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嬤嬤在一屋子人的期盼中緩步走到蘇清歡身前,摸了摸她的肚子,沉著地道:“與當年皇貴妃生夫人的情形,竟然一模一樣。”</br> 眾人這才明白,原來徐嬤嬤是當初替蘇清歡接生之人。</br> 既然當年母女平安,那是不是意味著蘇清歡也會化險為夷?</br> 陸棄最為激動,道:“能保母女平安,萬無一失嗎?”</br> 徐嬤嬤搖了搖頭,手已經在蘇清歡肚子上輕輕揉動著。</br> 陸棄眼神微暗,沒有停頓,亦沒有給徐嬤嬤說話的機會,忍痛卻又毫不遲疑的道:“保夫人,不惜一切而代價保住夫人。”</br> 徐嬤嬤道:“將軍放心,老奴怎么算也是夫人娘家人,定當竭盡全力,力求母女平安。但是這事情,并不敢保證萬無一失。”</br> 來之前,她還害怕蘇清歡和陸棄提防她,不許她近身,但是柳輕菡卻說,他們見了你就是得了救命稻草,顧忌不了那么多。現在看來,果然說對了。</br> “你盡力而為,只求夫人萬無一失。”陸棄道。</br> 雖然說得果斷,想起要舍棄期盼了這么久的阿嫵,他的心就像被人生生切下一塊,痛不欲生。</br> 然而這世上,他連性命都可以舍棄,卻舍棄不了的人,唯有蘇清歡而已。</br> 世子看著陸棄目不轉睛,精神緊張的模樣,嘴唇動了幾番,話卻還是在嗓子眼里打轉,說不出來。</br> 白蘇細心聰慧,縱使現在也方寸大亂,還是看出了世子的欲言又止,開口道:“世子,您不是說皇貴妃派了兩個人來嗎?”</br> 陸棄經她這一提醒,才反應過來,道:“人呢?另一個人呢?”</br> 世子道:“另一個人是麗嬪派來的,說,說是……”</br> 麗嬪就是進宮后圣寵不絕,一路火箭般升至嬪位的李慧君,皇上賜她一個“麗”字,可見對她的容顏有多滿意。</br> “說什么!”陸棄吼道,“都什么時候了,你娘都那樣了,還跟我吞吞吐吐的!”</br> 世子就怕他這樣不管不顧,哪怕現在面前萬丈懸崖,有人跟他說,讓他跳下去,蘇清歡就能轉危為安,他覺得陸棄都不會猶豫的。</br> 可是世子也不敢真的隱瞞,因為他心中也懷著萬一的希望,不敢拿蘇清歡的性命開玩笑。</br> “來的是李妙音,傳的是麗嬪的話。麗嬪說,在西夏有種說法,殺孽太重,會影響子嗣。她們西夏曾有大將,子嗣不順,以自己的血祭拜刀下亡靈后,終得血脈……”世子艱難地道,“我覺得,麗嬪的話,不敢不信,但也不敢全信。”</br> “我出去問問。”陸棄在蘇清歡額頭上吻了一下,輕聲道,“呦呦,我去去就來,不走開,就在這里。”</br> 蘇清歡這會兒已經疼得說不出來話了,意識渙散,只覺得有人在拿刀,要把她的身體從中間生生劈開。</br> 鈍刀子一下下鋸開她的身體,所有痛苦像被放大的慢鏡頭,一幀一幀,那么清晰,那么緩慢,那么痛不欲生。</br> 陸棄費了很大力氣才把手從她的手中抽出來,快步走向門口,看到李妙音,開門見山地道:“快跟我說,怎么辦?”</br> 一刻鐘后,香案擺好,陸棄撩起袍子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虔誠叩首。</br> 三拜九叩之后,他聲音低沉卻字字擲地有聲地道:“皇天后土在上,秦放十二歲上戰場,殺人無數,更曾做過屠城之事,但自問這一切,俯仰無愧于天地。殺戮只為保家衛國,護萬里河山,救天下蒼生。若因此而造下殺孽,懇求上天將這一切罪過降于我身,不要禍及妻子。我妻蘇氏清歡,悲天憫人,救死扶傷,功德無數,命不該絕。我以我血,將所有罪孽引至我身。”</br> 說罷,他拔出劍來,在手心劃開,其上頓時血流如注。</br> 陸棄將血圍著身前灑了半圈,再次三拜九叩,而后走到屋里,重新把凝固了的傷口劃開,用自己的鮮血在蘇清歡的床邊畫了一個完完整整的圓。</br> 他向來不信這些,然而此刻,除了這些,他什么都不能為蘇清歡做。</br> 這些事情,蘇清歡都是之后從白蘇口中聽說的,現在她痛苦得直想用腦袋撞墻,誰都顧不上。</br> 生不如死,就是現在的滋味了。</br> 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聽著蘇清歡越來越慘烈的喊聲,心里的希冀一點點湮滅,唯有在看到徐嬤嬤依然從容不迫的模樣時,才能升騰起些希望。</br> “鶴鳴,你殺了我吧,給我個痛快。”蘇清歡崩潰了。</br> 下身的疼痛和肚子被按壓的疼痛,疊加到一處,凌遲著她的身體,讓靈魂疼得都跟著戰栗。</br> 陸棄被她握住的手,傷口撕裂,鮮血浸染了兩個人的交握處,可兩人都渾然不覺。</br> “呦呦,知道你很疼,我知道。”陸棄道,“再堅持一下,為了我,為了我堅持下去……”</br> 蘇清歡疼得已經說不出話來,不知道第幾次又昏厥過去。</br> 溫大夫握針的手都開始顫抖了,道:“將軍,您先讓一下,我給夫人施針。”</br> 夕陽西下,滿天紅霞鋪陳,如火如荼,熊熊燃燒般照亮天際。</br> 秦嫵,大將軍秦放和魯國夫人蘇清歡的嫡長女,康武帝一生摯愛的純敏皇后,在這漫天彩霞中呱呱墜地,開啟了傳奇而激蕩的一生。</br> “母女平安。”</br> 這四個字,是陸棄此生聽過的最動聽,也最難以忘懷的四個字。</br> 他沒有看阿嫵,而是低頭在蘇清歡汗涔涔的額頭上留下深深一吻,淚水滴落在她的臉上。</br> 他在她耳邊,哽咽著道:“呦呦,謝謝你,謝謝你。”</br> 眾人無不感動落淚。</br> “讓我抱抱妹妹。”世子道。</br> 穩婆猶豫了下,還是把小貓一樣的阿嫵遞了過去。</br> “阿嫵,我是哥哥。”出人預料的是,世子抱阿嫵的動作十分熟練,他輕輕地和阿嫵貼面,內心柔軟而喜悅。</br> 他早就默默觀察別人怎么抱孩子,還好,第一次上手沒有露怯。</br> 阿嫵,你好。</br> 阿嫵卻不太買賬,嗚嗚地哭了起來。</br> 她聲音小小的,像只小奶貓一般,令人心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