,影響你。”
“我抱著你,不會的……”白卓寒跪上床墊,掀開氣息久違的被褥。那里面的溫度,從未像現在一樣讓他安心。
唐笙沒有拒絕,輕手輕腳鉆了進去。
白卓寒的手臂伸長過來,環住唐笙瘦弱的一把小骨架。心跳貼住她嶙峋累累的脊背,就像一股治愈的溫泉,供給溫度和能量。
許久,兩人的呼吸依然有節奏地打著對拍。唐笙沒睡著,她知道白卓寒也沒睡著。
“剛才,我在浴室說的那些話……你聽到了么?”
白卓寒嗯了一聲:“你說你要去馮寫意的工作室。我……沒意見,你覺得怎樣舒服,就怎么決定吧?!?br/>
“那后面呢……”唐笙深吸一口氣。
“后面沒聽到,我睡著了?!卑鬃亢f。
其實他聽到了。他聽到唐笙說,孩子的事,她愿意原諒他了。
可是白卓寒不愿意原諒自己——
那是他和唐笙的孩子,在詛咒中意外降臨,又在虐待中悵然而逝。
他無數次強迫自己去想象,那段日子,唐笙到底是怎樣煎熬下去的?
他警告她吃藥,甚至威脅她打掉??墒钱斔牭节w宜楠說出唐笙流過孩子的那一瞬間,他寧可希望那個孩子不是自己的該有多好?
如果是兒子,會不會像自己一樣無能而懦弱。如果是女兒,會不會像唐笙一樣卑微而委屈。
可是白卓寒不在乎,他愛那個尚未來得及知曉就歸塵歸土的小生命,那是他和他摯愛女人的結晶。
——卻被自己,親手傷害掉。
“卓寒,你哭了么?”唐笙覺得身后的呼吸有點重,脖子那里更有點濕。
“沒有,是你的頭發沒擦干?!卑鬃亢站o了手臂,將唐笙整個人都黏在自己懷里。
“你輕一點,摟的我有些疼。”唐笙動了動腰,小屁股往上蹭了兩下。
白卓寒放松了手臂的力道。卻在不經意的一瞬間,被懷中女人微微調整的體態擦了些邊火!
有些莫可名狀的東西瞬間在他身體里燎原滋長,白卓寒有點尷尬地往后退了兩寸,卻還是被敏感的唐笙察覺了正著!
唐笙的肩膀抖了一下。白卓寒心里悶痛,他知道唐笙在害怕自己。
“你別怕,我不……”
唐笙嗯了一聲,膝蓋微微蜷縮了起來。
白卓寒自嘲自己越來越不靠譜的定力,這女人明明已經被折磨得毫無手感和性感可言了,自己卻還是沒辦法心無旁騖地睡在她身邊。
“我……去洗個冷水澡。”白卓寒無奈起身。
“別了……”唐笙轉了個身,面朝他,“這么晚了,當心受寒。要不,這樣睡吧?!?br/>
白卓寒跌回枕頭上,環著唐笙的背。突兀的傷疤讓手感很打折扣,但是卻絲毫減輕不了他想要將她揉進身體的沖動。
唐笙的睫毛很長。如果那顆淚痣還在,只怕攻擊力又要成倍了。
此時她輕啟櫻唇,呼吸的氣流有股淡淡的牙膏香。
兩顆雪白的門牙像小兔子一樣微微露了三分之一,眉頭偶爾皺一下。
白卓寒覺得,用這樣一個角度凝視著眼前的女人,明明更具挑戰好么!
就在這時,唐笙突然抿了下嘴角。兩顆牙齒咬扯了下唇。
如同撕一瓣櫻花的力度,略帶慘白色的唇肉,竟跳動出果凍般的可愛質感!
白卓寒感覺理智炸了,不由地嘆息了一聲。
唐笙睜開眼,皺皺眉:“你,不困么?”
