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路楠放下手里的平板電腦問,“怎么了？”</br> 林燕欠著身子坐下，她知道路經理平時都忙得很，于是也不扭捏,咬咬牙說：“路經理，我、我收到年終獎了。”</br> 路楠點頭，補充了一句：“嗯,只打了70%,剩下30%得年中再發。”</br> “不是。路經理，我是想說,我的年終獎……是不是發得有點多了？”林燕問這句話的時候，有三分懷疑、三分猶豫、四分不舍。</br> 原來是這事。</br> 路楠低頭笑了一下：“我第一次遇到,還有嫌自己獎金拿太多的？”</br> 她是開玩笑,林燕卻著急地解釋：“我覺得四方建筑都是您去談的，我只是后續對接做一些客情維護罷了,這么多獎金，我、我受之有愧。”</br> 當她看到短信，動賬信息收入十幾萬的時候，內心驚喜、難以置信、卻又有幾分發虛。</br> 林燕說著說著低下頭：“我覺得自己不配拿這么多錢。”</br> 路楠可以理解林燕此時忐忑的心情，她未必是真心‘嫌’她自己獎金多,但是有顧慮卻是一定的，因而想要從自己這邊獲得更多的肯定。</br> 路楠點了點頭，在林燕有些不安的眼神中開口：“林燕，你要知道,華安市辦是一個團隊，大家各司其職。我把握著華安市源川酒市場的大方向,你們都是活動的執行者、費用的落實者。我之前就說過了,年終獎的分配自有一套評定標準,你如果覺得受之有愧，可以選擇花掉、丟掉、捐掉，但，下次千萬不要再和你的上司說這種話。我不計較，不代表別的領導不會當真。市辦的獎金是我分配的，我說你應得多少錢，你就能理直氣壯地拿多少。”</br> 最后，路楠頗為強硬地說：“我知道，你大概是聽別人說了什么。這個過程，但凡不是庸才大多都會經歷，無關痛癢的風涼話就由他去；如果對方真的過分了，你就當面告訴他‘你行你上，不行別嗶嗶’。”</br> 雖然路楠這一番話說的毫不客氣，但是林燕卻醍醐灌頂一般。</br> 她其實原本也不是扭捏的性格，只是一下子被這么多錢給震住了，她用力地點點頭：“路經理，我明白了。”</br> “明白就好。四方建筑最近是出貨高峰，你要多盯一盯，去忙吧。”看著林燕一身輕松地出去，路楠笑著搖了搖頭，繼續拿起平板電腦，更改系統方案。</br> 路楠的話沒有說錯，雖然馬上就要放假了，但是各個渠道上的人依舊忙得腳下不停——有一點可以肯定，他們那些人之前幾年的這個時間段忙得有多不情愿，現在就有多打雞血。</br> 至于路楠自己，一年到尾了，總得去經銷商那邊坐一坐，送上一份禮物，聊聊過年期間以及正月之后的工作重心。</br> 去其他經銷商處還好，倒是在四方建筑碰見了章禮。</br> 章禮出國半年，瞧著好像更成熟了些，但是一開口那個腔調有點兒欠揍：“喲，路經理來了。姜秘書，路經理是稀客吧？”</br> 在電梯口接人的姜秘書只裝傻，笑著說：“路經理，章總已經在等您了。”</br> “等等，我也一起。”章禮往前幾步，走到路楠身邊，頗為驕傲地說，“路經理，我那邊的酒可是快賣完了，不知道下一批年前能不能發出啊？”</br> 路楠公事公辦地說：“小章總要是今天安排打款的話，稍后我回車里，先不開車就幫你在系統下單，我們公司總部庫房還能發貨。”</br> “好啊，那就有勞路經理了。”章禮又炫耀，“不過我看啊，獅城那邊一年三百萬的合同量有點不夠，要么你待會兒和我哥談完事情，咱們再聊聊？我也沒想到，我在獅城能把和諧酒賣的這么好啊！”</br> “小章總生意興隆，想要增加合同量是再好不過了。待會兒我和章總談完事情，一定再聽聽小章總你對合同量的想法。”