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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使北疆(一)


  過了節(jié)令假,各部門也陸續(xù)開始上朝了。六部的官員大多是每年年初和年尾忙些,今年本該也是這樣,卻因著大皇子大婚,禮部今年格外地忙。
  皇子正妃出自左馮翎章府,章大人作為皇子未來的岳父,理應(yīng)是要升官的,至少要封個侯,又牽扯到皇子妃的陪嫁,人員的調(diào)度,因此此事便涉及到了吏部和戶部的事宜。
  三部便聯(lián)合起來,過節(jié)回來就開始著手皇子的大婚典禮。
  戶部尚書何大人年老體弱,身子不大好,一直稱病在家休養(yǎng)。謝玉瑧和江景言身為左右侍郎,戶部的二把手,自然要接過重任,是以他二人自從年假回來便一直忙得不可開交。
  簌綰這幾日卻清閑,那日上元燈會在書攤上買了幾本書和上好的澄心堂紙,還是謝玉瑧見她喜歡,給她買下來的。
  這日天氣晴好,熱烈的陽光正一點點帶走深冬的寒冷,簌綰拿了書,出門準(zhǔn)備找謝玉瑧請教。
  謝玉瑧的靜安閣很安靜,院子里也沒有人守著,屋后一片竹林,被北風(fēng)吹得沙沙作響。
  簌綰站在門口,見沒有人迎出來,一時間猶豫著是否可以進去。
  正在她猶豫不決間,這時,書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謝玉瑧和江景言一先一后走了出來。
  “好,我知道了,那明日——”江景言正和謝玉瑧說著話,神情端正,一抬頭,卻看見了立在不遠(yuǎn)處的簌綰,忽然便止了話頭。
  謝玉瑧也看見了她,目光淡淡一瞥,看到她手中捧著書,心下便明白了幾分,一時間倒沒有在意江景言的些許不自在。
  簌綰第一眼便看見了站在后面的江景言,驀然想起了重陽那日的一點點曖昧不明,頓時面上大紅,也顧不得和兩人打招呼,匆匆地說了句“既然二哥有事,我不打擾了”,便轉(zhuǎn)身離開了。
  江景言沒有說話,目光卻追隨著她到院門口。
  謝玉瑧回頭挑眉看他,江景言收回視線,“明日下了朝我會親自去一趟章大人府上。”

  簌綰幾乎是逃出了靜安閣,跨過垂花門看到湖邊上那一葉小舟的時候,才將將舒了口氣。
  沿著湖邊走到水榭中,她坐在石凳上休息。
  那日重陽節(jié)過后她一度忘了那件事,如今過去幾個月了,也是這幾個月來第一次見到江景言,竟然毫無預(yù)兆地又想起了那晚,他擁她入懷,低聲道:“你今日怎么跌了兩次?”他牽著她的手,穿越過漠漠人海,他的手溫暖有力,恍然間竟覺得是一個身心的依靠。
  簌綰微微搖頭,譴責(zé)自己,這都在想些什么。
  她定了定心神,把書放到桌子上,翻開來看。
  這書的質(zhì)量非常好,使用硬黃紙所做,字跡清晰,頁面猶帶墨香。簌綰把書翻過來,想看看有沒有印記,標(biāo)明了這書的廠家。
  果然,書背面的一角,刻了一個不大的印章,上面用小篆印了四個字:“弘文館制”。
  簌綰有些意外,立刻便想起了那日在書肆中,江景言說若是想要看書,可以去弘文館。不知這弘文館是何地方,竟可允許女子出入其中,大概也是個書局。
  她心念一動,忙起身回了郁錦園,找出上次一同買的澄心堂紙,翻到后面,果然也找到了印著“弘文館制”的印章。
  簌綰便動了心思,想著哪日去看一看。
  她向謝夫人提了一提,謝夫人也知道弘文館,她也是常去的,便同意了,給簌綰備了車,囑咐了幾句。
  弘文館在城南,距離謝府不算遠(yuǎn)。不過一盞茶時間,馬車便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弘文館門口。
  簌綰下了車,眼前是一座氣勢恢宏的樓閣,分為前后兩院,畫樓雕琢精細(xì),碧瓦飛甍,隱隱透出皇家的威嚴(yán)。樓閣一角的斗拱下懸著鈴鐺,風(fēng)吹過時叮當(dāng)作響,清脆而俏皮。
  進去以后簌綰才發(fā)現(xiàn),弘文館其實只有一棟樓,建成回字形,上到二樓,站在窗邊俯瞰,庭中是一片花園,曲水流觴穿林而過,靜謐的安逸。
  簌綰穿過一排排書架,倒不急著看書了。大概今日天冷,弘文館里人不多,卻有暖意薰然,四角里放了青玉番蓮紋香爐。