“你別管我,睡你的?!?br/>
“你要是忍得難過的話,嗯……輕一點應該也可以……”唐笙已經在很努力地學習拒絕白卓寒了,但不是每一次她都忍得下心。
至少這一刻,她還是白卓寒的妻子。具備一個妻子應有的義務。
“不用,你睡吧?!卑鬃亢豢稀K宄o論自己什么需求,在此時此刻都不會比唐笙的身體來的重要。更何況,他非常期待與唐笙之間會有一次真正和諧的姓愛。他想告訴她,這種事本來應該是非??鞓返摹?br/>
如果……他還能有這個機會的話。
唐笙哦了一聲,又轉了個身過去。她的傷口恢復的差不多了,現在常常會癢。她不敢抓撓,只好在床單上扭了兩下。而就是這兩下,把白卓寒剛剛燒盡的野火,再次吹生了春風!
“我,抱著你行么?”白卓寒真的無法再忍受了。他整個人貼住唐笙的身子,每一寸肌膚都加熱到火燙。
“就讓我抱抱你。我自己弄……我,可以很快的……”白卓寒伏在唐笙的耳畔,軟軟的請求。
唐笙沒有拒絕,任他像個無助八爪魚一樣,恨不能長在自己的背上。
“那個,床頭柜里幫我拿一個。否則……弄出來還要洗床單。”
那批秉著深夜寒露,而被高斌送過來的安全套們表示——它們準備哭暈在廁所。
因為從它們被生產出來的那天起,就知道自己不該是被這樣用的!
聽到身后男人的一聲長息,唐笙心安地閉眼睡去。她突然覺得這樣子的白卓寒真的很讓她心疼??墒侨绻酪郧暗囊磺校贿^是他自己在畫地為牢,會不會更難受呢?
那么當年的真相,就這樣模棱兩可地難得糊涂下去,會不會更好呢?
***
“少奶奶,顧先生和顧太太來了。”
周日一大早,唐笙推開暖了一夜的被子,聽到樓下芳姨在叫。
昨晚姨媽打電話來,說想跟姨夫過來看看她,唐笙還有點受寵若驚呢。
要知道,顧淺茵出事了這些許年,姨夫顧海礁幾乎不與自己直接聯系。
唐笙已經可以自己下床了。這會兒沒想到他們能到的這么早。于是趕緊洗漱刷牙,換了件干凈保暖的長袖棉襯衫。
“姨媽!姨夫!”扶著樓梯走到一半,梁美心趕緊沖上來扶住她,“哎呀慢點慢點,當心!你下來干嘛呀,我們上去看你也一樣嘛。”
“沒事的,我都好的差不多了。屋子里亂七八糟的,還是下來好?!?br/>
一晃兩個多月過去,窗外的五月花已經變就聲聲知了夏。無論是身還是心,唐笙已經慢慢歸就了平靜——只是當她看到姨媽給她帶來的一束百合,此時悄無聲息地被芳姨插在花瓶里。唐笙的心,暗暗地痛。
藥也吃了一段時間了,遺失的嗅覺,并沒有一點進展。
姨夫顧海礁就坐在沙發左側,唐笙上一次見到他還是過年時候。
他今年五十四,一張棱角分明的國字臉,端正的五官,風度儀態不減當年。
只是最近身體狀況不太好,人消瘦了些,精神也略有萎靡。
“姨夫……”唐笙怯怯上前,叫了一聲。
顧海礁尷尬地點點頭:“阿笙,身子恢復得怎么樣了?”
“還好,謝謝你關心了?!碧企衔⑽⒁恍?,“那個,我聽姨媽說,您前段時間肝病又犯了,不要緊吧?自己也要多當心些,少喝點酒,多去做做體檢吧?!?br/>
“沒事。要是有事,早就有了。”顧海礁苦笑著搖搖頭,唐笙知道他以前不是這么消極的性格。但自從愛女出了意外,顧海礁所表現出來的生無可戀,甚至比梁美心還明顯。
“你姨夫這個人啊,向來不聽勸。”梁美心把帶來的一些補品一一交給芳姨,“唉?今天卓寒不在???”
