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千箭雨
城樓失陷
幾乎就在眨眼之間,這座歷史厚重的儀都箭樓成了天子王道的陪葬品,左右兩壁的箭窗插滿了鋪天蓋地的箭鏃,纏裹在尖頭的燃燒物噗嗤一聲起了火,乍然一看,像是風雪中多了無數的流螢,天女散花般墜開四方。
很凄艷。
然而,隨著火勢越盛,殘酷的景象也逐漸猙獰顯露。
魏殊恩腦袋發脹,他按著太陽穴,一些記憶斷斷續續地翻涌,快得他抓不住。
該死。
他究竟忘記了什么
魏殊恩壓著唇,溢出絲絲縷縷的鮮血。
而魏元朔眼睛血紅,他硬拽著一個將軍,將他嘭的一聲砸到城墻上,年輕男子臉紅筋暴,怒吼道,“下去我要下去給我放吊籃”
將軍的頭盔被拽得歪斜,他還沒說話,元宰帶著幾分悲痛的聲音響起,“小王爺別沖動城門封死,兩地又遠,就算您從這里下去,跑得再快,也救不了他們啊”從三公主下令的那一刻,這就成了定局。
無人能翻盤,哪怕是他們的魏帝陛下。
他們還是低估了三公主的心狠手辣。
“你不救怎么知道救不了”
小王爺失去理智,他狠狠推開元宰,又抽出一旁的腰刀,架在旁邊的士兵的脖子上,威逼對方,“吊籃給我放吊籃否則我殺了你”
元宰一瘸一拐站起來,沒再勸阻小王爺。
這一場戰事改變的不僅是新舊兩朝的地位,還奪走了小王爺最珍貴的東西。換做平常,小王爺不會將殺戮掛在嘴邊,盡管長了一張跟魏帝相同的面孔,他可是心腸最軟的主子,否則也不會被七公主挾持,配合她做監國公主。
“元朔,你逃吧?!?br/>
出乎意料的是,長兄魏殊恩收斂了那一副歇斯底里的情態,竟然平靜得如同不起風波的湖。
“我們兄弟敗了?!彼袷菙⑹鲆患麩o關的事情,眉目有三分冷血,“我終究是高估了自己,也低看了她,宗政緋紅的大勢已成,你我皆是茍延殘喘之輩,你逃吧,逃去你的江湖,不要再回來了。”
“哥”
魏元朔不可置信看著他,這還是他那運籌帷幄的兄長嗎
他竟然教他逃
“我們還有機會的,會東山再起的”魏元朔雙肩顫抖著說,“我會親手殺了宗政緋紅”
最絕望的時刻,原來是哭不出來的,他嗓子是干的,澀的,連出聲都費勁。
視線是混沌發紅的。
那個解他嫁衣、教他編花燈、更為他造了一場私奔的雪的天子,死了,徹徹底底湮滅在這場箭雨里。
她怎能一分退路都不給他留
他怎能下賤到相信天子的真心
小王爺心如死灰,又陷入了一個極端的瘋狂境地,他單手抓著腰刀,鮮血淋漓,卻不覺得疼,“對,我要殺了宗政緋紅,我要殺了她,她該死,她罪該萬死”
“嘭”
脖頸劇烈疼痛,小王爺視線一暗,軟軟癱軟下去。
恍惚間,他又想起她那一句。
“前路漆黑,隨我走就是,不會讓你摔疼的。”
她騙他。
明明摔得那么疼。
魏殊恩一個手刃劈暈了弟弟,單手攬著,看向應戮仙,“情況變了,這一戰,我也許會輸得很慘烈?!彼烈髌?,做出取舍,“我會讓人立馬帶你們出城,離開儀都,他就托你照顧一陣子了,必要的話,讓他好好清醒?!?br/>
醫者抬起長睫,他頸旁雪白,還垂著一條粉黃色的葡萄花穗,靈動得像含春的少女,魏殊恩每看一眼,都覺得傷眼睛,他蹙著眉,有些難以忍耐,“你非要系這種帶子”
應戮仙“”
應戮仙淡淡道,“如果你被她捉住,下場應該不比我好,女子衣裳繁復,穿起來比較麻煩,你記得多穿幾遍。”
魏殊恩一言難盡。
應戮仙又問,“既然都要敗了,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這名窮途末路的帝王緩緩搖頭,“君王,可以退,可以敗,可以死于社稷。”
唯獨,不能逃。
上一次他尚未弄清情況,為了保全自己,只能退走,還留下了弟弟作為一顆棋子,幫他拖延時間。這一次他的記憶雖然還沒恢復,但他知道他是元魏皇帝,魏朝主人,外敵就在眼前,帝京也在他身后,他不能棄城而逃。
魏殊恩留了下來。
他得了先機,破了甕城,入了城門,但同時也被緋紅困在城內,無法出行。
緋紅整整圍了儀都半年,她很有耐心,在城門外扎起了連片的營寨,種起了菜,養起了豬,她利用水滴石穿的方法,一點一點消磨著魏殊恩的理智,將一頭絕世悍獸逼入絕境,然后再慢條斯理品嘗著他的血肉。
暴君是不介意生靈涂炭的,何況死的又不是她的人,但魏殊恩是君主,他尚有大局,不能讓全城人陪他殉葬。
六月初五,儀都降。
魏殊恩還是向她低頭了,他素衣出城,呈上了降書順表。
“撕啦”