路楠面色如常，左臉寫著‘專業’，右臉寫著‘敬業’。</br> “什么想法？”章祺突然出聲，把側身對著辦公室門的章禮嚇了一跳。</br> 章禮瞪了悄無聲息就推開辦公室門的姜秘書一眼。</br> 姜秘書往后退了小半步：我就假裝一下害怕吧。</br> “我剛和路經理說，獅城那邊的市場行情和國內完全不同，我倒是有些不同的想法呢。”章禮轉頭呵呵呵對他哥解釋。</br> 【哦豁。真正能做主的人在這兒呢，所以這個章禮沒事裝什么大尾巴狼。】</br> 路楠順勢坑人：“說起國外市場，我終究只是紙上談兵，小章實操半年，一定有很深的心得體會，我待會兒洗耳恭聽。”</br> 章祺哼了一聲，頗為嚴厲地說：“酒是賣得還行，不過錢也花得不少。我一會兒倒是要聽聽，你能說出什么花兒來。”</br> 章禮：……我現編還來得及嗎？</br> 來不及。不過章禮有急智，讓狐朋狗友掐著時間給他打電話，然后他就順勢從他親哥辦公室脫身了：“哥，我還有點事要忙，就先走了。”</br> 辦公室少了章禮，瞬間就安靜下來。</br> 章祺無奈地搖搖頭：“讓路經理見笑了，舍弟還是這么跳脫。”</br> “我剛才來的時候乍一眼沒認出來，小章總成熟多了。大概只是在您面前才故作頑皮吧。”路楠輕輕拍了一個馬屁，又說，“剛才他其實是想和我談談和諧酒合同量的事情。”</br> 其實章祺也聽見了，剛才只是嚇唬親弟而已，他對路楠道：“獅城的事就讓他做主吧，有些事情非得他自己經歷過才知道好歹。”語氣里頭卻半點心疼都沒有。</br> 路楠覺得章祺這話意有所指。</br> 好像用的是過去時態？</br> 她垂眼想了想，試探性地說：“假如……小章總情場失意，那么商場肯定會得意。”</br> 章祺打量了路楠一眼，也笑了：“是嗎？借路經理吉言。”</br> 同章祺聊天一向是很省心的，路楠說的他都能聽懂，且由于他比較忙，每次過來也不會耽誤很久的時間，半小時差不多就可以告辭了。</br> 第二天，路楠就從林燕那里知道章禮這次陰陽怪氣的原因了——他，這次是一個人回來的！</br> 路楠居然不太意外，不過這個八卦她還是有些好奇的：“說說？”</br> “是范經理告訴我的。”林燕繪聲繪色地開始講述……</br> 大概意思就是劉陽出國之后自己給自己創造了事業的春天，然后章禮原本就對外宣稱他最不喜歡的兩種女人：一種是嬌滴滴裝柔弱的，另一種是工作起來很強勢的。</br> 劉陽原本從各方面來說都很合他心意：成熟、懂事、有情趣、不粘人。</br> 但自從去了獅城之后就仿佛變了一個人，天天瘋狂跑客戶，章禮不太能接受她這種總是忽略他、不把他放在第一位的狀態，于是和對方提出分手。</br> “范經理說，小章總對前女友都是很大方的，問劉陽想要包還是首飾，結果……”林燕停頓了一下說，“結果好像劉陽姐說折現吧。然后小章總就和獅城的會計借了公/賬的錢……”這才傳開的。</br> 那不用想，章禮肯定氣死了，心里頭氣死，還要繼續保持著前任風度。</br> 【難怪回來陰陽怪氣的。】</br> 林燕說：“不過我聽范經理說，劉陽和小章總分手之后還在他的公司上班哎，只是從住處搬出去了。”</br> “挺好的。”路楠沒再多做什么評價。</br> 又過了幾天，華安市辦忙碌了一整年的業務們終于等到了路經理的這句話——路楠對大家說：“你們今天都幫鄭晶收拾一下東西、搞一下衛生再走哈。外地的幾個，過年期間車站人流量大，千萬別隨身帶太多現金，行李也少帶點兒，才放假幾天，是要天天換衣服么？”</br> 下頭一片哄笑。</br> 路楠也笑了：“平安到家都給我發個信息，提前祝大家新春快樂。”</br> “路經理放心吧。”