“嗯,昨晚說馬來西亞那邊的工廠好像出了點狀況,臨時的航班飛過去了?!碧企匣卮?。
“是啊,家里還留了好些菜沒做呢?!狈家探舆^話,“要么,今天中午顧先生顧太太就在這隨便吃點好了?”
知道他們都是唐笙親人,芳姨便開口做了個邀請。唐笙也跟著點頭:“是啊,姨夫姨媽,咱都好久沒一塊吃飯了。”
“那行,我幫你一塊弄?!绷好佬钠鹕?,對唐笙道,“阿笙,你跟你姨夫說說話吧。”
好不容易才有所緩解的關系,梁美心覺得,是時候讓丈夫跟外甥女打開心結了。
女兒已經不在了,唐笙總比外人值得疼愛啊……
“姨夫,吃……吃個水果吧?!碧企夏昧藗€橘子,上手就要削。然而橘子一般都是剝皮的……
她很緊張,是以手忙腳亂。
顧海礁嘆了口氣,心想要么找個話題緩緩吧。于是問唐笙說:“卓寒是去東南亞了吧?”
“嗯,他說有點小狀況。”唐笙點頭。
“哦,我聽說后來,圣光找到了我們當時賣給遠東商貿的那批水楊酸?”
唐笙點頭:“是的,我聽佳佳說了。圣光從一個善意第三方手里購回了這批原料。還好,對方沒有獅子大開口,只損失了一點點差價?,F在問題已經解決了,東西都已經投入生產了?!?br/>
顧海礁舒開眉頭:“那就好。上個月卓寒叫人過來跟我們重新續約,我都不敢想象。還以為這件事,會觸怒白家……”
“姨夫您放心吧,咱們海山日化也是拿實力和質量說話。又不是白白躺在圣光的庇護下吃飯,卓寒他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就算沒有我,他也不會為難你們的?!?br/>
“阿笙,這些年,委屈你了?!笨粗矍斑@張與女兒如出一轍的臉,顧海礁拍拍唐笙的肩膀,唏噓一聲。
唐笙搖搖頭,小聲道:“不會的姨夫,我真的過得很好,不委屈?!?br/>
“我聽說小君,暑期回來實習了?”顧海礁低吟了一聲,話題一轉。
這些年,他雖然與唐笙疏離了很多,但對唐君一直是默默關心的。
雖然唐君很懂事,上大學的費用基本都堅持自己開銷,但顧海礁總是會叫梁美心給他多打些零用錢。
也可能是源于,這孩子身上畢竟還有著愛女的一部分生命吧。
“是的?!闭f起這個唐笙還覺得很逗呢。
唐君學的是計算機專業,白卓寒那天主動提出說圣光的it部最近比較忙。因為網站都在升級新品,需要些人手來幫忙日常維護。
他問唐笙愿不愿意讓弟弟來實習。
結果唐笙說,不是講白家都有規矩么?沾親帶故的人進來,都要從基層做起。
當時她也是一時賭氣,沒想到弟弟當真了。一方面是不想給姐姐添麻煩。另一方面,他對自己的顏值也算自信。
于是乎——唐君就真的也去站電梯了!
電梯禮儀一向是女性,現在突然冒出來一個又高又帥的小鮮肉。西裝一穿,笑容和煦。簡直是一道特殊的風景線啊。
上班第一天,各個部門的女員工就組團來圍觀調戲,瞬間給電梯運營帶來了很大的壓力!
最后白卓寒惱了:“我讓他去it就去it,誰那么多廢話!規矩是爺爺定的,但現在掌權的人是我!”
后來唐笙想想,雖然白家水深王八多,但it這個行業永遠都是宅男與世無爭的極樂世界。小君在里面不僅能學到不少技術,也不至于被壞人盯上。
聽著廚房那里邊乒乒乓乓的,看著顧海礁吸鼻子的動作很明顯。
唐笙猜想,飯菜這會兒多半是已經炒出香味了吧……
跟顧海礁的話題開了幾個來回,氣氛也不像一開始那么緊張了。
唐笙看著桌上的茶都涼了,起身道:“我再去倒點熱水,要不,姨夫您看看電視?”
