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樂的話乍一聽,似乎很能說得過去。然而細細琢磨,就會發現到處都是漏洞,從頭到尾全是瞎幾把扯淡。
且不說那臉皮到底是槽點滿滿的仿真頭套還是別的什么東西,就說李佳樂當時反應可不像她說得那樣輕描淡寫。
最重要的是,從李佳樂奪門而出到她緊跟著追出去,時間差絕不超過3秒鐘。就這么點時間,根本不夠李佳樂穿過不小的大廳進到后廚,除非她會瞬移。
要知道她追出去時,外面就已經沒有人了,一片寂靜的餐廳里連該有的爭執聲都沒有。
細思極恐,哪哪都解釋不了。
樊夏不知道李佳樂為什么要說謊,又對她隱瞞了些什么。她原以為只有這家公司不對勁,可現在看來李佳樂也有不能說的“秘密”。
偏偏她又失憶了,對這些人一無所知,情況簡直不能更糟糕。
樊夏煩躁地抹了把臉,報警的想法是不可能實現了,事情再詭異,現在沒有證據都是白搭。無法證實,這件事只能這樣不了了之。
不過經由此事倒是給她敲了一記警鐘,她的處境太被動,在弄清楚那些不對勁的地方之前,她不再打算和包括李佳樂在內的任何人深交。
考慮到她本身的情況,為防止明天又把今天的事全部忘記,樊夏將今天起床后身邊發生的每一件事都事無巨細地記錄到日記里,包括每一個她覺得不自然的地方。
寫完日記,才覺心里平靜了許多。樊夏把日記塞回包里,繼續上午未完的工作。
工作已經所剩不多,她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全部收尾完畢。完全沒有再出去主動找點事情做的想法,樊夏看著電腦屏幕發了一會呆。大腦一放空,空空如也的肚腹緊跟著傳來一陣有節奏的鳴響。
“咕——”
唔,她餓了。
沒吃午飯就算了,剛才還把肚子里殘留的早上那點面條殘渣全給吐光了。身體緩到現在,惡心退去,就開始撓心的餓了。
樊夏看向桌角李佳樂留下的那兩袋餅干和巧克力,猶豫了一會最后還是沒有伸手去拿。她在大衣口袋里翻了翻,翻出兩塊大白兔奶糖和一些零錢,想起奶糖也是早上那會李佳樂給她的。
說她小人之心也好,總之樊夏現在不太敢吃李佳樂給她的東西,把這些零食隨便找了個抽屜放進去。樊夏拿著零錢準備去休息區看看,她記得先前路過時好像看到了那里有自動售賣機,不知道有沒有什么能填填肚子的東西。
樊夏硬著頭皮一路頂著不少灼灼的目光穿過工作區域,謝絕了個別人熱情詢問想要作陪的要求,她加快腳步溜進了休息室。
幸運的是此時大家都在工作,里面沒有什么人,樊夏在自動販賣機里買了一袋五個裝的果醬夾心小面包,一盒純牛奶,四處看了看,找了處角落的沙發坐下。
她剛吃完一個小面包,在給牛奶插吸管的時候,休息室半透明的玻璃推門突然被推開來,走進來了穿著黑色職業裝的一男一女。
他們進來后四處張望,像是在找什么東西。
樊夏坐的角落有幾盆枝繁葉茂的室內大盆栽,從外面的角度看恰好擋住了她的身形,再加上樊夏下意識地朝里縮了下,那兩人并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她看見那兩人湊在一起說了幾句什么,距離有點遠,她沒聽清,但其上半張臉上的失望是掩不住的。
對,上半張臉。
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奇怪表情,就像有一條看不見的分界線將臉上的表情從中間分隔開,上半張臉是顯而易見的失望,下半張臉卻仍保持著露出八顆牙的完美笑容。
樊夏通過綠色枝葉間的縫隙看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幕,脊背無端端升起一股寒意,一個荒誕的念頭在腦海里一閃而過。
她該慶幸他們沒有執著于搜索這間休息室,而是去了與她所在的角落方向相反的咖啡機那煮咖啡。
樊夏直覺他們是在找她,她并不想被發現,全程安靜如雞,情緒莫名緊張。等他們煮好咖啡出去了才悄然松了一口氣,手心已經被緊張的汗液浸濕。她想,她已經知道一直以來的違和感是什么了。
那就是從踏進這家公司開始,她目光所及的每一個人無一例外掛著眼角微彎,露出八顆牙齒的標準笑容,連嘴角上揚的弧度都像是用尺子統一量過的。
一個兩個人的時候可能看不出來,當他們站在一起時,這種如同一個模板印出來,一模一樣的笑臉就成了她心中那股違和感的來源。
現在回頭仔細想想,這公司里除了李佳樂,她就沒見誰不是這么笑的,更沒見過誰臉上有除了笑容以外的表情,那笑像是刻在了臉上。
樊夏暗暗心驚。
曰,這么說有“秘密”的李佳樂倒成了那個難得的正常人了?還是說這是公司什么奇怪的重要規章制度,必須隨時隨地保持完美笑容之類的?可在她零碎關于公司的記憶里好像也沒有這一出啊?又不是什么需要時刻微笑面對客戶的服務行業,實在太奇怪了。
樊夏雖說找到了違和感的來源,卻沒有解決她心里的疑問,反倒使謎題變得愈發的撲朔迷離。
