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棄進來的時候,白蘇正在給蘇清歡的膝蓋重新上藥,心疼地嗔怪道:“你這下跪得也太實誠了,奴婢都替您疼。”</br> 酒精刺激下,蘇清歡抽著冷氣,卻仍然笑道:“我又不是瓷器,哪有那么金貴?”</br> “我來。”陸棄一邊大步往里走一邊捋起袖子。</br> “不用你,你手不干凈。”蘇清歡嫌棄。</br> 陸棄坐到她身邊,也不勉強,低頭看著白蘇跪在腳踏上給蘇清歡重新情理上藥,默默握住她的手。</br> “你怎么處理的?”蘇清歡低聲問道。</br> “軍法處置,告訴他兩個孩子,地虎軍會出銀子供養到十四歲。”陸棄聲音低沉,顯然對于這個結果,也是內心沉重。</br> 蘇清歡許久都沒有說話。</br> 夜深了,兩人躺在帳子中輕聲交談。</br> “其實你不用出去。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你做過的事情,大家都有數,自然都會維護你。”陸棄道。</br> “我沒想到,他們都會幫我。不過我給你添了亂,總想自己解決。”</br> “彼此分得這么清?”陸棄伸手揉了揉她的臉。</br> 今晚情緒實在低落,他都沒有逗她的情趣了。</br> “不是分得清,而是任何情分,都會在這樣的事情中一點點消磨掉,我舍不得。就像一盆水在外面凍一夜,”蘇清歡指著地上的銅盆道,“能結成好大一塊冰。看著覺得不知何時能融化,但是太陽出來,不知不覺就全融化成了水。”</br> “不舍得還是不信我?”陸棄追問。</br> “不舍得。”</br> 說起信賴,她是信他的,但是也只是眼下;人生路太長了,她連自己都信不過——明日的她,就未必理解今日的她。</br> “別胡思亂想,”陸棄嘆了口氣,“這些事情不該由你發愁。每年基本都能遇到幾樁,卻屢禁不止。”</br> “鶴鳴,以后晚上別總來陪我了。”蘇清歡斟酌著道,“我在這里很好,早起會去看你操練,忙活的間隙也可以陪你吃飯。但是晚上這般,真的不好……”</br> 太過親密,會有意無意中刺到別人。</br> 這軍中都是孤家寡人,只有陸棄的女人在身邊,便是說破天,也會讓人心里不平衡。</br> 再比如今日,陸棄是很不適合來的。</br> 耿十二犯了不能饒恕的錯誤,他該死眾人皆知,但是也心有戚戚。</br> 陸棄這時候還來找她“尋、歡作樂”,在有心人眼中,就會成為他對屬下感情淡薄,內心冷硬,不值得追隨的證據。</br> 雖然他們什么都沒做,只是并排躺著安慰對方罷了。</br> 陸棄斟酌了片刻道:“好。”</br> 蘇清歡沒想到他這么容易就答應了,心里明白,他也被今日的事情刺激到了。</br> 地虎軍的絕大部分人,都是他親手帶出來的出生入死,可以彼此托付后背的兄弟;今日耿十二死了,陸棄毫無疑問是難過的。</br> 第二天,蘇清歡頂著大大的黑眼圈去了軍醫處。</br> 令狐大夫見了她道:“昨晚受了重傷,今日就痊愈了?”</br> 蘇清華大窘,道:“師叔祖您說笑了。”</br> “那小子越來越張狂!”令狐大夫毫不留情地罵道,“別說你,就是孩子擦傷了膝蓋,我都從來不管。過幾日,都用不上半個月就會好的。大驚小怪,矯情成這樣!”</br> 蘇清歡笑道:“確實沒什么事情,好多了。”</br> “那還不趕緊去干活!”</br> “是,師叔祖。”</br> 蘇清歡走路的姿勢其實還有些不自然,令狐大夫很快找了個讓她幫他查醫書的由頭,讓她回去呆著。</br> “白蘇,我的單子呢?今日是臘月二十二了吧。”蘇清歡在營帳中也閑不住,“要不咱們今日去采買年貨?”</br> 軍營中雖然衣食不缺,但是糙漢子們并不管什么年味不年味,一丁點兒過年的氣氛都沒有。</br> 蘇清歡早就盤算著買些大紅燈籠,年畫之類來增加節日氣氛,再買些精細的食材回來,至少過年的時候,能做一大桌子菜等陸棄守夜。</br> 白蘇請示了陸棄,得到準許后,主仆三人便在喬裝打扮成百姓的侍衛陪同下,去了邊城最為熱鬧的集市。</br> 一頓采買之后,侍衛隱晦地提醒蘇清歡,不管是馬車上還是他們自己,都再騰不出任何空間,也沒有人力可以幫忙拿那么多東西了。</br> “我買了那么多?”蘇清歡訝然地回頭查看,果真發現侍衛們手里都拎著東西,真是騰不出手了。</br> 她不好意思地道:“那咱們就打道回……”</br> “姑娘,”白蘇打斷了她的話,嘴輕微的動著,仿若根本沒動,眼睛也是直直的,“等等,再等一會兒,有人跟蹤咱們。”</br> 蘇清歡心里一緊,大聲道:“對了,我的薔薇水用完了。先陪我去買了這個,再回去。”</br> 邊城有專門的胭脂水粉鋪子,因為是邊界的緣故,這里的配料方子都是混合了各家的精髓,有些東西確實讓人驚艷。</br> “姑娘,您的荷包呢?奴婢記得您今日出門時候佩戴了藍色那個荷包,怎么不見了?”白蘇故作驚慌地道。</br> 蘇清歡不知道她什么主意,只能假裝低頭檢查,隨后附和道:“好像真的丟了,怎么辦?”</br> 輕輕松松把話題拋了回去。</br> 白蘇接得極好:“白芷,你快去找找,真的丟了姑娘貼身的東西,將軍能扒了我們的皮!”</br> 白芷點頭稱是,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br> 蘇清歡道:“白蘇,咱們還是往胭脂鋪子里去吧,咱們邊挑薔薇水邊等!”</br> 兩人快步往前走,有意拉開和后面侍衛的距離,半晌后白蘇帶著蘇清歡繞到了一條窄巷之中。</br> “死胡同?”有侍衛發現了不對。</br> 白蘇用身體護住蘇清歡,轉身正對后方。</br> 侍衛的身后,白芷已經和一個人纏斗到了一處。</br> 侍衛們連忙拔劍相助,眾人團團圍住了那人。</br> “抓活口。”蘇清歡心里略定,快速大聲地道。</br> 白蘇警惕地站在她身前。</br> 過了片刻,跟蹤之人寡不敵眾,頹勢盡顯,已經沒有招架之力。</br> “砰!”蘇清歡只聽見一聲重重的倒地聲,隨后便沒了聲響。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