“阿笙,你先別忙著走?!鳖櫤=钢捞企线@是沒啥話說了,怕尷尬。但他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回去,“其實我,還有件事想跟你說。但這話,暫時不想讓你姨媽知道。”
難能看到姨夫如此認真的表情,唐笙心里打起鼓。
***
“怎么會這樣?”站在工廠生產前線的一臺儀器前,白卓寒身穿防塵服,對負責跟料管理的技術人員質問道。
昨天晚上,韓書煙這邊突然來電話,說投入生產的這批原材料出現了質量問題。
現在在車床上的十噸半成品已經凝膠成型,但里面的雜質含量足足比樣本高了三十倍!
這批護膚品是承接上年底項目的一筆大單子,如果在白卓寒手上出了披露。不是引咎辭職,就是引頸自刎了!
“白先生,我們也不清楚為什么會這樣。這些原材料進境的時候包裝都是完好的,質檢時也沒有發現異常。但今早溶解分離后,凝固態就比試驗時要長?!碑a品經理一頭冷汗地解釋道,“于是我叫人連夜去分析了樣本,發現好像是因為那批二級水楊酸里面摻雜了滑石劑……”
“你說是海山日化的水楊酸有問題?”白卓寒心下一凜。
“從專業角度來解釋的話,滑石劑卻是能讓原料保持一定的色澤和細感。所以市面上有很多生產商,本身沒有足夠的技術條件生產雜質度在0.3以上的水楊酸。于是就用這種小聰明來提升產品的虛假品質,以二級冒充一級,來提高價。
基本上,就跟打了蠟的蘋果或者注水豬肉的意思差不多。
如果真的是這樣,我們完全可以向生產商進行索賠。
但是,也不排除一種情況,這東西輾轉經了好幾手,是別人故意加進去的……”
白卓寒沉默了好久,他飛快地在腦中運算了一組數字——
這次的意外,到底給公司帶來了多少損失?
十噸半成品,除去運費,人工,材料成本,甚至要考慮一旦耽擱交貨后產生的滯納金和違約金。
三千萬,還是毛算的。
“白先生,工廠那邊暫時停工了,還在等您的決策?!表n書煙這次是跟他一起來的,當然,上官言也跟著。
坐在酒店的行政桌前,白卓寒已經頭痛了半個多小時了。
“我認為,這件事還是應該找海山日化說清楚。包裝是完好的,產品配料和出場檔案都完整。他們沒理由推卸責任。”韓書煙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三千萬……”白卓寒揉著太陽穴,目光犀利如刀,“你是想要顧海礁賠掉褲子么?更何況,這件事怎么看都是一整個圈套,從三家供貨商并購,從唐笙的郵箱被盜,從那個什么遠東商貿突然插了一腳——
我感覺我們在被人牽著鼻子走!”
“白先生,您是時候該把白天翼送到老先生面前了——”
“不,白天翼他沒有這個腦子。”白卓寒狠狠地吸了一口煙,裊裊煙圈縈繞成一朵愁云。
“可是白先生,我們現在沒有時間破案了。先想辦法怎么止損才是關鍵,”韓書煙提高聲音道,“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鍋丟給海山日化,然后再找白天翼的證據。否則下個季度的報表,會讓老先生十分失望的!”
“你好像很希望我叫顧海礁來背這個黑鍋是不是?”白卓寒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白先生,我是為了公司著想。”
就在這時,上官言敲門進來了。韓書煙皺了皺眉,轉身退了出去。
“Steven,其實我覺得她說的并沒有錯?!鄙瞎傺詫Π鬃亢馈?br/>
“我叫你來,不止是泡妞吧?上官你現在是在跟我倒戈么?”
“正因為我的職位是你欽點的首席風控師,我才站在最客觀最合理的角度跟你分析利害?!鄙瞎傺噪y能如此認真,據理力爭的氣場讓白卓寒都覺得有些壓迫。
“事情的真相是怎樣的,現在并不重要。欺詐還是受騙,這些可以交給警察。但對于此時的圣光集團來說,難道我們真的要自己咽下這三千萬的苦水么?