緋紅撕開降書順表,道了一句,“不誠心的降書,孤不收?!?br/>
魏殊恩身邊的人敢怒不敢言。
魏殊恩壓了壓眉,忍了緋紅的猖狂。
系統有點害怕宿主,你這樣會把男主逼成變態的
緋紅那豈不是更好玩
系統回她一串豆豆。
于是從六月初五到七月初五,魏殊恩一共出城六次,每一次的降書都被緋紅駁回。
第七次,魏殊恩面無表情,換了一身絳紅色吉服,發如墨,肌似雪,眼尾那一顆紅淚痣,被日光曬得暈開,燃遍人間煙霞。而前朝的大臣們,則是面帶哀色,他們共同抬著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連同他們的嫁衣君王,一同送進了天子的營帳。
他們又彼此拭淚,退出了營帳。
當時緋紅正在察看山玉國的開采情況,轉身一看,那精美華貴的棺材旁,倚著一個灼灼如煙霞的嫁衣美人,他雙手甚至還被繩子勒著,垂著眼皮,柔順得如同待宰的羊羔。
“嗯”
她喉嚨溢出一聲笑。
“你家大臣,倒是知道孤喜歡玩什么,是做了功課罷回去可得好好賞他們”
魏殊恩直視著她,“魏朝愿臣天子,請天子入城”
“真心的”
她走過來,烏發纏了冠珠,一身蟬紫色窄袖服風流又顯貴。
“不真心如何”魏殊恩薄唇扯出一抹譏笑,“天子只要最后的結果,過程如何根本不重要,不是嗎”
緋紅兩指點在他身后的棺材上,摩挲著那精致的紋路,她還沒碰他一分,氣氛就陷入了焦灼的泥沼里。
“嫁衣,棺材?!?br/>
緋紅笑了一笑,“看來你想把我伺候得升天了?!?br/>
魏殊恩揚眉,劍鋒猶在,“不敢”
“亡國君王的求愛,孤有何不敢應”
她膝骨一碰,將他壓在這一口楠木棺材上,男人雙臂也被她折向頭頂。天子頗為愛惜,細致拭擦著這一柄雪亮鋒利的半鮫魚鱗刀,他強行忍耐著,脖頸往后頂著,青筋似樹的根絡,一根根拔起,又像是一頭瀕死的鶴,掙扎之間,麻繩擦破了手腕的皮膚。
“是把好刀,孤真舍不得折了?!?br/>
她伏在他耳邊,說了這么一句。
“這是個開始?!?br/>
嫁衣跟發帶一起,都做了慘烈的殉葬。
魏殊恩坐在棺材上,唇色更冷。
“降書順表,孤允了?!本p紅給他披了自己的衣衫,吻他凌亂鬢角,“今日你回去,便可全城解禁,明日,你陪我去太廟吧,我還有酒沒敬完呢,隔了半年,希望祖宗不會怪罪我的怠慢?!?br/>
魏殊恩合攏衣衫,轉身離開。
天子幽幽一句。
“魏殊恩,你是孤的,生生世世都是,你這一次要是再跑了,你知道你的百姓會有什么下場。”
魏殊恩指尖捏緊,掐出了紅印,又緩緩松開,他的側臉逆著一層薄光,是蒼白的、欠缺生氣的白釉。
“你放心,我不會逃?!?br/>
他會睜著眼,看她怎么凄慘死去。
次日,絳幡入城,天子大赦天下,并冊魏氏為后,行大婚之儀。
緋紅將合巹酒遞給他,“第三次大婚,這酒倒是越喝越烈了?!?br/>
魏殊恩神色冷淡,紅衣襯得他美玉無瑕,“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天子坐在燭火里,紅帳深深淺淺疊著,“自我第一次見到你,便想著這是哪家的小郎君,俊俏得令人神魂顛倒,可惜我那時候,心還不夠硬,軟弱得只會哭,如今好了,我是暴君,暴君嘛,最愛做的事情便是強取豪奪?!?br/>
她手指溫柔剝開他的嫁衣,像是剝蓮蓬一樣輕易,“所以我殺了你最在乎的,讓你只能如無根之萍,徹徹底底依附著孤?!?br/>
魏殊恩寒著聲,“就因為這個理由,你屠光了我的親族跟心腹”
“嗯”
她歪著頭,似天真的稚童,“有什么不對嗎他們那么多余,只會占著你心頭的位置況且這是你教我的,不是么好啦,別忍著了,你叫一叫好不好”她簡直就是荒淫的君王的寫照,“孤喜歡聽你的聲音,媚得極了,真好聽?!保?XζéwéN.℃ōΜ
魏殊恩緊緊咬著牙齒,直到彌漫出一片鮮紅。
不叫,死都不叫,他絕不會取悅暴君一絲一毫
但云霄瀕死,千里赤地,他還是禁不住,溢出破碎一聲。
“宗政,緋,紅,你畜生,會下地獄的”
他混亂哭求著。
天子笑得分外妖異。
“好呀,同孤一起下地獄罷”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想搞完這章就完結的,但是吧,但是吧,這種暴君囚寵好香呀,多多少少刺激到了作者了捂臉
我多搞一兩章過過癮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