  簌綰不大識路,走著走著便遠(yuǎn)離了在書架邊的讀書人,繞過屏風(fēng),里間的屋子一片安靜,每扇窗下放著一張楠木桌,桌角放著一尊白玉蓮藕荷葉形花插,斜斜插著一支雪皎山茶。正中擺放一套白瓷的文房用具,一架白瓷鹿銜靈芝筆架,一個白瓷雙螭耳洗,一個白瓷隨形梅花筆筒,一架白瓷雕松鹿小山子,一個白瓷瑞獸鎮(zhèn)紙。
  簌綰結(jié)結(jié)實實地驚住了,忍不住想,這弘文館不知是何人創(chuàng)辦,竟這樣大手筆。
  身后秋霜看不出個所以然,卻也說這一套文具很是好看。
  簌綰贊嘆,要做整整一套白瓷的文房著實不易,現(xiàn)下也只有官窯和京都、景德鎮(zhèn)的兩家私窯能燒出白瓷。而放眼望去,整間屋子大約擺了十幾張楠木桌,每張桌子上都放著這樣一套白瓷,得來實在不易。況且這張楠木桌用料雖是略下等的水楠,在當(dāng)時卻也是名貴的稀少木料。
  簌綰看了看,有些不忍心坐下來,只好回到外間,循著原路返回前樓的藏書館。
  忽聽旁邊一扇門被推開,簌綰正巧轉(zhuǎn)過身和秋霜說話,便猝不及防地和那人對上了視線。
  卻是秦端,一襲紫綢銀線繡蟒袍,頭戴金冠,貴不可言,面上微微錯愕。
  簌綰見他穿得是蟒袍,連忙側(cè)過半邊身子行禮:“見過三皇子,殿下千歲。”
  秦端很快歸于平靜,頷首道:“四小姐無須多禮。”
  簌綰便起身,正想著是否要轉(zhuǎn)身離開,秦端忽然問她,“四小姐怎么在這里?”語氣中微帶疑惑。
  簌綰一頓,轉(zhuǎn)過身,尚未等她說話,秦端皺了眉,有些嚴(yán)肅道:“快些去前面,這里危險——”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話,話音未落,只聽羽箭輕響,秦端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把她拉開。
  簌綰尚未反應(yīng)過來,緊接著兩側(cè)窗戶大開,無數(shù)令箭劃著弧度飛了進來,外面原本安靜的巷子里傳來打斗聲。
  秦端護著簌綰幾人快速退到西邊墻壁處,反手轉(zhuǎn)動了多寶閣上的白玉透雕柞樹群鹿紋嵌飾,身后便出現(xiàn)一道門,秦端身形一閃,幾人便閃身進了暗室。
  這是一間和外面屋子規(guī)格相似的房間,布置的溫暖而舒適,乍看只以為是普通的書房,窗下卻放了一只玉螭紋劍格,顯示出它的與眾不同。
  簌綰和兩個丫鬟已經(jīng)傻愣住,半晌回不過神。秦端臉色卻很平靜,看了看她,一挑眉,“四小姐坐。”
  還是飛云先緩了過來,扶了簌綰坐下。旁邊的桌案上竟放了一杯殘茶,簌綰愣愣地看了一眼,又抬起頭看秦端。
  “三殿下……”她眼中有未褪的驚慌。
  秦端看著她,眼中微微柔和,撩袍坐下。
  “今日之事,是我連累四小姐,實為抱歉。”
  簌綰緩緩眨眼,試圖理出一個頭緒。
  秦端的表情始終很平靜,很顯然,他早已料到今日之事,大概也是在這里守株待兔。若真是這樣的話,倒是她因不認(rèn)路闖到這里,險些耽誤了他的事,如今卻是秦端先向她道歉,實在是有些過意不去。
  簌綰想清這一點,雖不知是否正確,也還是猶豫道:“今日的事……殿下該是猜到了吧?”
  秦端倒也不驚訝,只微微頷首。
  簌綰又道:“那、那我是否連累了殿下?”
  這下秦端也有些訝然,未料到她會這么想,他挑眉看著她。
  “四小姐多慮了,我既能料到今日之事,必然有所防范,外面四周都是京城羽林軍和我的親衛(wèi)。這弘文館十分牢固,只要在這里,便安全無虞。”
  簌綰點點頭,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間暗室隔音效果很好,只有窗外隱隱漏進幾聲打斗。簌綰坐在圈椅中,默默平息自己的心情。
  秦端看了看簌綰身邊幾個丫鬟,忽然開口道:“你們先退下吧。”
  簌綰猛地抬頭,回身看了看飛云。
  秋霜一臉驚訝,也側(cè)頭看飛云。
  飛云微微皺眉,想來也沒有料想到秦端會這樣說。但他是皇子,又非一般皇子,他如此說,飛云也不敢不應(yīng),便行了禮,領(lǐng)著秋霜退了出去。
  簌綰聽見門微微響動,不由得緊張起來,不敢抬頭看秦端,只自己低著頭,默默不語。
  秦端看她半晌,起身從書架上取出一卷書畫,平鋪在書桌上。
  簌綰沒有注意他的舉動,秦端卻開口道:“四小姐可否替在下賞一賞這幅畫?”