你聽我的,先發公函出去。公對公地向海山日化要求索賠,剩下的屁股我們慢慢擦,虧錢事小,但我們千萬要先明哲保身——”
“你別說了。”白卓寒一拍桌子,煙灰炸滿一地:“起草一份協議補充聲明,就說海山日化與白氏的合約,延伸到產成品質量一切保障的收購優先權。一切產品質量問題,由白氏替他擔保?!?br/>
“白卓寒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上官言簡直被他氣得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你仔細想想,我們現在根本就不知道這批貨轉了多少人手,人人都有可能有貓膩。
你怎么敢保證那個什么遠東商貿沒有留一手?如果他特意扣了幾箱貨留作證據,日后再咬顧海礁以次充好。你現在想保顧海礁,將來吃不了兜著走!”
“他是唐笙的姨夫!”白卓寒大吼一聲,“這三噸的原材料本來就是他貸款按訂單給我們圣光備下來的!如果這個時候我不幫他扛,他就只有死路一條!”
“你……是認真的?”上官言啞然失聲。
“是?!卑鬃亢摿Φ刈匾巫由?,“于公,我知道該怎么脫身。但于私,我不能那么做。
他們是我太太最重要的親人,如果真的出了事。唐笙怎么受得了?
現在敵人算計的如此精準。這刀山火海,我也不妨下去闖一闖。
我倒要看看,他們還能玩出什么花樣?!?br/>
“我真想見見弟妹,”上官言抽了抽嘴角,“好奇很久了,能幾次三番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樣的?”
“下周末你就能見到了。”白卓寒靠在轉椅上閉了閉眼,疲憊延伸了他修長的四肢,“下周末,公司要去拍pretty-ice的第一組主題宣傳片,我安排書煙做了個team-building(團隊建設活動),讓兩個部門的人順便過去馬場郊游放松下。
你可答應我了,男主角你來做?!?br/>
“那女主是韓書煙么?”
“當然不是。就她那個面癱臉拍香水廣告?別人還以為我們賣的是502膠呢!”白卓寒揶揄了幾句,又說:“是研發部的一個美女,我太太的好友。你也可以順便……稍微幫我盯一下她?!?br/>
“Steven,你身邊的水里,到底有多少王八???”
“小心駛得萬年船?!卑鬃亢攘艘豢诓琛K⒉挥X得馮佳期這個大大咧咧的姑娘能搞出什么花頭,但是她哥哥馮寫意可就說不定了。
“anyay,你想死,我大不了先陪你挨幾刀就是了?!鄙瞎傺詳偭藬偧绨?,“話說,那現在機床上的十噸半成品,你打算怎么辦?”
“銷毀。”
“拜托!你真想自己掏這三千萬啊!”
“廢話,這樣的產品要是強制送到市場上,你想圣光幾十年的牌子一夜間倒掉么!”白卓寒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去幫我安排一下,把我在A國那套復式公寓賣掉。”
“A國的房子?卡曼莊園那套?我記得現在市價應該有四千多萬了。”
“不是那個?!卑鬃亢nD了一下,“那套是我買給卓瀾的。我說的是市區的那間公寓,差不多能換個兩千萬。
我手里再跑些股票,也能湊五百多萬。你拿去找個信得過的生產商。記著,質量第一。選購一批跟圣光配料最接近的批護膚啫喱半成品,十噸。月底前一定要換上去。
這件事,只能我們兩個知道?!?br/>
“OK,OK。”上官言應承了下來,“不過我可以提醒你一下,這件事風頭過了以后,我建議你把海山日化收購過來。反正都是一家人,這樣做可以減少好多分控風險。顧海礁能一勞永逸,你也不用擔心再有人到處打主意?!?br/>
“沒用的,顧海礁這個老頑固。不僅喜歡賺錢,還喜歡驕傲地賺錢。之前我們想要在他的來料品下加個二級抬頭商標都不行。他說海山是他父親留下的,就算有天垮了,那也要進顧家祖墳的。”
上官言神色突然變了變,側著頭擺了個黑人問號臉。
“Steven,那我就不明白了。你說這么驕傲的一個老頑固,他有可能在女兒死了以后,硬逼著自家的外甥女去爬女兒男朋友的床,借以尋求聯姻和商業利益么?”