她以前能在這么家奇奇怪怪的公司堅持工作那么久,可真是件神奇的事。
不管怎樣,她已經決定等今天下班后,在身體恢復前就不再來了。請假也好,辭職也好,這家公司的怪事實在太多了。這些所謂熟悉的同事過于熱情的態度和看她的眼神也讓她很不舒服,不僅無法讓她想起什么來,還總讓她不由自主想避開。
樊夏咬著牛奶吸管反思,或許她今天回來上班的決定就是個錯誤,這對她的失憶根本毫無幫助,還嚴重影響了她對工作的熱情。
她一邊垂眸思考,一邊飛快地把手里的食物解決干凈。
扔垃圾的時候,樊夏看著那扇休息室的玻璃門,一想到待會回辦公室得再穿過一次員工聚集的工作區,就不禁感到牙疼。
要是可以,她挺想什么都不顧現在就直接甩手離開了。
可惜也就想想罷了,別的不提,于她而言最重要的日記還放在辦公室的包里呢。
回去的路不像過來時那么“輕松”,樊夏的心理發生了變化,看著這些與她打招呼的同事臉上如出一轍的笑,覺得渾身上下都毛毛的,比之之前更加不舒服。
回到辦公室收拾好東西,樊夏時不時看看時間,硬挨到了規定下班時間的前十分鐘,然后迫不及待地拿上今天完成的工作和寫好的假條去找賈部長交接,順便請假。
然天不遂人愿,她想快些離開公司,賈部長的辦公室里卻沒有人,部長助理告訴她賈部長有事上頂層了,要一會才能下來,讓樊夏在辦公室里坐著等一會。
助理給她端來熱茶,坐到一旁笑著與她聊天,樊夏捧著熱茶沒喝,嘴里“恩恩啊啊”應著,像是認真在聽,實則思緒早已飛遠。
賈部長怎么還不回來?說實話,她不是很想跟著下班的人潮一起走。
助理中途出去接了個電話,辦公室里只剩下樊夏一個人。沒了人與她尬聊,反而更自在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看著正對面擦得干干凈凈,能當鏡子用的玻璃窗里映出來的倒影,心情有些焦慮,想著再等五分鐘就走,不能再多了。
就在她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再抬頭的時候,驚恐地發現她身后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張無比蒼白的臉,樊夏在倒影里與那空洞的眼神對視上,差點嚇得心臟驟停,她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轉身朝后,看到賈部長笑瞇瞇地站在她身后,跟沒事兒人一樣同她打招呼:
“小夏,讓你久等了,找我有事嗎?”
樊夏:“……”她左看右看怎么都不能把眼前的賈部長和剛才玻璃窗里那張臉聯系起來,可房間里沒有第三個人。
相似的臉她今天已經是第三次看到了,每次的經歷絕談不上好,給她留下了不小的陰影。樊夏默默朝后退了一步,心里估算著到從這門口的距離,臉上努力保持淡定:
“嗯,是有點事想和您說。”她不著痕跡地慢慢往門口移動:“我今天工作了一天。發現身體還沒恢復好,坐久了難受得很,注意力很難集中。所以想跟公司再請幾天的病假,希望您能批準。”
聞言賈部長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樊夏仍然捕捉到了那個扭曲的表情,上半張臉是不可置信的憤怒,眼神像要吃了她,下半張臉卻是親切和藹的笑。
樊夏冷汗都快要下來了,考慮著是不是該立馬拔腿就跑。
意外的是,賈部長沒有強留,更沒有做什么,他像是沒有察覺到她的防備,親切笑著關心了她的身體兩句,然后爽快地批準了她的假條,讓她養好身體早點回歸,就痛快放她走了。
樊夏從部長辦公室里出來后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居然那么輕松就搞定了?倒顯得她方才的反應有些大驚小怪了。
到底是耽誤了一會,下班時間是五點半,現在已經五點四十五了,正是公司員工下班的高峰期。
樊夏想了想,放棄了電梯這一選項,返身走了沒什么人的樓梯間。
樓梯間是火災時緊急疏散用的,平時沒什么人走,空氣里漂浮著淡淡的微塵,空曠得緊。
樊夏順著樓梯往下走,全程沒有碰到一個人,正感嘆自己終于做了個正確的選擇,就看到一樓樓梯間出口的門開著,李佳樂笑容燦爛地站在那沖她招手:
“夏夏,我終于等到你了。”
樊夏:“……”
眼看李佳樂又要上來挽她的胳膊,樊夏連忙急走幾步,閃身躲避開來。腳步一直不停:“快走吧,一會天要黑了。”
被落在身后的李佳樂沒了動靜,樊夏沒有回頭看,默默加快了速度。
如果她事先知道走這么快會讓她一度陷入命懸一線的境地,那她一定會將腳步放慢再放慢,哪怕被李佳樂挽胳膊也不是不可以忍受了。
可惜,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更沒有預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