  簌綰聞言抬頭,有些忐忑,起身走到書桌前。
  畫上是江南的萬里水鄉(xiāng),裊裊青山腳下,清可見底的河流緩緩流動著,晨間的河面籠著一層薄霧,朦朧可見一葉小舟浮在水面上,卻無人劃槳,隨波逐流。
  簌綰覺得有些眼熟,抬頭看了看秦端。
  “這是……”
  秦端微微笑了笑,“是四小姐所作,去年八月在煙雨樓。”
  簌綰一愣,仔細(xì)回想,好像確實有這回事,不想他還留著,而且裝裱了起來。
  “三殿下竟然留著這畫……”
  秦端笑笑,卻不說話。
  半晌無話,暗室里一片靜默,正當(dāng)簌綰想問他何時可以離開時,秦端忽然靠近了她,距離把握得很恰當(dāng),既沒有過于親密,又令簌綰覺得有些緊張。
  “過幾天,我就要走了。”
  他的氣息拂過她額間,追逐著她微微躲閃的眼。
  簌綰不知該說什么,她不敢抬頭,卻清晰地感覺到眼前的人正在專注地看著她,那眼神令她無法忽略。
  秦端略低沉的聲音穩(wěn)穩(wěn)地傳過來,“你可愿跟我回宮?”
  跟他回宮是什么意思,簌綰不會連這都不明白。一瞬間,她只覺腦中什么東西“轟”地一聲,血色爬上了臉頰,眼神卻躲閃地愈發(fā)激烈。
  “你只要告訴我,你是否愿意……不用管其他。”
  簌綰咬緊了下唇,沒有想過他為什么會這么問。他為什么會有這個想法,明明他們兩個人也只是見過幾面而已,況且他是皇子,想要什么樣的人沒有,怎么會單單看上了她?還是說他不止對一個人這么說過?簌綰心中立刻肯定了這個想法,也許他對許多人都說過這話,碧繡,周嘉寧,或是宋玨……
  簌綰心里又冒出另一個念頭,或者,也許,難道是秦端在開玩笑?
  但他的眼神很是熾熱,她即使沒有看他,卻能分明的感受出來,他不像是在開玩笑。
  簌綰心跳如雷,她該怎么辦?她該說什么?
  一瞬間,眼前仿佛出現(xiàn)了江景言俊秀如玉的面容,上面帶著溫柔的笑,一次又一次地喚她,“四小姐。”
  她模模糊糊地想,怎么會在這種時候想起江景言來?
  忽然一陣腳步聲傳來,“殿下,外面——”
  那聲音登時停住。
  簌綰仿佛猛然驚醒,連忙后退一步,秦端微微抿唇,看了她一眼,目光又轉(zhuǎn)向門口。
  “進來。”
  房門被推開,沈杭一臉別扭的站在門口,身后是守在門口的飛云和秋霜。
  簌綰猜想大概他在看到緊閉的房門和站在門外的兩個丫鬟時,向著不大好的方向想去了,于是便不敢抬頭。
  沈杭輕咳一聲,肅容道:“殿下,外面已經(jīng)清理好,恭請殿下回宮。”
  秦端頷首,轉(zhuǎn)頭定定地看簌綰,終于還是沒有說其他,“四小姐,請。”
  簌綰這才微微抬眼,她不敢看秦端,只是打量了沈杭一眼。
  沈杭一身鎧甲,腰間佩刀,是羽林軍的統(tǒng)一服裝,頭盔大小很合適,抵在額頭上,露出了細(xì)長的柳葉眉。表情略微嚴(yán)肅,眼神卻上下的打量著秦端和簌綰,在他二人之間游走。
  他身為武將,卻生得唇紅齒白,有些秀氣,雖是打量別人,卻不讓人覺得不禮貌。
  簌綰愣了一愣,腦海中覺得這人眼熟。再一想,才反應(yīng)過來,是去年大皇子選妃那日,她在宮門口碰見的和江景言一起的那人。
  她微微行禮,先于秦端一步走出了屋子,門外竟是連著弘文館后院的樓梯。
  沈杭見她出去,臉上便露出玩味的笑容,上前一步,用肩膀碰了碰秦端,意思不言而喻。
  秦端不說話,微微側(cè)頭看他,睥睨天下的氣場令沈杭縮了一縮,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展露無遺,沈杭立刻清嗓道:“殿下,請。”
  秦端收回視線,抬步走出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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