上官言的話仿佛一擊重錘,直接炸在白卓寒的天靈蓋里。
他不是沒有過懷疑——可是唐笙的話等同于默認,梁美心的說法也沒有直接否認。
這本來就是一件不太好啟齒的事,大家心照不宣地別扭了這么久。他也沒可能直接跑到顧海礁面前去問,是不是你給我下的藥啊?
“你先自己想想吧,我去安排——”上官言推門一瞬,旋即又轉回身來了,“不對??!差點被你給我套里面了。這十噸新貨少說三千萬,你才給我兩千五,剩下的怎么辦!你賣身么?”
“剩下的跟你借啊,兄弟不就是等這時候拿來坑的么?”白卓寒不厚道地笑了笑。
然后聽到上官言一邊關門一邊罵了句shit。
白卓寒覺得頭很疼??赡苁亲蛱煲灰箾]睡的緣故,也可能是剛剛用腦過度。
但他考慮了一會兒,終于決定打出了一個電話。
“。是,我想約下個月初的復查,登記的病例是Steven.Bai。我就是本人——
哦,手術是他做的。兩年前復查時情況還很穩定,也沒有惡化跡象。但是最近痛得頻繁了些?!?br/>
***
“姨夫,我沒太聽明白,您是想問,茵茵姐出事的時候,我……我有沒有看清那輛肇事車的狀況?”聽完顧海礁的敘述,唐笙有點蒙圈,“什么叫狀況,您是指什么?”
“當時司法鑒定,肇事者是個年輕小伙子,拉了一車的貨,疲勞駕駛所以剎車踩得太慢。”如果不是心有不甘,顧海礁絕對是不愿意再一次回憶女兒去世的那段歲月。
一場車禍一場夢,就算肇事方下跪磕頭痛哭流涕又怎樣?
“這些事,當初警方不是都已經出具鑒定了么?”唐笙不太明白,姨夫突然神秘兮兮地跟自己說這個事,應該不會那么簡單吧?
“唉,阿笙,這事我也只能自己跟你說。那個肇事的小伙子叫胡楊,當時也沒比你和淺茵大幾歲。發生事故后,他給判了七年??赡苁潜憩F得還算好,今年就要減刑提前釋放了。
本來,我是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人的。剛開始進監獄的時候,他每個月都會給我和你姨媽寫懺悔信,我看都沒看。但你姨媽心軟,每次都是一邊流淚一邊看完的。他堅持了三年多,你姨媽終于開始給他回信了,再后來,我也想得開了,淺茵已經不在了,人家一念之差,毀了我們也毀了他自己,再執著下去也于事無補。
之前有次偶然聽說胡楊家里的老母親病逝了,到走也沒能看到兒子一面。
你姨媽心善,就替他去家里看了看,才知道那孩子也是個窮苦出身的。
于是我跟你姨媽就留了幾千塊錢,讓他們家人把老太太后事辦一下。
也算不得什么以德報怨,全當給淺茵在那邊,多找個人照顧照顧吧?!?br/>
唐笙點點頭,她知道姨媽和姨夫本性都是善良的人。
“那后來呢?那小伙子一定很感動吧?”
“是啊,聽獄警說,他在監獄里感動得淚涕橫流,還說將來出來了,一定要當牛做馬報答我們。但是我和你姨媽就說,只希望他日后好好做人,報答什么的就免了吧。
可是就在一個月前,胡楊托獄警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提前釋放,再過兩個星期就要出來了。想見見我。
我當然是不答應的。這種事么,時間只是讓人平靜了,卻不可能真的減少痛苦。你說我還有什么必要跟他見面?
