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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只記住我

    chapter14
    他肩膀上濕透的衣料,頭發上凝滯的雨滴,容顏難掩的倦色,都是“真誠”的佐證。
    姜宛繁的心跳和雨刮器一樣快。
    她脫口問:“你什么時候回去?”
    卓裕愣了下,笑得很勉強,“傷心了啊。”
    “不是不是,我不是趕你走的意思。”姜宛繁解釋說:“你能休幾天?我可以帶你在鎮上轉轉。”
    卓裕想了想,“兩天。”
    姜宛繁說:“那我們先去賓館開房。”
    卓裕看她一眼。
    不過姜宛繁沒察覺,這不是什么正經話。
    開好房,領了磁卡,卓裕堅持送她回家再過來。外邊暴雨如注,姜宛繁沒拒絕。
    下車前,她說:“記得路嗎?掉個頭筆直開,第三個路口左轉。你別轉錯了,有個路口在修路。”
    “好。”
    “你還是開導航吧,就導‘丹心賓館’。”
    “擔心我啊?”卓裕問得直接。
    姜宛繁啞然。
    卓裕笑,“我記性好,不會錯路。以后我們自駕出去玩你就知道了。回去吧,早點休息。”
    尾燈漸遠,姜宛繁才反應過來……
    她在他的“以后”里。
    雨下一夜,妖風陣陣,早上總算停了雨,但云層壓得厚實,裹了一層灰袍子似的,手機彈出幾條黃色預警,提示48小時內有暴雨。
    姜弋打著哈欠走出臥室時,被一桌稀飯油條嚇了跳,“姐你起這么早?準備出攤賣早餐?啊對了,你昨晚幾點回來的?”
    姜宛繁呵了呵,“我昨晚沒回來,你找都不找一下的是吧?”
    姜弋震驚,“你昨晚沒回家?!干嘛去了?爸媽知道嗎?放心姐,我先給你保密。”
    “……”
    吃早餐的時候,手機擱在桌面上,她拿起又放下,解鎖幾次又給摁黑。
    卓裕醒了沒,賓館不含早餐,旁邊巷子里才有米粉店,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著地方。
    姜宛繁心不在焉,姜弋滋溜溜地掃蕩觀察。
    “你總看我干什么?”姜宛繁被盯得心煩。
    “我剛看鍋里還留了份早餐。”姜弋無辜道。
    姜宛繁面不改色,“給爸留的,待會我送去醫院。”
    時間還早,姜宛繁磨蹭到八點才出門。又在賓館坐了十分鐘,這才給卓裕打電話。
    “起來了嗎?”她問。
    “回頭。”
    姜宛繁轉過身,卓裕一手拎著袋子,黑衣黑褲,一身清爽地站在賓館門口。
    “這么早?”姜宛繁視線一低,“買早餐去了?”
    “啊對。”卓裕給她看,“這個叫什么?那阿姨介紹的時候我有點沒聽懂。”
    “油團,糯米做的,里面包了紅豆沙。”姜宛繁問:“咦,你沒嘗嘗米粉嗎?是我們這的特色。”
    卓裕笑,“你帶我去?這邊的阿姨很熱情,問了我好多,但我有點聽不懂方言。”
    姜宛繁沒多想,“那明天我早點過來。”
    “這是你給我帶的?”卓裕指了指她拎著的保溫袋。
    “早餐多做了些,就給你帶了份。”姜宛繁說:“就一些米粥,你想吃嗎?”
    “吃。”
    兩人邊聊邊回到房間,卓裕走后邊,手攔著門板,沒有關門。
    姜宛繁狐疑,“你這衣服,怎么這么皺?”
    “我昨晚洗了。”卓裕把保鮮盒揭開,聞著食欲飆升,“拿吹風機吹了兩小時。”
    臨時起意過來的,換洗衣物都沒帶。這襯衣帶點真絲面料,估計是不能再穿了。卓裕不在意,“先湊合這兩天吧。”
    “不用湊合,忘記我做什么的了?”姜宛繁揚揚眉。
    “你給我做衣服啊?”卓裕作勢起身,站直后雙手自覺打開,神色愉悅道:“來吧,量尺。”
    他的肩膀舒張,能清晰看到硬朗的身形輪廓。襯衫過了熱風有些縮小,貼合著背脊腰線,好身材一覽無遺。
    姜宛繁淡淡挪開眼,“不用。”
    “嗯?”
    “你的三圍尺寸我還記得。”
    她聲線清淺,撩得卓裕心尖如落輕羽。
    “忘掉。”卓裕低聲:“我最近有健身,應該比上一次更好了。”
    安靜里,對視間,再多一秒就能聽見愈演愈烈的心跳聲。
    手機響,緩和氣氛。
    姜弋發來了微信語音。
    姜宛繁沒多想地點了下,少年音質清亮——
    “姐姐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姜宛繁懵了,慌忙點屏幕。
    結果點中第二條語音——
    “你在家心神不寧的,早飯都沒吃幾口,得了相思病一樣!”
    “……”
    姜宛繁抬起頭,卓裕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倒也沒多說什么,自然而然地喝起了米粥。
    他吃相很好看,碗勺不發出丁點聲響,還剩最后一碗底的時候,直接端碗喝完。不用言語的刻意夸贊,就能讓人相信,他是真的喜歡這碗米粥。
    姜宛繁剛放松了些。
    卓裕忽然叫她的名字,“姜宛繁。”
    “嗯?”她莫名。
    “你是記得每位顧客的三圍尺寸,還是,只記住了我的?”