眾人響應，林燕也在其中，喊得很大聲。</br> ……</br> 今年春節，黃女士再次揚眉吐氣，很徹底的那種。</br> 因為今年她家的變化比去年更大！那種因為自身創造了社會價值而帶來的自信心和去年尚有七分猶豫的心態完全不同。</br> 年夜飯是按照黃女士安排，一大家子在飯店吃的。</br> 吃飯的時候，黃女士‘不經意’地開始聊老兩套：除了兒子的期末成績一如既往地穩定之外，女兒的年終獎雖然不能全部說出來，但是打個折扣和近親炫耀一下也不過分吧？</br> 路楠很給黃女士捧場，聽她明貶實褒地說了幾句之后，便開始開玩笑地喊她黃總，給她掙足了面子。</br> 路楊被迫學舌幾句，覺得有點兒羞恥——天啊，我老姐工作一年半到底經歷了些什么啊！越來越可怕了！一個眼神就讓我不敢違抗她！</br> 這一環節里頭，姨媽舅舅等人也積極參與，口不對心地說著批評自家孩子的話，其實都是老凡爾賽了。</br> 下一環節，老股民大舅舅依舊要給大家說一說他今年買的股票：“我聽路楠的建議，買了國酒、源川和令揚的股票，哎，都還不錯。另外買的科創板塊也還行。”</br> 小舅媽去年跟風買了小兩三萬，也笑瞇瞇地說：“賺了一個月的工資。”</br> 路楊的記性大概是整個桌子唯一可以和路楠相媲美的，他小聲疑惑地說：“老姐去年好像不太推薦大舅舅買源川的股票。”</br> 黃女士撞了一下兒子，打著哈哈說：“你大舅舅是老股民了，買哪一支股他心里頭有數。你姐之前也就是瞎說，做不得準的。”</br> 只殼子比較嫩的路楠一點兒也不較真，笑瞇瞇地說：“那說明大舅舅去年財運好啊，今年肯定也是一路旺。”又說：“小舅媽新手入場，手氣也很好啊。”</br> 反正她了解她大舅舅，一共也就十幾萬的錢在股市小搞搞，分散開了買好幾支，哪怕今年源川股票真的跌，也不會傷筋動骨的。</br> 至于小舅媽？就更加穩當了，路楠敢斷言，三萬本金是小舅媽這幾年之內的極限。</br> 在飯店吃年夜飯有一點的不好，就是大家吃完還是得散了，各回各家守歲。</br> 今天路楠的小舅舅和小舅媽都是做好喝酒的準備來的，所以干脆就沒開車，吃完了打車回家。</br> 車上，小舅媽感慨：“二姐的好日子來了。”</br> 小舅舅喝得有點兒多，隨口說：“二姐之前過的也是好日子。”</br> “我是說二姐和二姐夫離婚之后，又不是說之前。之前二姐是老板娘，過的是不是好日子還用你說？”小舅媽沒好氣地白了丈夫一眼，“我是說，現在二姐更厲害了，自己當老板。我原來以為路楠和路楊成績好、會讀書是遺傳二姐夫的，沒想到二姐也不差。”</br> 小舅舅點頭：“我二姐人很聰明的，以前有打毛線衣的教程書，她都不用看，看一眼花紋自己就能琢磨出來怎么打。”</br> 小舅媽只覺得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她更想說的是，既然自己的丈夫和二姐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怎么智商和情商的差距就這么大呢？</br> 黃女士不知道自己被弟媳婦狠狠地羨慕了一頓，到家之后，她對路楠說：“快你卸妝水給我用用，這眼睫毛有點難受。”其實就是擦了睫毛膏，說得這么夸張，倒好像粘了假睫毛似的。</br> 路楠失笑，去拿洗漱包，順便接起邱萱的電話：“唱歌？今晚啊？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兒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