我就說我女兒死了,哪怕你真的是當牛做馬她也會不來了。各自好好生活吧,見面就算了。
但是他堅持,說有很重要的話,要當面對我說?!?br/>
“很重要的話?”唐笙也覺得奇怪,“如果是道歉懺悔什么的,這些年也說得太多了吧?!?br/>
顧海礁點頭:“我也是這么想啊,于是就同意了。算了算時間,我還專門推掉了其他安排,打算那天派公司的車過去接他呢?!?br/>
“結果呢?”唐笙心里一凜,她覺得這樣的事,一般過后都會有轉折點。
“他死了。”顧海礁嘆了口氣,“就在即將釋放的前三天,不知道在獄中吃了什么東西。鬧出很嚴重的腸胃炎,先是送去保外就醫,后來病情太危機,就往市里的中心醫院調。路上就死了……
阿笙,你覺得這回是巧合么?”
唐笙重重地搖了兩下頭:“我……我覺得不像。”
“但是又有什么辦法呢,這個胡楊一沒有錢,二沒有身份地位。這樣的人,每年冬天在T城凍死多少都沒有人管。監獄里也怕擔責任,草草解剖火化,什么都沒剩下了。”
“所以姨夫,你是覺得,胡楊想要跟您說的話,很可能與茵茵姐的車禍有關?他突然死了,也有可能是有人想要殺人滅口?”唐笙覺得不寒而栗。
這么多年了,他們沉浸在顧淺茵死亡的陰影中,除了思念就是自責,卻從來沒有人想過這場車禍可能另有隱情!
“阿笙,我這幾天怎么都睡不好覺。一閉上眼睛,腦子里就是茵茵小時候的模樣。穿著個小連衣裙,一邊跑一邊喊我爸爸……”說到這,顧海礁的眼圈有點紅了。唐笙心里也不好受,趕緊抽了紙巾給他。
“我就想啊,阿笙,當時車禍的時候就只有你和茵茵在一起。這個撞人的小伙子,他到底什么表現?有沒有什么異常啊?你現在,還能回憶起來么?”
*
寒冬臘月,飛雪街道。
“我去買奶茶,小君喜歡香芋,阿笙你要什么?”
“啊,原味就行了?!?br/>
這是唐笙與顧淺茵在這世上最后的對話——
姐姐的笑容還僵在臉上,低頭去口袋里摸零錢。貌似也就是這一瞬間的空隙,一輛集卡高速沖撞過來。
顧淺茵的身體就在唐笙面前飛了出去。
落地的時候,砰一聲。
跟白卓寒把雞蛋弄到微波爐里爆炸,差不多聲響。
唐笙在原地愣了幾十秒,最后幾乎是跟那個從車上下來的肇事者同時沖過去的。
顧淺茵的身體軟的像糖稀,漂在那一片刺目的鮮血里。
她還能說話,還在對自己……交代遺言。
而那個撞人的小伙子貌似就跪在旁邊,抱著頭大哭。
嘴里不停地念叨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也……
我也什么來著?我也不是故意的?我也沒看到你?
唐笙覺得腦子有點亂,細節實在有點想不起來了。但回憶太過真實,眼淚終究止不住。
“阿笙,算了,想不出來就算了?!鳖櫤=缚吹教企狭鳒I了,心里終是不忍。
“我也是心里藏了個疙瘩,今天才想找個機會跟你問問。這事,你先別跟你姨媽說。包括胡楊的死,我都還瞞著她呢。她心事更重,要是知道了,指不定要難受多久?!?br/>
“你們聊什么呢?喲,阿笙怎么哭了???”說話間,梁美心端著菜已經從廚房里出來了。
“啊,沒什么,就是想起以前的事了。我……我很開心姨夫愿意原諒我……”唐笙擦了擦眼淚,挑起笑容。
“你呀,這么大人了還是老頑固,看把我們阿笙委屈的?!绷好佬陌巡怂蜕献雷?,“好了快點洗手吃飯。今天燒了當歸羊肉湯,海礁,你多吃點哈。補肝的?!?br/>
就在幾人準備上桌開飯的瞬間,門鈴突然響了。
這個時候,誰會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