    他好像很想要一個答案。
    姜宛繁倒也沒欲蓋彌彰地找借口,“特別好的或者有異于正常的,我會記得深刻些,是職業習慣。”
    “那我是哪一種?”
    姜宛繁看他一眼,輕聲:“特別好的。”
    她目光清澈又坦誠,像一注撫慰劑,撩得人筋骨綿綿。卓裕被她注目得胸腔膨脹,抵御不住地稍稍別開了臉。
    姜宛繁指了指床邊的外套,“穿上走吧,今天帶你去一個地方。”
    白天她能開車,在卓裕的車上摸索適應了會,駕駛就很順暢了。
    “你住的地方就是鎮中心,霖雀不大,山多水多,現在仍有一部分人是住在山上的。”
    卓裕:“主要的經濟產業是刺繡?”
    “對。”姜宛繁打左轉燈,“不像鎮湖,鹿城這樣的名氣,沒有形成規模,年齡稍長點的都會繡,也有廠商過來收,但價格一般都很低。”
    二十分鐘車程,還走了一段小路。
    到目的地下車,一座很普通的自建房,入門是個大平院,門口依稀坐著幾個老人在做繡活。
    姜宛繁熟稔打招呼,“阿婆。”
    老人戴著頭巾,粗布厚襖子,能看見上頭精致繁復的花紋。笑起來滿臉褶,目光樸質。
    姜宛繁彎腰俯身,看她們手里的繡品,對話用的鄉音,卓裕聽不懂。山間氤氳朦朧,四周圍山,就這么看著,也是一幅絕美風景。
    不多久,老人們都笑瞇瞇地看向卓裕。
    姜宛繁也跟著看過來,神色微閃,雙頰赧然。
    卓裕走過去,揀起掉在地上的一板線團,遞還給老人,又蹲在地上仔細看了看,“阿嬤,您繡得真好。”
    聽懂了,阿嬤笑得眼睛瞇成縫。
    姜宛繁又帶他往屋里走,卓裕看清后,愣住。
    除了竹簽、絲線、織架這些工具,屋里待的人,有點不一樣。或佝僂,或矮小,還有一個,只剩半截身體,空蕩蕩的褲管扎了兩個結。
    “來了啊姜姜。”大家樂呵呵地打招呼,并沒有因為陌生人的到來而不自在。
    姜宛繁走過去聊了聊,拿起兩把繡扇給卓裕看,“好看么?”
    “栩栩如生。”卓裕不敷衍,接過仔細端詳了會,驚訝,“竟然是平面的,看著像立體的。”
    姜宛繁很得意,“小水繡的。”
    就是那個只剩半截身子的男孩兒。
    卓裕猜到什么,問:“是你把他們聚在一起。”
    姜宛繁嗯了聲,“阿嬤們年齡大了,做不了重活,家里沒人照應都挺可憐的。我給她們找來工具,繡好的東西,我再幫忙找渠道銷,能幫一點是一點吧。”
    “那些小衣服很漂亮。”卓裕指著架子左邊。
    “啊,那個不賣的,給精神病院做的。”
    “精神病院?”
    姜宛繁給他搬了條小竹椅,示意他坐,然后說:“雖然他們生病了,精神不正常。但不管是什么樣的人,對美的認知是共通的。”
    姜宛繁笑了笑,“就像身體本能,看到花兒會高興,聞到花香會舒暢。我們每年冬天都做一次衣服捐獻,過新年,穿新衣,圖個好兆頭。”
    卓裕看著她久久不言語。
    姜宛繁被阿嬤叫去,卓裕目光追隨,眼底有些熱。
    外面,陰云壓得低,厚滾翻涌,但雨就是不下來。
    姜宛繁要在這待一晚上,把這一批外銷的繡品清點拍照。她讓卓裕回賓館。卓裕很直接:“我能和你一起待在這嗎?”
    姜宛繁為難道:“這里沒有多余的房間了。”
    “好。”卓裕不死纏爛打,“那我明天早上來接你。”
    他說話的語氣,嗯,有點乖。
    姜宛繁笑,“好,那你別吃早餐,等我帶你去嗦粉。”
    吃過晚飯,卓裕就開車回鎮上了。
    這才五點,天已黑透,氣壓極低,吹得風竟然帶著熱乎勁,讓人渾身不適。
    把車停到“丹心賓館”,秘書的電話打了過來。
    “裕總,您,您是出差了嗎?”秘書小聲道:“小林總說您沒按流程匯報,林董有點……不高興。”
    卓裕淡淡應了聲:“嗯。”
    秘書緊張巴巴地問:“那明早的例會您能來參加嗎?”
    “不能。”卓裕言簡意賅。
    秘書快哭了,她沒法交差啊。
    卓裕無所謂的語氣,“林董問起,你就說我追人去了。”
    “啊?追、追誰?”
    卓裕帶著明確的真心,笑著說:“他嫂子。”
    電臺正播報天氣:“我省17時起,有大暴雨局部特大暴雨,氣象臺發出西南部雷雨大風黃色預警信號……”
    卓裕看了眼窗外,風流云散,樹枝逆風折腰,像劍正醞釀出鞘。“啪”的一聲響,豆大的雨滴黏爬在擋風玻璃上,又兇又疾。
    這三個字的答案,本是半真半假的戲言。
    卓裕從未想過,它竟像這滂沱的預警一般,于這雨夜,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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